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敵這一聯隊長帶領的隊伍一進入我軍埋伏區,立即被潘左指揮的隊伍團團圍住,受到我主力部隊的合力攻打。一天的激戰,直打得天昏地暗、飛沙走石,從早晨戰到下午,敵人終於支持不住突圍逃跑。敵傷亡五百餘人,另外還被我生擒大尉一名。繳獲武器甚多,其中機槍兩挺,步槍八十餘支,此外還有重要的地圖文件等。這些地圖文件是戰場上極珍貴的戰利品,當即派專人護送交長官部參謀處去了。
此時也正是竄犯石門街之敵被徐元勳部擊潰之時。一一六師團兩支隊伍同時被擊潰,掃蕩者反被掃蕩。這次敵人動員了萬餘人,三十多門大炮和上百架次作戰飛機以及毒氣等武器的大掃蕩終歸慘敗,我軍在鄱陽湖東岸的作戰大獲全勝。
過了不久,我軍又在彭澤擊落日機一架。當冒着濃煙的飛機墮入一四八師的防地內時,當即被飛奔趕來的一四八師官兵團團包圍。在我無數把寒光閃耀的刺刀緊逼下,從飛機裡面爬出一個鬚髮斑白的人。這位鬚髮斑白的人當了俘虜還說大話。他自稱當過蔣委員長的老師,要求把他送到重慶去見他的學生。後來師裡把他押送軍部,軍部又把他解到戰區長官部,長官部還是把他送到了重慶。最後傳出話來,此人叫太田荒山,一個海軍大佐,曾在保定軍校當過教官。這樣算起來,說是委員長的老師還算拉得上一點關係。
我軍英勇作戰的士兵中,有的是通過抓丁來到前線的。他們自己坦承,平時訓練的時候,想到如何開小差的時候多,如何打仗的時候少。當快要進入陣地,老兵叫他“屎尿屙乾淨”時,還顫顫筋筋地問起“爲啥子?”。但一旦進入這血與火的戰場,面對着敵人帶血的刺刀和密如飛蝗的彈雨,竟然也是毫不猶豫地捨生忘死地英勇戰鬥和犧牲。要不是後來他們自己說出來,誰也不能想像出他曾經想當逃兵。
戰鬥中我們士兵高度發揮了鄉下人“摸夜螺螄”的本領。四川南溪縣士兵高洪興回憶了當時夜襲敵人的一次戰鬥:
“我在二十三集團軍一四八師(師長潘左)、八八三團(團長饒正鈞、人稱饒馬刀)、三營(營長龍俊青)、九連當兵。
“我班奉命於夜間襲擊日軍前沿一個陣地。我們每人除隨身的槍彈外,帶上四個手榴彈,我還帶了信號槍和一把剪子。那個陣地裡有兩個排的日軍駐在一個臨時掩體內,掩體有三個機槍射擊孔。首先由我摸到他們做飯的地方,剪斷其電話線,班裡隨即派一個組(三個人)各用三個手榴彈,從其機槍射擊孔中塞進去,其餘的人守候在掩體的出口處和四周,準備衝殺。
手榴彈爆炸後,我部隨即衝入。他們住在裡面,全睡在聯鋪上,睡夢中就被我們炸死了二、三十人,其中還有一個排長,剩下活着的還來不及拿槍就被我們活捉了。另一個排長受了傷,伏在一挺機槍側邊裝死,也被我方一士兵用刺刀從背上猛地插入,殺死了。我在一些雜囊袋中搜得十幾只鋼筆三個手錶和兩件軍大衣,班上其餘的人都搜得呢軍服和其它一些物資。東西多拿不完,只好各拿了兩支三八式步槍和一支手槍。
此時天已經亮了,並發現敵方的援軍向這個掩體撲來,我發射信號槍通知後續部隊來接應和運物資,但後續部隊沒來,只是不斷地發射了許多炮彈。我們意識到是掩護我們撤退,於是我們用滾山坡的辦法,抱着槍支下了山。
“回隊以後,上交了一切戰利品,饒團長獎勵我們班每人大洋一元。發獎時卻沒有我的名字,徐連長向團長報告,願意將他得的四元獎金給我,饒團長這才發覺造冊的人把我的名字寫漏了,於是馬上補發,還向我表示歉意。”
潘左指揮的這一仗打得十分漂亮,設想到事後卻發生了一樁意想不到的怪事,令人瞠目結舌。
反掃蕩過了幾天,集團軍總司令唐式遵突然接到戰區長官部電話,說一四八師師長潘左在鄱陽湖東岸作戰中,不戰而放棄陣地,致使敵人深入我後方,造成人民生命財產之莫大損失,着即查復,以便處理。
唐總司令對這一仗的經過是瞭解的,而且對潘左深爲嘉許。再說唐和潘也算速成學堂的先後同學,雖說劉湘去世後,二人關係有些疏遠,但對潘左的爲人還是清楚的。接到這個電話後也莫名其妙,極爲詫異,於是派出集團軍總部參謀楊國纔到二十一軍浮樑的軍部調查實情。
楊國纔到了浮樑軍部,仔細打聽,卻不得要領。後經反覆調查才知道是軍事委員會軍政部駐浮樑的直通電臺作爲情報上報的,因此集團軍內也無人知道這件事。
有功之臣被告了通天黑狀!楊國才吃了一驚,立即快馬趕到一四八師,在師裡作了全面調查,又同師部作戰參謀分析研究,潘左又將作戰用兵計劃和作戰經過作出書面彙報。楊國才調查完畢回到總部,又將調查經過作了全面彙報,並作書面據實報告。但潘左仍被軍委會記大過一次,其餘作戰人員則被傳令嘉獎、傷亡官兵酌情撫卹。潘左無端受罰,憤憤不平,大怒之際一腳踢翻了一個從四川帶來的泡菜罈子。
又過好久,戰區長官部參謀處又作了詳細調查研究,潘左才暫時平安無事,算是揭掉了這個黑鍋。
再後來,唐式遵調整集團軍人事。新七師師長範子英升任五十軍軍長,潘左聞之慍怒之極了,認爲於資歷、於戰功,軍長之職非己莫屬。正當此餘怒未息之時,又奉唐式遵令:“一四八師師長,潘左,調任五十軍副軍長兼金衢師管區司令,升該師副師長廖敬安爲一四八師師長。”
眼見得二十三集團軍中忠於劉湘的高層將領都一個個被剝奪了兵權,潘左更是怒不可遏。不升軍長倒也罷了,現反到拿掉自己的兵權,調去作副職,確實欺人太甚,堅決抗命不交!顯然,潘左這樣作,太無城府,正中一些人的下懷。
集團軍總部和戰區長官部都派人來作工作,以軟硬兼施的手段壓潘左就範。潘左吃軟不吃硬,對這種帶着威脅的高壓,越是不服氣。召集全師營以上軍官開會說明情況,會上人人激奮,表示願同師長共生死,大不了還有另外一條路可走:投靠新四軍!過了兩天,潘師部周圍出現了一些不明番號的部隊,將潘左師部包圍起來。潘左立即佈署師部兵力,準備對抗。
眼看就要兄弟相殘,潘左又思慮再三,選擇了誰也不願走的第三條道路,決定以自殺來表示自己的抗議。
終於,潘左越過封鎖線,到了新任師長廖敬安的駐地,請他來接收。又要去長官部找戰區長官顧祝同,他說:“我想先到長官部去見顧長官,上門請罪,看他如何對我。漢子做事漢子當,怕也不能解決問題。”潘左見到了顧祝同,表面上看,顧祝同只是好話勸慰了一番。但深下去的話,倒像是暗示着什麼。
潘左說,自己身體不太好,想向長官請假辭官,回四川休養。顧祝同說:“你就在船山休養一段時間,我叫王一飛給你找一個安靜的住處。”王一飛是船山的戒嚴司令。其實,如果真是要潘左在戰區休養,也可不必觸及這個敏感的話題,而以建議的方式讓潘左在他的“寓農村”小住,因爲潘的家眷就在那裡。而由戒嚴司令安排住處,有被人軟禁之嫌。接下來,顧祝同提到潘左的侄子張德昌。張德昌是五十軍中的一個團長,此時已叛投到日本人那裡作了僞軍。希望潘左寫信叫他回來。
潘左長吁短嘆一陣。人生苦短,誰不鍾愛自己的生命?何況又還不是處於走投無路之中。潘左也鍾愛自己生命,但他卻不願活着受人侮辱,不願意活在不與爲伍的人臉色下行事。而且失去了兵權,也就失去了在抗日戰場上馳詫風雲和建功立業、彪秉青史的機會。潘左決定以死抗爭,以死表明自己心跡!在風景秀美,風和日麗的船山住了幾天,就在他的眷屬要被接到船山的頭一天,潘左留下遺書,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拔出手槍,在旅館裡對準胸部連開兩槍。
潘左的遺書開頭兩句是“潘左之死,出於自願……”他的夫人到後,悲痛欲絕,幾次撞棺,其情悽慘,人皆落淚。後來,潘夫人和小孩仍回寓農,次年隨副師長張有銘一道回成都。潘左則暫葬船山城郊。
這便是潘左後來的結局。雖不是壯烈地犧牲在炮火連天和血肉紛飛的戰場上,但不管怎麼說,潘左是出川抗戰,死在抗日前線的,仍然值得我們民族的後人紀念。
更令人振奮的是攻克馬當的戰役。
沿長江的掃蕩和反掃蕩作戰連綿不斷,不可勝數。更以其中的二十一軍攻克這一要塞之戰,可謂虎腹掏心、精品戰例。
鄱陽湖東岸反掃蕩戰勝利後的當年九月,戰區長官部發來通知,要所屬各軍參謀長均立即赴長官部開會,二十一軍參謀長餘賢立奉命前往。幾天後,參謀長急匆匆回到浮樑,傳達戰區司令長官顧祝同的指示。
在二十一軍軍部的作戰室裡,參謀長翻開記錄本:“顧長官指出,自日軍攻克武漢後,已經控制了平漢鐵路和長江這兩條南北、東西的水陸交通大動脈,並以此作爲奪取我國資源、繼續維持戰爭的生命交通線。”這種局面都是參加會議的各位高級將領們早就清楚的,不值得大驚小怪,關鍵是它的下文。大家想聽聽長官部到底要自己做什麼?果然,參謀長接下來的話真的讓與會者感到忍無可忍了。
“而且,日本人還打算把長江水運國際化,竟邀請國際勢力與日本共同協辦長江航務和商務。當時的確也有一些要錢不要命的國際商人在日本人的安排下乘船從上海到武漢,以探虛實。日本人大言不慚,公然無視長江兩岸的現實,叫囂能保證長江航運安全。”參謀長接着說下去。這接下來的話也正是在坐各位身着戎裝、腰別手槍的赳赳武夫們想要說出來的話。
“因此,這不僅有傷我國軍民抗戰的信心和決心,而且在國際環境中也將使我蒙受莫大的恥辱。爲此,長官部和集團軍指示我軍要不惜犧牲一切,也要截斷長江航運,在國際上展示我國軍民的決心和力量!
現在長官部下達我軍的任務就是要對日軍的沿江據點發動攻勢,不惜犧牲,挺進長江,截斷航運。而且戰區長官還強調,這也是大本營的要求,是現階段本戰區的主要任務。此外,參加挺進長江、截斷航運作戰任務的還包括戰區內其餘各軍。”任務說完了,參謀長還加上自己的一段話:“當然,這個意思就是,參戰各軍,還有一個競賽,看哪個軍取得的戰果更大,成績更能振奮人心!”
顯然,這項任務與軍長陳萬仞的主張極不相一致。陳萬仞主張積小勝爲大勝,在長江中積極開展水雷封鎖戰,作一本萬利的買賣。前面在記述我軍長江佈雷一節所引述他的那一段話,就是他對此的有感而發。
陳萬仞,字鳴謙,四川仁壽縣人。一八八八年生,一九○五年畢業於四川武備學堂,畢業後曾在四川速成學堂任教,連劉湘也視其爲師。以後奉命赴日本考察軍事,即在日本參加同盟會,回國後在北京從事革命活動,積極投入反袁鬥爭,其後在劉文輝二十四軍任旅長。一九三二年四川二劉大戰時轉而投到劉湘陣營,成爲劉湘旗下的一員戰將和基本力量。當初轉向劉湘那一幕,令其不能釋懷,即便在劉湘去世後也是如此:
那時,二劉開戰,陳萬仞帶兵駐防仁壽。開戰後陳萬仞率部從仁壽撤到劉湘佔領的內江,臨行前發表了一個通電,不僅把劉文輝罵了一通,通電裡也把劉湘罵了一頓,責備他們大打內戰,殘民以逞,並說個人志切和平,不願供人驅使再事鬩牆之爭,謹率所部離開戰場。
劉湘看見陳萬仞倒戈,心中大喜,當即趕到內江相見。
這個學生見到老師,第一句話是:“你的通電怎麼會那樣說?”意思是怎麼不分青紅皁白,降將倒罵起勝方主將來了?
可是這位年長學生二歲的老師的架子卻大得很:“我不那樣說,就得說我來向你投降,這還成話嗎?”
學生也有脾氣:“你看現在該怎麼辦?”
毫不相讓:“這不能問我,只能問你自己。”
學生稍作退讓:“那就請你擔任四川陸軍暫編第二師師長。”
老師明知反問:“爲什麼要叫暫編?第一師又是誰?”
劉湘只好解釋:“因爲早與反劉文輝各友軍商定,大家都不私自收編部隊,如有劉文輝部衆來歸,一律以四川陸軍暫編名義相畀。”
陳萬仞卻不領情:“這個名義我不接受。”
劉湘:“那你要什麼名義?”
陳萬仞又反問:“你的二十一軍有幾個師?”
劉湘:“現在有第一師至第四師四個師,另還有模範師和教導師。”
陳萬仞:“既然如此,我來,就理所當然的就該第五師。”
劉湘一點沒有猶豫,當即拍板答應。陳萬仞遂成了二十一軍第五師師長。出川抗戰時,第五師編爲一四八師。劉湘去世、潘文華被逼走後,能敷衆望的陳萬仞接替作了二十一軍軍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