四月四日,久攻不下的敵人使出一個差點奏效的新花招,施展既古老又讓人意想不到的辦法:挖掘地道派突擊隊入城。
當敵在地面猛攻時,挖掘地道的作業在地面激戰吸引我注意力的情況下加緊進行。挖掘的工作進行了多時,而我守城軍卻還完全矇在鼓裡。當天,地道挖通了,出口在城牆後面五十來米的民房內。顯然,鬼子是經過精心計算來的,準備讓突擊隊在民房內結集,一鼓作氣,配合城外的強攻,來個內外開花,攻破城池。
正我在這所民房附近的預備隊發現民房內有異動,連長心中疑惑:“老百姓都出了城,這裡難道還有什麼人?”隨即指着身邊的傳令兵:“你進去看看。”派出一名士兵進房察看。這個士兵剛一進房,就聽被“噹噹”兩聲槍響!傳令兵只來得及叫了一聲“連長”,就被打倒。
連長聽見槍聲和喊聲,又看見傳令兵隨聲栽倒,大吃一驚!隨即發現民房內有鬼子,立即指揮進行圍攻,一陣猛烈的機槍、手榴彈,鑽出地道口的二十多個鬼子全部報銷。幸好是敵人剛出地道口就被發現,而且沒有僞裝,如果敵人穿上我軍服裝或是夜間入城,後果就不堪設想了。陳仕俊聽完連長的報告,真是驚出一身冷汗,繼又暗自冷笑,看來這些日本人還是棋差一着!如果是利用地道,填滿炸藥,關鍵時刻將城牆炸燬,恐怕這裡早就是日本人的天下了。
消滅了從地道鑽出來的鬼子後,官兵又拿來幾顆毒氣彈塞進地道,讓鬼子也嚐嚐自己的產品是什麼滋味,最後用成捆手榴彈把地道炸垮堵死。
當天晚上,塔子山高地和機場一帶響起激烈的槍聲,原來是一二七師的一支部隊向敵側後襲擊。一二七師從敵後突圍後,從老河口上游三官殿西渡襄河整理,又同長官部和集團軍取得聯繫,現在派出部隊渡河支援守城的一二五師。
今天是守城的第七天,按照長官部的命令,應該是守城的最後一天。但陳仕俊已經對隨時變更命令的劉峙不抱希望,誰知道他又會有什麼新的命令呢?
果然,還沒有到天黑,又傳來長官部的電令:守城的日期再延長一週,共計十四天。第三次變更命令!雖說守城官兵人人都對劉峙的多變有心理準備,可是對這一變更還是莫名其妙,更何況變更這樣大。
汪匣鋒得到這個命令,一面傳達到部隊,要部隊堅決服從,再接再厲,見敵就打,堅持到底,一面向集團軍請求增援。
四月五日拂曉,敵又增加炮火,化城門彈如雨下,城牆被轟開一個大口,一百多敵人在機槍瘋狂掃射的掩護下衝入城中,佔據房屋頑抗。這已經是敵人第四次攻進城牆內了,守軍迅速增援,以輕重機槍封鎖缺口,將入城敵軍包圍在幾幢磚瓦房中。陳仕俊對火攻情有獨鍾、發揮到極致,迅速調來火焰噴射器。步兵高度協同,幾名敢死隊員衝近磚牆,“轟轟”幾聲巨響,用集束手榴彈將磚壁炸出大洞。火焰兵抵近對準這些窟窿猛噴,一頓沖天火焰,將日本兵通通燒死在房內。
這時,我傷員源源不斷從城牆上運下來,集中到城西,到了晚上又要通過河堤渡口送過襄河。陳仕俊仔細察看這些傷員,發現傷員有許多是正面頭上槍傷,乃帶人到城牆上仔細用望遠鏡觀察,發現敵人在遠處高樹和高房頂上架有機槍,專門對我在城牆上露頭的官兵射擊。於是吩咐各連調集神槍射手組成一個射擊組,用長程步槍專打遠處的敵人狙擊兵。狙擊兵在隱蔽處搜索敵人,只要發現在遠處的樹上和房頂上有射擊噴出的火光,就用長程步槍的瞄準鏡將火光後面的敵人套住。只要“區”的一聲槍響,就有樹上和房頂的鬼子兵掉落到地上。幾個回合下來,鬼子再不敢事無忌憚地躲藏的遠處對我城牆上的官兵射擊,大大減少了我軍的傷亡。
當天下午五時,終於有一支援軍到達。四十一軍一二三師黃伯亮團長帶看兩個營渡河進入老河口增援,當即受命加入城防守備。這是守兵第一次得到援兵入城,城內官兵信心大增。
四月七日,是守城以來戰鬥形勢最險惡的一天。這一天,戰線差一點崩潰。
拂曉前,敵人重炮開始全面炮擊,化城門一帶落彈越來越密,炮彈集中對城牆轟擊。在猛烈的炮擊中,又有四輛坦克抵近平射,掩護步兵分數路攻城。正在這時,搖搖欲墮的土城牆再度垮塌,被轟出了一個大缺口!
幾輛坦克一邊開火對我進行壓制,一邊對着缺口直撲過來。坦克後面跟着步兵,吶喊着也跨上缺口。第一輛坦克加大馬力,來勢洶洶地剛一衝過缺口,卻不料“轟隆”一聲,一頭栽進一個反坦克坑。
城內早就挖好了不少反坦克坑,這些反坦克坑挖得十分巧妙,有的上面鋪設木板,蓋上泥土,就像平地一樣,人在上面走沒事,但卻承擔不起坦克的重量,一壓就塌。這輛坦克正是如此,儘管它“鳴鳴”直叫,拼命掙扎,但屁股翹起老高,前頭着地,進退不得,正好擋住後面的坦克。
坦克被阻止住了,可後面的步兵六七百人卻乘勢蜂涌進城。師指揮部立即調集了所有的機動部隊堵塞缺口,封鎖住敵人的後續部隊,同時向進城的敵人圍攻。進城的敵兵則迅速佔據了化城門向東的幾條街道與我拼命巷戰,敵人的通訊兵在我猛烈的炮火和掃射中來回跑動,迅速架設起了電話線。城外攻城日軍看見化城門下已經得手,在師團長的督促下,攻勢愈發猛烈,大炮也不斷向城內開火,支援這支佔據街道的敵軍。
我守軍官兵都知道局勢已至千鈞一髮之際,死活就在瞬間。汪匣鋒和陳仕俊正副師長迅速趕到前沿,指揮部的全體人員也都提槍上陣。街道上的巷戰極爲慘烈,雙方都不顧死活,前赴後繼,刀光閃爍,殺聲震天,雙方士兵血肉橫飛,城內煙霧瀰漫。日本鬼子也殺紅了眼,前面的倒下了,後面的跟着就上,一波一波不停頓地衝鋒。
一二五師已經很久沒有打過這麼慘烈的仗了,一些新來的士兵哪裡見過這樣熱血飛濺殘酷場面?有人膽怯了,在惡狠狠的敵人面前驚惶失措,開始向後退縮,正在城牆上作戰的一些士兵也開始動搖,敵人乘勢反撲過來。
這就是堅持最後五分鐘的關鍵時刻!陳仕俊清楚,此時稍有鬆懈,就將兵敗如山倒。他一邊大聲命令各部嚴守陣地,一邊迅速命令督戰官對膽敢後退者就地正法!話音未落,督戰官就“砰砰”兩槍打倒兩個向後退逃的士兵,用槍逼着退縮的士兵返身再戰。陳仕俊又調動一些士兵向敵****。我軍士兵重新鼓起士氣,再加上對街道環境瞭若指掌,利用早就築好的巷戰工事和街道房屋向敵不斷髮起進攻,終於將這夥敵人殲滅大半,壓縮進了東街的民房內。敵人則佔據東街的兩座磚房高樓爲中心,設立起指揮部作戰。
陳仕俊一看鬼子被我用幾十挺機槍圍這一片磚房裡,再次際出行之有效的老辦法,立即叫傳令兵通知三七三和三七五兩團的迫擊炮連用硫磺燃彈向東街開火、火焰兵用火焰噴器向敵佔據的房屋噴射,凡是磚牆就用平射炮和成捆的手榴彈炸開。頃刻間,東街成了一片火海,燃起熊熊大火,煙霧直衝雲霄。林鐘喜營長帶領士兵登上房頂,從頂上向裡面投擲硫磺手榴彈,一些正企圖掘牆突圍的鬼子被燒得狂呼亂叫。二三百鬼子在火中頑抗,大部被燒死,一部從火窟中衝出來的又被我用機槍擊斃,除了少數鬼子翻上城牆跳城逃走外,無一活命。街頭巷尾,一片死屍。
有兩個燒得焦頭爛額的鬼子乘亂逃出,竄到三七三團的一個伙房。正在煮飯的伙頭軍拿起菜刀就上,通通砍死。
經過一番苦戰,火攻再次大顯神威,戰線終於穩住了。
在城外指揮作戰的杉浦師團長臉色發青,一一五師團自去年組建以來,攻無不克,戰無不勝,他沒有想到在一個小小的老河口竟遇上了如此強勁的對手。當然,他更沒有想到,這也是他的最後一仗,四個月後,他會向眼前的對手雙手遞上戰刀,在河南省的漯河市繳戒投降。
今天的作戰,杉浦幾乎盡了全力,當城牆被轟垮,士兵蜂涌入城的時候,他腹中亢奮、形喜於色,以爲勝卷就在眼前。腦子裡已經在擬就戰報和措辭,準備向十二軍的軍司令官報告和向隨軍記者說明一一五師團如何輕易擊敗眼前的重慶軍。
可是,當轟垮的城牆缺口被堵住,城中燃起沖天大火時,他預感不妙,昨天城樓上的一幕又浮上眼前。他下令城外攻城部隊不顧一切猛攻,又請求軍司令官派來飛機助戰。可是儘管十來架飛機在開空中翻滾轟炸,步兵不顧死活地衝鋒,但眼前這座土城如同銅澆鐵鑄一般,再也攻不破。直到城內的槍炮聲逐漸稀疏下來,師團長終於承認,眼看到手的勝卷再次易手。
我城內也是傷亡慘重。一到夜裡,陣亡官兵的遺體都被集中起,先是埋在公園的空地裡。後來,敵人的炮擊和空中的轟炸又常把已經掩埋的遺體掀翻出來,於是,陣亡官兵的遺體被重新進行收斂,每天夜裡利用送彈藥的船隻返回時從長堤過渡口運到河西再集中埋葬,讓陣亡官兵入土爲安。
四月八日,敵人在城外調動部隊,似在整頓佈署,無進攻模樣。上午,戰區長官部和二十二集團軍司令部都派人來前線慰問,並帶來嘉獎令和慰勞品,還專門視察化城門一帶被打成蜂窩眼一樣的城牆和城內東街火燒敵軍時那兩處磚房。看到這樣的戰地景象,視察人員也爲之動容,稱讚守軍是抗戰英雄,還說:“化城門成了‘化塵門’,是埋葬鬼子的地方。”
此時,在重慶受訓的四十五軍軍長陳書農乘軍委會特派的小型飛機趕來前線指揮作戰。
下午,我空軍九架飛機飛臨,對城外之敵一陣轟炸和掃射。敵營一片硝煙瀰漫。城內官兵紛紛登城觀戰,士氣大振。
當夜裡,又一支增援部隊入城,盼望已久的一二七師終於來了。副師長何翔迥帶着師指揮所及三八〇團全體官兵到達襄河西岸河堤。團長陳攸文指揮官兵渡河,渡船當然都是木頭的,每船約載士兵一排。士兵渡河之際,何翔迥先過河到一二五師師部。一二五師部是一個地下室,師長汪匣鋒和師參謀長吳奇英都在,由於連續作戰多日,兩人的眼睛都熬得通紅。三人都是陸軍大學特三班的同學,在這裡見面更顯得特別有感情,說話也都直截了當。幾乎沒有寒宣,汪匣鋒和吳奇英都在說,現在情況緊急,一二七師來得正好,前天要不是有四十一軍一二三師的兩個營來,今天的情況就可能不是這樣了!汪匣鋒又拿着一支蠟燭照着牆壁上的敵我態勢圖說:“敵人向我攻擊的重點是化城門附近,目前化城門是三七三團,情況緊急萬分,必須增加部隊。你們是主力軍,三八〇團就插在三七三團和四十一軍的黃伯亮團間作戰。從化城門右邊起到東門止,爲三八〇團的作戰區域。現在來不及寫命令了,就請這樣部署吧!”
剛說到這裡,團長陳攸文急匆匆地走進指揮部報告說:“過河來的部隊已經一個連、一個排地被帶到化城門去了。”何翔迥同陳攸文走出指揮部,一面走一面商量着佈署,加快步子趕到化城門右邊城牆上去了。
這時,三八〇團第一營已經有一部分由一二五師的引路帶上城牆,其餘部隊正在城牆內的坑坑窪窪的菜地裡集結。還有一些部隊正從河邊開來。二人商量決定,一營在左、二營在右,堅守城牆,三營爲預備隊,指揮部設在一、二營間的城牆根下的臨時掩體裡。
當佈署完畢,天已經發亮,炮人數十門大炮又開始猛烈吼叫起來。我河對岸的火炮也開始還擊,不過敵人炮羣佔據着數量的優勢,我們的炮兵很快就被敵壓制住了。今天的攻擊好像專門對着陳攸文三八〇團來的,真是火光沖天、彈如雨下,連續地在化城門到東門一帶爆炸。緊接着,敵坦克分成數路掩護步兵向城垣衝來。昨天敵人轟開的一個缺口就在二營左翼,一股敵人正對着這個缺口衝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