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謝貴的意思,一行人等先到了燕王府。
其實張昺早就想來試探燕王病情的虛實了,只是燕王在衆目睽睽之下當街發了幾回飆之後就躲進了王府不再出來。張昺去了幾次都被拒之門外,他也不好再去自討沒趣。
這回跟着奉了御旨的謝貴登堂入室,終於能看看燕王在家中的情形了,張昺心中很是痛快,一路走得慷慨激昂,理直氣壯不說,中途還斜睨了樑泊雨幾次,想看看他有多沮喪。可出乎意料,樑泊雨不但不沮喪,看起來倒好像比他還意氣風發。
因爲有外人在,張玉和朱能武階太低,不好一直隨同。於是只有樑泊雨、謝貴和張昺進了燕王府後院,見到了三伏天裡裹着棉被正在烤火爐的燕王。
正值未時,屋外已經酷暑難當。這三個人一進內室,險些被屋內火爐散發出來的滾滾熱浪又拍回院子。莫說是吃不準燕王真瘋假瘋的謝貴和張昺,就是明知燕王是在演戲的樑泊雨也傻了眼:這哥們兒爲了演藝事業是真下血本兒啊!沒能生在現代做個實力派偶像實是可惜!
就在謝貴和張昺汗流浹背,面面相覷的當兒,身有殘疾的燕王世子朱高熾及時帶着人送來了防暑降溫的冰鎮槐葉湯。
“謝大人,張大人。父王他……唉……真是一言難盡啊。”
謝貴猛灌兩口槐葉湯,“世子殿下,今年二月殿下他進京朝覲的時候還是好好的,這短短不到半年,怎麼突然就……”
“冷啊!真冷啊!”燕王突然大喊了兩聲。
朱高熾撇下謝貴趕緊讓人扶着他挪過去摸了摸燕王的額頭,“來人!給父王再加棉被!”
靠!你也不怕給你老子捂出熱痱子來?樑泊雨看着一臉愁容身殘志堅的朱高熾,對這一家子的演技佩服得五體投地。
謝貴和張昺實在是不忍心把這人間慘劇再看下去。兩人對望一眼,謝貴在大汗淋漓的臉上抹了兩把,說:“微臣新到貴地,還有許多公事有待處理,改日再來探望燕王殿下。”
三個人逃也似地退到了屋外。朱高熾跟出來說行動不便,恕不遠送,便派人把他們送出了燕王府。
燕王看完了,謝貴和張昺又跟着樑泊雨一起往都指揮使司走。走了一會兒,謝貴突然問樑泊雨:“夏大人不是應該住在布政司的嗎?”
張昺不動聲色地笑笑:看你怎麼解釋?
“哦,夏大人是到都司例行監察的時候突然病倒的。因爲大夫說最好不要隨便移動,下官就把他安置在都司內衙了。”
“聽說得的是怪病。”
“嗯,見風就暈,人聲稍有吵嚷便頭痛難忍。”
“哦?我聽說樑大人不是認識些江湖異士,怎麼沒找去給夏大人看看?”
“江湖異士?大人說笑了,下官不認識什麼江湖異士。”
“哼哼!”謝貴冷笑兩聲,“我已經聽說了,樑大人前些天不是也突然病倒,而後找了個瘋癲的神醫,剃了頭髮才被醫好的嗎?”
樑泊雨一愣:這話是怎麼傳到他那兒去的?
“嗯,是有這麼回事。不過夏大人的病他治不了。”
這回是謝貴愣住,以爲樑崢怎麼也會狡辯幾句,沒想到他就這麼認了,一時反倒不知該怎麼接下話茬。
沉默尷尬間,都指揮使司到了。
一進正門,林木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樑泊雨快走幾步把他拽到一邊,問怎麼了。
林木附到樑泊雨耳旁小聲說:“不好了,夏大人受傷了。”
“受傷?老老實實地呆在屋子裡也能受傷?”
“他沒老老實實地呆在屋子裡,想要逃跑來着。”
“啊?!逃跑?”
“嗯,不過已經被抓回去了。”
“傷哪兒了?”
“別的沒什麼大礙,就是好像把腳傷了,還沒來得及找大夫細看。”
“哦,我知道了。”樑泊雨看看已經走到了前面,正疑惑地回頭看着自己和林木的謝貴,“你趕緊先回去,讓他好好在牀上躺着。一會兒我們到了,你就出去找大夫。”
“是。”林木轉身又跑了。
樑泊雨儘量拖延着時間,慢慢騰騰地帶着謝貴和張昺進了秋庭。
剛一走到內室門外,就聽見裡面夏天在嚷嚷:“我不想看見他!”
樑泊雨擡手把門推開,蓋着被子坐在牀上的夏天朝門口扭過頭來。見是樑泊雨,剛要破口大罵,可緊接着他一眼看見樑泊雨身後跟了兩個人。把已經張開的嘴又慢慢合攏,夏天心想:是什麼人?
張昺衝到牀邊,關切地盯着夏天,“子矜,你沒事吧?”
夏天茫然地看着他:這又矮又壯的傢伙是誰?貌似跟夏文敬很熟。
謝貴也過來了,“夏大人,可還認得在下,咱們在京中有過一面之緣。”
這胖子又是誰?京中?皇上的人嗎?夏天只是暗自嘀咕,渾然不知自己現在在別人眼裡是怎樣的一副慘相。
剛剛他從牆上掉下來的一瞬間,爲了把自己將要受到的傷害減到最小,夏天拼命調整身體的角度,讓自己的右腳先一側落下。接着守衛們蜂涌而上,把他按倒在地。他忍着劇痛,被人拖進屋裡丟到牀上之後,才發現右腳不能動了。然後林木說去找大夫,跑出去又跑回來,給他蓋上被子說樑大人來了。於是就有了樑泊雨推門之前聽到的那句話。
此刻,夏天頭上的假髻因爲拔箭被弄得亂蓬蓬的不算,整個發鼓都已經歪斜到了一邊,看着像個秦始皇陵裡的秦俑。腳上的疼痛使他露在被子外面的上半身不得不略微前傾。白得瘮人的臉上正有大顆大顆的汗珠冒出來,跟在被按在地上時粘到的塵土混在一起變成了幾道泥印。他皺緊了眉頭看着眼前的謝貴和張昺,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樑泊雨適時提醒一句,“子矜是頭又痛了吧?”
夏天趕緊擡手扶住腦袋,“嗯,文敬頭疼欲裂,實在是……”
“看,夏大人他最近就是這樣,一看見人多就頭疼。”樑泊雨跟夏天一唱一和。
張昺無奈地看看謝貴,那意思是:得了,又是白來一趟。
謝貴看着夏天痛不欲生的表情,覺得不像是在被迫假裝。轉身對樑泊雨說:“那我等夏大人好些再來吧。”
“也好。”樑泊雨只想讓他和張昺立刻從自己眼前消失,他好趕緊看看夏天到底傷得有多嚴重。
隨着他們來到外堂,張昺又說讓謝貴到布政司去,要給他接風。謝貴跟樑泊雨客氣,要他同往。樑泊雨哪還有心思去湊那個熱鬧,只說自己還有事情要忙,便直把他們送到了都司門口。
謝貴和張昺有密事相商,正巴不得樑泊雨不去。又假惺惺地讓了幾句,謝貴把要留在都指揮使司的人留下,自己只帶了兩個隨從就跟張昺走了。
樑泊雨匆匆安排好謝貴留下的人,急忙跑回了秋庭。
夏天見樑泊雨一個人回來了,賭氣地把臉別到一邊看着牆壁不想理他。
“你傷哪兒了?”樑泊雨走到夏天跟前。
“不用你管。”被樑泊雨一問,夏天覺得腳上更疼了。
樑泊雨伸手摘掉夏天頭上的網巾和發鼓嘆了口氣。夏天猛一回頭,剛想罵人,樑泊雨的手掌撫到了他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