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隱,真的不再出現了。
硃砂本以爲他那種厚顏無恥的人是與說到做到無緣的,卻不想白隱當真不再出現了。
醉芙軒裡,朵朵芙蓉開得正盛,硃砂心事重重地坐在一邊。
“公主獨坐此處,是有心事罷?”
微啞的聲音在硃砂背後響起,轉身一看,是那照料醉芙軒裡芙蓉花兒的張公公,“是張公公啊。本宮哪裡有什麼心事,只是看這芙蓉開得好,人若能如芙蓉一般,靜靜待放於此,不染塵世糾葛,那便好了。”
張公公抿脣微笑,“公主只看芙蓉之美,安知芙蓉自有別樣愁。”
硃砂挑着眉毛,“有人澆水施肥時時打理,活在這世上只爲展露華容,還會有憂愁?”
“沒錯兒,這芙蓉花兒就是因以其美豔取悅衆人而存活於世,但也正因如此而感憂愁。並非人人都能像公主一般喜愛芙蓉,有人喜歡,便有人不喜歡。試想這花兒遇上不喜歡它的人,自然難免有憂愁。”
硃砂沉思片刻,想來這張公公的話不無道理。據說當年母后離開大商之後,這醉芙軒便擱置一旁,雖說是因思念紅菱郡主而不捨讓他人住進去,但也正因如此,讓那朵朵芙蓉花兒也受了冷落,“若有張公公這樣細心之人每日打理,它也無所求了。”
“公主過獎。可惜老奴只是區區一花農,心有餘而力不足。若不是端王爺將那妙計教於老奴,就是老奴有心讓這芙蓉四季常開,卻也是有心無力。”
提起白隱,硃砂表情驟然陰鬱,低聲嘟噥着,“許那只是湊巧而已。”
“這天下哪件事情不是湊巧?只是湊巧端王爺知道個讓芙蓉常開不敗的法子,湊巧老奴在打理這一池芙蓉;只是湊巧這大商有個端王爺,又湊巧皇宮有個醉芙軒。這,便就是緣分呢。人和這花兒一樣,有些人一輩子也未碰上那真正的緣分。可人與花也有不同,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啊。”
張公公的話讓硃砂心中陰鬱不少,想自己來這大商也時日不少了,卻什麼都沒做成,白白辜負了父王的美意,不由得哀從中來。
看硃砂陷入沉思,張公公連忙賠罪,“都怪老奴說錯話,還望公主恕罪!”
硃砂苦笑,“張公公並未說錯什麼,本宮只是想到自己的事情而已。”
“公主正值青春年華,就如這芙蓉一般,千林掃作一番黃,只有芙蓉獨自芳,公主的大好時光還在後頭呢!”
“多謝張公公美言。”
兩人說話間,玲瓏不知何時來到,好像已經站在他們身後已久,張公公弓了弓身子,“公主慢聊,老奴退下了。”
硃砂衝他擺了擺手,轉頭望着玲瓏,“玲瓏,你有事兒?”
“沒,只是來看看公主,擔心公主心情不佳,”玲瓏說着靠上前一步,“公主,王已病倒,出兵甘寧之事暫時無望,公主不必焦心於此。天氣正好,不如玲瓏陪公主四處走走?”
“算了。”硃砂嘟着嘴搖搖頭,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致。
“張公公剛剛說的沒錯兒,人如花一般,最美的時候總該被人欣賞,四處走走也無壞處。”
玲瓏這樣一說,硃砂不由想起了張公公的話。
有些人愛花,擔心有餘力不足。
有人能讓花常開不敗,卻不像愛花之人。
或許那一輩子也碰不上真正緣分的人,說的就是自己呢。
“有心栽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蔭,這世上許多事情求是求不來的,講究的就是個湊巧,公主不妨走動走動,總好過憋在這園子裡。”
玲瓏又勸了一邊,硃砂不好再推辭,隨着玲瓏便出了園子。
這幾日,皇宮裡鮮有人走動,就算是遇上,也都是行色匆匆,硃砂不知道他們何去何從,只覺得那些人目光冷漠,自己就如同空氣一般。
漫無目的地轉了一圈,硃砂覺得有些睏乏,“玲瓏,本宮有些倦了。”
“那便回去罷。”
硃砂點點頭,正要打道回府,卻被一行色匆匆的少年撞到自己身上,險些撞了個跟頭!硃砂氣不打一處來,自己好歹也是個公主,被撞了連聲道歉都沒有,還真當自己是軟柿子了!
兩步跟上去,硃砂便看到那人身上的雲紋銀杉,頓時眼前一亮,“白華!”
怪不得!硃砂剛剛便覺得蹊蹺——這人明明走在自己前面,繞回來撞自己一下,一看便是故意的,既然是他白華的話,便也不奇怪了。
聽到硃砂的喊聲,白華頭也不回,反倒走得更快了。
自打上一回湖神誕辰那日不辭而別之後,硃砂便再沒見過白華,今日他先來招惹自己又匆忙逃走,不由讓硃砂心生疑惑。
玲瓏也已跟上,“公主,那可是文王殿下?”
硃砂應了聲,“是,不知道這膽小鬼又見到什麼,嚇得匆忙就走了!”
“許是還在因爲上次的事情生氣罷。”
“他有甚麼可生氣的!本宮纔是差點兒掉進水裡呢!”
硃砂理直氣壯地說着,看白華不搭理自己,拉着玲瓏,“走,我們回醉芙軒!”
玲瓏被硃砂拉着急匆匆往前走,“公主,還請端正步姿纔好。”
“不要!”硃砂纔不管那些,扯着玲瓏飛也似的往前走着。
再說那白華,誕辰那夜眼見硃砂跟着白隱頭也不回便走,自個兒生了幾天悶氣,還以爲硃砂總會來解釋一下,誰知道她卻跟沒事兒人似的。剛剛遠遠見到硃砂,白華在不遠處又是咳嗽又是跺腳,她卻毫無反應,這才繞過去故意撞了她。
聽着硃砂在背後喊自己的名字,白華心裡有種異樣的感覺,腳下的步子也逐漸放慢下來,只等硃砂前來發問時,自己便將這幾日的惱怒一股腦發泄出來,卻不曾想他等了半天也未等到硃砂,再一回頭,這丫頭竟然腳步飛快地跑了。
白華長大了嘴巴,怒火衝上天靈蓋兒,不管三七二十一便追上硃砂,揪着她的小辮兒將她一把拽過去,“本王當真走了!我不理你你便當真不與本王說話了?!”
一聽這話,硃砂頓時明白了他剛剛那小動作的含義,忍着笑故作驚訝,“呀,這不是文王殿下麼!”
“你剛剛沒看見本王?”白華疑惑,隨即怒斥,“不可能!你剛剛明明喊了本王的名字!”
硃砂得意洋洋,“是啊,你還知道本宮喊了你?那你爲何不停下?”
白華自己落進自己的圈套,臉上又羞又臊,急火攻心頓時咳嗽起來。
看白華那樣子,都快把肺管子咳出來了,硃砂不由緊張起來,“喂,你沒事兒吧?”
“走開!”白華後退一步,“不要你管!”
硃砂撅着嘴,“你看你這人奇怪不奇怪,你要是想跟我說話,直接過來不就行了麼!”
白華臉頰通紅,“誰想跟你說話的!”
“那不說就走了啊?”
硃砂裝作要走的樣子,剛走了兩步,看到白華並無動作,只是一臉怨毒地瞪着自己,只要又轉頭回來。
“喂,你到底在跟我鬧什麼彆扭啊?”
白華居高臨下地斜睨着硃砂,“你不知道?”
“不知道。”
白華瞪着眼睛,低吼一聲,“當真不知?”
硃砂格外誠懇地點頭,“你說吧,我想不出來自己哪裡惹到你了。”
玲瓏已經識相地遠遠退去,白華看着硃砂一臉無辜的樣子,氣急敗壞道:“你那日明明約好與我同去遊湖,最後爲何跟着我二皇兄走了!”
“啊!”硃砂拖長了聲調,恍然大悟般點點頭,隨即笑了起來,“我還以爲怎樣了呢!原來不過是這事情,你要不要這樣斤斤計較啊,一點小事兒就氣得要死,容易短命的喲!”
“你說這是小事兒?你讓本王成了天下的笑柄你知道麼!”
硃砂眨着眼睛,低聲嘟囔,“有沒有這麼誇張啊?”
“哼!見到二皇兄就將我棄之不顧!你這不知顏面羞恥的女人!”
“喂,你說話注意一點兒,什麼叫做不知羞恥?我那是差點兒掉進湖裡剛好他救了我……”
白華纔不聽硃砂的解釋,“少來這套!你明明就是想和二皇兄走,何必拿這個當藉口!我知道你是想嫁給二皇兄,但是你爲此利用我,難道不覺羞愧麼!”
看着白華唾沫星子橫飛的激動樣子,硃砂百口莫辯,“我爭不過你,反正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不必解釋了!我本就不該與你糾纏,早知如此的話定然離你遠遠的!你放心,將來我也不會再找你,免得誤了你和二皇兄之間的美事!”
白華一口氣將自己想說的話竹筒倒豆子似的一股腦倒了出來,心口頓時爽快不少,撇下滿臉無辜的硃砂便甩頭而去。
看着白華那決然的樣子,硃砂萬分委屈,只覺這世上竟沒一個人能相信自己,連白隱,也曾經說過這樣的話。
見硃砂凝步佇立良久,玲瓏靠上前來,“公主,起風了,還是早早回去……”
玲瓏說到一半,忽而見到硃砂臉上淚痕漫溢,也不多語,默然掏出帕子幫硃砂擦拭着雙頰。
“玲瓏,”硃砂哽咽開口,“你說這世上恐怕就每一個人能理解另一個人吧?”
“有,只是不多,或許有人能遇上。但理解又能如何?有心無力之人,就算理解了,也只是束手無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