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泊雨到了燕王府,先是碰見幾個月沒見的張誠。兩人簡單聊了幾句,然後一起去見燕王。
進屋看了一圈兒,除了該在的都在,還多了一個引人注目佔了不少空間的身影──世子朱高熾。
樑泊雨和張誠拜見燕王和世子後又聽命各自坐了。燕王環顧四周,繼續他們進來之前的話題:如何應對李景隆的五十萬大軍。
朱能說得唾沫橫飛,堅稱收拾李景隆的五十萬兵馬不在話下,給他一萬騎兵就能統統搞定。張玉幾次想攔住他的話茬兒,都被他無視了。不過其實朱能敢說這話也不是毫無根據。
一個多月前,耿炳文在被燕王帶人兩面夾擊、不得不退往真定的時候,曾帶領數萬南軍經過滹沱河東。這時燕王見兩軍人數相差懸殊,而且他不敢在後續兵馬不能及時趕到的情況下貿然讓自己的先鋒部隊跟着耿炳文進入真定,於是下令停止追擊。可當時朱能打得很歡,正跟在耿炳文屁 股後頭窮追不捨,沒能及時接到命令。一個不小心,僅帶了三十幾個人就衝進了敵陣。
等他知道自己跟大部隊失去了聯繫已經來不及了。耿炳文發現緊追着自己幾萬大軍的竟然是一支只有幾十個人的一小隊騎兵時,氣得差點沒昏厥過去。大罵“朱能豎子欺人太甚”,並立刻下令停止撤退,調轉了軍隊的方向重新列隊。他當時想:這樣的對陣,一幫人衝上去,就是把朱能剁了肉餡包餃子吃也綽綽有餘了。
可是他錯了,而且是大錯特錯。現實真的永遠比小說更精彩,戰場上是什麼都有可能發生的。朱能在這場閃電般的戰役中擔綱主演了一部明朝歷史真人版的《我是傳奇》,只是主角的結局大相徑庭。
如果說朱棣是爲當皇帝而生的,那麼朱能就是爲了讓朱棣當皇帝而生的。
當天的情況是:朱能明白了自己的處境之後,不但沒有驚慌失措,反而HIGH了。他沒有勒住繮繩,而是精神抖擻地在馬肚子上又來了兩腳,帶着他的三十幾人直奔了敵陣的更深處。
耿炳文的軍隊剛剛在朱棣那兒吃了敗仗,本來就是在撤退,氣勢頹廢,心情抑鬱。大家都想着趕緊進了真定城把傷員處理處理,然後稍事休養重新整編再出城迎戰。可沒成想眼看真定的城門就在眼前了,上頭又突然下令讓他們往回衝。
往回衝就往回衝吧,聽說來的只有幾十人,領頭的是燕軍大將,抓住了肯定大功一件。所以北軍的人很快就把朱能包圍了。要是換成別人,這種情況下十有八九也就降了,可他們圍住的是朱能,是武藝超羣打仗不要命的朱能。
朱能輪着大刀往人羣裡衝,他的人一看老大已然義無反顧了,一個個又都年輕氣盛、血氣方剛,誰也不願意投降做孬種。於是把馬一夾、心一橫,也跟着衝了過去。
天壤之別的兩方人馬就這麼昏天黑地混戰了一陣,南軍的一衆步兵很快就發覺戰況並不樂觀,靠後一些的南軍遠遠地就看見一隊殺人已經殺紅了眼睛的敢死騎兵橫衝直撞地踏着一路的屍體就那麼直直朝自己撲了過來。所到之處,馬下的人跟馬吊牌一樣紛紛倒地,這哪是被超過自己近千倍敵軍包圍的案上魚肉?分明是閻王爺派來的招魂使者!
圍在前面的南軍相繼潰退,一時衆人四下逃散。結果朱能最後殺出重圍不算,還俘虜了三千餘人。等他帶着棄甲投降的南軍在“將軍威武”的喊聲中回到軍營的時候,不僅樑泊雨等衆多大小將領傻了眼,燕王也被他折服,搭着他的肩膀直說:“士弘乃本王軍中第一猛將,無人能敵,無人能敵……”
滹沱河一戰給耿炳文並不幼小的心靈蒙上了濃重的陰影,並且也成了他後來堅守不出的一個重要原因。
爲此樑泊雨在心裡着實對朱能崇拜了好一陣子。回北平的路上他把這事說給夏天解悶兒,開始夏天不信,直到從烏力吉那兒得到了證實,夏天才張嘴掉了下巴,感慨了一句,“這哥們兒才真是傳說啊!”
朱能說得慷慨激昂,潭淵、丘福等隨聲附和。張玉插不上話。樑泊雨、張誠和朱高熾只是聽。道衍盤腿半閉着眼睛跟入了定一般。燕王的眼風一陣陣往樑泊雨這兒飛,弄得樑泊雨心裡發毛:殿下,不好好兒聽你的第一猛將說話,一直對我暗送秋波是啥意思?難不成看上老子了?!我不戀 兄,對肌肉男也沒興趣,您省省吧。
樑泊雨正暗自調侃,朱能那邊噴完了。張玉出了口長氣,張開嘴巴剛要說話。
“未平,你有什麼想法?”燕王突然來了一句。
可憐張玉又一口氣憋了回去。
“呃……”樑泊雨翻了翻眼睛,這跟着燕王出去打了幾個月的仗,燕王的脾氣他已經摸得差不多了:通常每次要開戰之前燕王都會把手下的人聚到一起開會商量對策,看似想要聽取大家的意見,相當民主。可實際上呢?該怎麼打、布哪個陣、使什麼手段,其實他心裡早就想好了,而且根本就不打算改變。樑泊雨覺得他之所以還要問問其他人,是爲了更好地說服他們,好讓所有的人都覺得他的辦法纔是最好最有效的,好都能死心塌地地跟着他去拼命。他要是知道那句話,一定會拿來用作燕軍上陣之前的口號──信燕王,得永生。
所以如果不是有什麼特殊的原因,燕王一定是任由大夥隨便討論,等沒人吭聲了,他再把自己的想法一說,會議結束,絕不會單獨點名發言。
樑泊雨在短暫的瞬間幾番思量,最後終於明白:該來的,還是來了。
“殿下,微臣是時候該回一趟大寧了。”
從燕王極具戲劇性的表情變化中,樑泊雨明白:聰明絕頂的自己再次一語中的。
啪!燕王一拍桌子,“九江小兒,豢養之子,寡謀驕矜,色厲中餒,所長不過紙上談兵,本無可懼。不過本王在此,他必不敢犯。前日永平來報:江陰侯吳高已經帥兵前去。永平臨近山海關,是北平通大寧的要道。如果永平失守,遼東兵馬必然直撲北平,到時再跟李九江兩面夾擊,北平恐將不保。所以本王決定要先救下永平,再前往大寧。知道我離開,九江定來攻城。只要在我回來之前,留下的人能守住北平,屆時我再率援軍回師,前後夾擊,定能將他生擒。”
“九江”是李景隆的小字。雖然李景隆沒打過仗,但他因爲自幼熟知兵法,又生得眉清目秀、顧盼偉然,所以不論是是當年的朱元璋還是現在的建文帝還都是很看重他的。而燕王之所以這麼直呼他的小字,除了因爲兩人是表叔侄關係,還因爲實際上兩人年齡相仿,曾經是兒時的玩伴,另外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是燕王的同母弟弟周王就是在不久之前被這小子受命逮治的。
李景隆早早襲爵,年紀輕輕就官至太子太傅,現在又奉命平燕,是皇上眼中的紅人,也是家喻戶曉的名人。樑泊雨想了解他的情況很容易,所以早知道了他跟燕王之間的恩怨,也完全理解燕王對這個五十萬大軍統帥的不屑與輕視。不禁有點兒爲李景隆感到可惜:好歹也是個帥哥不是?不過他也很清楚:五十萬人不都是李景隆。盛庸、寧忠等耿炳文留下的副將並不是省油的燈。那天拍着胸脯給沈憲打保票不過是爲了留住夏天。現在大軍逼近,樑泊雨不能再全指着對燕王的信任。
“可是殿下,”不等樑泊雨提出自己的疑慮,坐在旁邊一直沒說話的張誠先問了,“去寧王殿下那兒找援兵是早晚的事兒,要是現在就能把人借來對付李將軍固然會勝券在握,只是您走了的話,準備讓誰來負責守城呢?”
“嗯……”燕王眯細了本就細長的眼睛,佯裝沉吟,“也差不多該讓世子鍛鍊一下了。”
衆人齊齊將目光移向朱高熾。
朱高熾白白胖胖的臉上掛着謙和的微笑。樑泊雨覺得他要是舉起一隻手來就是活脫脫一隻招財貓。只不過是行動不便的招財貓。
一陣冷風飄過,大家無語了。顯然是覺得燕王把堅守北平的重任交給一個身有殘疾、還動不動就氣喘吁吁的世子太過草率,但又都不好多說什麼。
不難看出,燕王要去大寧和留下朱高熾守城是早就跟道衍商量好了的,大家的反應也早在他的意料之中。所以這會兒他趁着大家夥兒正搜腸刮肚地想找些什麼合適的理由反駁了他而又能給世子保全面子的時候,燕王瞅準時機站了起來。
“行了,既然你們都沒什麼意見,這事兒就這麼定了。世子切記:只須固守,切莫輕易出戰。其他的人回去準備一下,等明天殿後的人馬抵達,讓他們稍作休整,然後本王親點人馬率軍北上,先保永平,再取大寧。”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親們的關心,俺沒啥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