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跳了多久,硃砂喘着粗氣停了下來,還未回過神,硃砂就被白隱橫抱起來,縱身一躍,坐在了旁邊的樹上。
兩個英俊的小夥子端着烤羊腿,嘰裡咕嚕說了些什麼,將羊腿遞給了白隱,他笑眯眯地接了過來塞進硃砂懷裡。
硃砂看着白隱和他們說話的樣子,能看出來白隱在這裡很受人愛戴。
“你是不是給人家下什麼毒了?要不然爲什麼這麼喜歡你?”
白隱無奈地聳聳肩,“天生的,我也沒辦法。”
“哼,”硃砂撇着嘴,“對了,他們說的這是什麼話?”
“古瑤語。”
硃砂搖頭,什麼古瑤語,自己連聽都沒聽說過,倒是白隱這個傢伙,“你從小在皇宮裡長大,爲什麼能聽懂他們說話?”
“因爲這纔是我的母語。”
硃砂有些驚訝,但是仔細看看,白隱那邪魅的長相倒是和那些人有着六七分的相似,“你是瑤族?”
“確切地說,是古瑤族,”白隱難得正經地說着,“這是古瑤族的最後一個支系,到最後也只剩下這些人了。活下去,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
白隱的話,硃砂很難明白,她認真地啃着羊腿,“在這裡生活不是也很好麼?有什麼困難的?”
“天災人禍,疾病瘟疫,還有無處不在的追兵,哼,”白隱冷笑,眼睛中帶着恨意,“他們本不該過這樣的日子!他們本來生活在湘邊的秀美山川之中,卻被人趕盡殺絕,最後只有十幾個人活下來,躲在了這裡!”
“戰亂,總歸是難以避免的吧,”硃砂故作老道,“多少人死了都不知道自己死在誰的刀下呢。”
白隱饒有趣味地打量着硃砂,“照你這樣說,他們能知道是誰害死了自己的兄弟姐妹,倒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呢?”
硃砂被白隱這話嗆得不知道說什麼好,低下頭乖乖吃着東西。這是水雲教她的,在別人的地盤上,連地皮都沒踩熱的時候千萬不要太張狂,不然連死都不知道是怎麼死的。
“你看這裡的人,和他們比起來,武昭的子民實在是太幸福,雖然卑躬屈膝苟且偷生,可至少還有自己的一方土地,可這些人呢?哪怕是跪下磕頭,也沒能求得一條生路,襁褓裡的嬰兒都被趕盡殺絕!”
白隱越說越恨,雖然語調還是那麼稀鬆平常吊兒郎當,可是他的眼中,那恨意卻如同尖刀一般散射着讓人膽寒的光芒。
硃砂突然覺得白隱是那麼陌生,在這裡的他,和皇宮裡的端王爺,完全不是同一個人。
在這裡,白隱可以抱着孩子陪他們嬉鬧,可以坐在河邊陪着老嫗一起洗菜,可以鑽進農田和少年們一同耕種。
想到玲瓏曾經說起白澤的話,硃砂突然覺得那句話用在白隱身上也很合適——你又怎麼知道哪個纔是真的他,哪個只是面具?
“你很喜歡這個地方,是不是?”
白隱沒有看硃砂,只是眯着眼睛,淡淡地笑着。
“那既然這樣,爲什麼不在這裡生活,而偏偏要呆在皇宮裡?那樣花天酒地的生活,並不是你真正喜歡的。”
聽到這兒,白隱緩緩轉過頭,“你以爲你很瞭解我?”
硃砂被白隱這樣問起來,驀然有些心痛,她倔強地別過頭,“不瞭解!”
“那也不奇怪。人這輩子太多事情不能只顧着自己,我也可以在這裡躲一輩子,但是如果想讓這些人、這些人的後代安安穩穩地活下去,我就只能繼續戰鬥。”
硃砂突然開始同情起了白隱,“很累吧?”
白隱搖了搖頭,“每個人總有一些自己拼了命也想要守住的東西,比如說他們,比如說……”白隱看着硃砂,邪魅一笑,“本王的藥人。”
硃砂臉頰通紅渾身燥熱,“哼,我就知道你沒安什麼好心!”
“我的心就在這兒,”白隱抓住了硃砂的手,硬是貼在了自己的胸膛之上,“好與不好,你早晚會看清……”
被白隱這樣半擁着,硃砂突然覺得頭有些暈,許是剛剛的酒太烈,許是酒不醉人人自醉,總之,她看到眼前的白隱在搖晃,慢慢地靠近自己,他的鼻息是那樣溫熱,帶着些許藥香……
一陣嘈雜的聲音將兩人打斷,硃砂驚訝地轉頭,竟然看到一陣火光朝着他們靠過來!
白隱抱着硃砂將她帶進人羣之中,不知他同旁邊耳語的人說了些什麼,那些人拉着硃砂和幾個孩子便藏到了一座高高的吊腳樓之中。
火光很快靠了過來,硃砂大吃一驚——那爲首的人,竟然是白澤!
“皇兄,”白隱依舊是那吊兒郎當的樣子,“能追到這裡來,真是辛苦你了,要先吃點兒東西麼?”
“澤兒,我念你我兄弟一場,現在將硃砂交出來,我放你一條生路。”
“這麼說的話……”白隱把玩着指頭,“若是我不交出來,就必死無疑了?”
白澤不說話,身邊的士兵已經衝進人羣,幾個年邁的老人被拎了出來,“端王爺,您要是不交人的話,我們就只能替閻王爺收人了!”
硃砂捂着嘴巴,驚訝地看着外面的動靜,沒想到白澤竟然如此冷漠,對於手下那獸性的行爲熟視無睹!
兩方僵持不下,白澤身邊的侍衛冷笑一聲,“端王爺,對不住了!”
話音未落,士兵手中刀起刀落,鮮血頓時噴濺了白隱一身。
若不是捂着嘴巴,硃砂恐怕尖叫出聲,她轉身便想衝出去,卻被周圍的人死死攔住。
“隱兒,”白澤皺眉,“我知道這是瑤族最後的子民,你若是不想他們都爲你殉葬,最好早點把硃砂交出來!”
“你終於裝不下去了。”
白澤的臉上頓時有些掛不住,“我再說一遍!”
“不用說了,”白隱收起手中的摺扇,扔給了身後的男子,衝着他低聲耳語了幾句,然後轉過頭來坦然地看着白澤,竟然主動地伸出了手,“我跟你走。”
“我要的是硃砂,”白澤的手下毫不留情地將鐐銬夾在白隱手上,將他推到了白澤面前,白澤看着白隱的目光,就像是看着一個陌生人,“你是要硃砂,還是要你的族人,現在就選吧!”
“我……”
白隱的話還沒說完,硃砂已經從吊腳樓裡衝到了白澤的面前,“太子殿下!”
是,白澤沒有聽錯,硃砂叫的的確是太子殿下,而不是澤哥哥,眼前的這個人,已經不是硃砂認識的那個澤哥哥。
“我跟你走,放了白隱。”
白澤瞪大了眼睛,好像沒能明白硃砂的話,他眯縫着眼睛打量硃砂,“爲什麼?”
被白澤如此反問,硃砂倒是驚訝,“你不是說如果我出來,對今天的事情既往不咎麼?”
“我只是說給他一條活路。來人,保護公主,我們走!”
硃砂驚詫地看着白澤,卻又無話可說。對,他說的只是放白隱一條生路,留他一條命不代表之前的事情真的會一筆勾銷。硃砂覺得自己太可笑,連概念都分不清楚,永遠玩不明白宮中這複雜的文字遊戲,任何一個人都能將她玩得團團轉,連這親愛的澤哥哥,也不例外。
兩個侍衛一左一右地“保護”着硃砂,而白隱就在她身後不遠處,回頭去看,白隱還在看着他的族人,眼神是那樣無助又無奈,嘴角的淺笑,像是對他自己的責怪和嘲諷。
白澤的馬車就等候在山腳下,兩輛馬車,是白澤提前便準備好的,前面一頂精緻舒適,後面一頂粗糙簡樸。白澤上了前面的馬車之後,白隱非常識相地鑽進了後面的馬車。
硃砂愣在中間,看到白澤衝着她招了招手。
左邊是榮華富貴,右邊卻是邪惡和善良的曖昧不清,硃砂咬着嘴脣,毅然而然地鑽進了白隱的馬車。
“放着那麼好的馬車不坐,”白隱不屑地哼了一聲,“你還真是病的不輕。”
硃砂低着頭,“白隱,你不用擔心,我會求他放了你的。”
“你的澤哥哥麼?你覺得關乎到他利益的時候,他會聽他自己的還是聽你的?”
“他爲什麼那麼恨你?就因爲我跟你走了?”
白隱冷笑,“小姑娘,別把你自己想得那麼重要。我和他之間的事情,是這輩子都沒辦法解決的。他覺得我不會忘記弒母之恨,當然,我也這樣覺得。”
“弒母之恨?”
“沒錯兒,當年,我的母妃……”
或許是察覺到如果現在還不說,有些事情這輩子便再也沒有機會細細道來,白隱將母妃璞玉和瑤族與楚雲王后之間的恩怨一股腦倒了出來,“現在覺得他這樣對我也不奇怪了吧?”
“可你們不是兄弟麼?好歹身體裡都流着王的骨血!”
“那又能怎樣?有些人無法允許任何人撼動自己的地位,”白隱不屑地搖搖頭,“殊不知他要的那點兒東西,我根本不感興趣。”
硃砂眨着眼睛,越來越看不懂面前的白隱,“那麼,你想要的是什麼?”
“我想要……”白隱盯着硃砂的眼睛,靠得越來越近,“我想要與世無爭。我想要隱居山野。我想要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你……”
“我想要你和我走,你走麼?”
硃砂瞪大了眼睛,突然覺得無法呼吸,她盯着白隱,不敢相信他的話。
“別猶豫了,你沒有聽錯,硃砂,願意跟我走麼?”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