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夏文敬臉上的紅腫漸漸消了,樑崢也就把這事拋到了腦後。
轉眼到了六月中旬,嶽淮山覺得這兩個人這樣僵持下去不是辦法,搞得大家都很難做。於是提議弄個詩酒社,沒事他們幾個跨年級的好友就會到一起聚一次,藉着賞詩作詩的名義偷着搞些酒來喝喝。想着喝了酒好說話,這樣聚個幾次樑崢和夏文敬之間的問題也就迎刃而解了。
第一次商量建社的各項事宜嶽淮山把地方定在了頡芳苑。可是到了那天,天公不作美,中午忽然下起了雨來。嶽淮山讓人告訴樑崢見面的地方改到書樓了,並囑咐讓他負責通知夏文敬。本來這事誰都可以說,可嶽淮山覺得這正好是個讓二人緩和一下的好時機,便特意交待其他的人都不要多嘴,一定讓樑崢自己去跟夏文敬說。
但是等樑崢知道改地方了的時候就快要到他們約定見面的時間了,他在廣業堂和號房裡找了夏文敬一圈兒沒找到,想想這大雨天的,國子監裡能去的地方也就那麼幾個,也許夏文敬早就從別人那兒聽說了自己先去了書樓。所以他也就沒再多找,打着傘急匆匆地趕了過去。
等到了書樓,大家說了會兒話,衆人才發現夏文敬沒到。嶽淮山問樑崢,“不是讓你去告訴他來書樓嗎?怎麼是你一個人來的?”
“我沒找到他,還以爲他先來了,所以……”樑崢一拍腦門兒,“糟了,他不會跑去頡芳苑等了吧?!”
吳堅看看窗外,“不會吧,這麼大的雨。”
嶽淮山想了想,“有可能,那個一根筋的。嗯……未平,勞煩你去找一趟吧。”
“哦。”樑崢不大高興,心想:明知道我倆正槓着呢,還讓我去。這不讓我爲難嗎?可是嶽淮山比他年長,又早他一年入學,爲人也爲樑崢所敬佩,一般他的話樑崢是不會反駁的。所以樑崢點點頭拿上傘準備往外走了。
可這時嶽淮山又突然把他叫住了,“未平!你等等。”
樑崢回過頭,“怎麼了?”
“你隨我來。”嶽淮山走過去把樑崢拉到了一個沒人的角落,“有些話本來不該跟你說的,但一會兒子矜來了我怕又沒有機會。”
樑崢笑了,“什麼啊?神秘兮兮的?”
“你心裡還怪子矜跟戚興宗換了牀嗎?”
“嗯……好好的怎麼問起這個?”
“問你就說啊。”
“其實……已經不怪了,可他整天一副對我愛答不理、不冷不熱的樣子,倒好像是我做錯了什麼。”
“唉──”嶽淮山嘆了一聲,“這話子矜再三叮嚀不讓跟你說的。可我看一直不說的話,真不知道你們要這樣到什麼時候。”
“到底什麼話你倒是快說啊!急死我了。”樑崢看着窗外越下越大的雨想夏文敬要真在頡芳苑指不定已經被澆成什麼樣子了。
“他要跟戚興宗換牀的時候我勸過他,說你一定會生氣。可是他說他要是不換,那同年的人裡一定沒人敢換。由着你那麼鬧下去的話早晚都會出事的,雖然在國子監裡咱們不講究什麼門第家世,可說到底戚興宗還是當朝太傅的孫子,都指揮使太子太保的兒子。戚興宗是小人,一定記仇,就算不爲現在想,考慮到將來咱們遲早都要同朝爲官,眼下也應該能忍讓就忍讓一些。他還說如果你這麼着就把戚興宗給作死了,那麻煩就大了。就算不死,真把他惹急了,把這仇記下了,以後他萬一真仗着家裡得了勢,最後吃虧的還是你。所以讓你有脾氣對着他發,總比鬧到最後不可收拾的地步要好。”
嶽淮山停了一下,樑崢擡手捏住眉心,不知該說什麼好。
“還有。”嶽淮山又繼續說:“前些天子矜腫着一邊臉就回來了,你看見了吧。”
“看見了,到底怎麼回事?”樑崢把頭擡起來。
“你知道自己的傷爲什麼能好那麼快嗎?”
“因爲子矜的藥管用?”
嶽淮山無奈地笑着搖搖頭,“天下哪有那麼神的藥。你受刑的前一天,子矜在晚上偷偷翻牆出去了。”
“啊?我怎麼不知道,他就在我旁邊……”
“子矜的功夫很好。”
“他會武功?!”樑崢吃驚地張大了嘴巴。
“從小身邊就都是錦衣衛的人,怎麼可能不會?”
“哦。”樑崢點點頭,“那他翻牆出去幹什麼了?”
“他回家了,趁着夏大人不在家他偷了家裡的錢,又順便給你拿的藥。”
“他偷錢做什麼?”
“這你就不懂了。杖刑,可輕可重,全看執刑的人怎麼個打法。只要他們心裡有數,可以給捱打的人打個皮開肉綻,卻半點不傷骨頭,幾天就能下地走路,像你那樣。如果他們想真打,完全可以把人打得一點兒外傷不見,裡面卻能打斷筋骨,保你一兩個月也未必下得了牀。錦衣衛的人常執廷杖,子矜自然深諳此道。我爹是刑部尚書,所以他回家偷了錢讓我帶他去賄賂給你執刑的人,你才能只是受了點兒皮外傷。可偷了錢,子矜知道父親不會輕饒他,這次初一放假那天他才早早回了家受罰。他臉上的紅腫無庸置疑是夏大人扇的,至於身上還有沒有其它的傷我就不清楚了,他不讓看,我也不能硬扒了他的衣服檢查。現在你明白爲什麼我明知道他父親是錦衣衛的人還跟他做了這麼多年的朋友了吧?子矜是一個值得相交一生的人。”
樑崢氣急敗壞地一把抓住嶽淮山的衣襟,“這些話……你怎麼不早告訴我?!”
“子矜不讓我說,他說說了沒意思,倒讓你覺得欠了他多大人情似的。弄不好你又要把氣撒到戚興宗身上,再生事端。”
“他……他……真是……”樑崢拔腳就往外跑。
“傘!傘!”嶽淮山拿起樑崢戳在牆邊的傘追了上去。
頡芳苑裡,樑崢遠遠地就看見了站在樹下、渾身溼透正瑟瑟發抖的夏文敬。樑崢跑過去,把傘撐到他的頭頂,“你個傻子,幹嘛站在這兒淋雨?!”
“不是說好在這聚會……的嗎?”夏文敬打了個哆嗦。
“誰會大雨天的還在外面聚啊?!”
“我來的時候還沒下雨。”
“你什麼時候來的?”
“下了午課就來了。”
“你來那麼早做什麼?”
“廣業堂博士一直沒走,呆着不自在。”
“那怎麼不回號房?”
“你跟一幫人在裡面說話呢,所以我想不如先來這兒等。”
“我?”
“嗯,你不是不想看見我嗎?”
樑崢咬住嘴脣看着夏文敬,“天底下,就沒有再比你傻的!以後叫你夏傻子。”
“那你是什麼?樑瘋子?”
樑崢笑一下,拉起夏文敬的手,“快走!”
“去哪兒?”
“去哪兒也不能在這淋着啊!聚會改在書樓了。”
夏文敬跟着樑崢一起跑,“那去書樓嗎?”
“說你傻,你還一點兒不含糊。先回號房換衣服啊!”
衝回號房,樑崢扒了夏文敬的外袍又拿起塊白布手巾拆了夏文敬的頭髮給他來回地擦。擦了一陣,樑崢想起前幾天看見的他腫着臉睡覺的樣子,停下手裡的動作,伸手在夏文敬的左臉上掐了一把。
“幹什麼?”夏文敬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
“沒什麼,那天看你臉腫了,怎麼回事?”
“你坐下吧,我自己來。”夏文敬接過手巾,把樑崢按坐到牀上避開他的目光,“就是回家的時候,父親讓我背書,沒背好,捱了一巴掌。”
樑崢重重嘆了口氣:上輩子做了什麼缺德事,讓我遇見這麼個折磨死人不償命的傻瓜!他決定不拆穿夏文敬,讓他繼續以爲自己什麼都不知道。
夏文敬擦完頭髮,脫了中衣又脫內衣。不知他是忘了,還是自己看不見,總之他不知道此時背上還沒褪盡的道道印痕已經全部被樑崢收在了眼底。
樑崢心裡一陣疼痛,趕緊擡手掩住了嘴提醒自己不要問。
夏文敬脫完內衣又脫褲子,樑崢看着看着,心疼莫名其妙地變成了心慌。其實夏文敬沒穿衣服的樣子他們一起在監內浴房裡洗澡的時候他見過。只是現在屋裡只有他們倆,夏文敬又渾身上下雪白乾淨的要命。樑崢不知怎地又想起了剛纔自己他臉上掐的那一下,不就是趙溪說的那種“嫩得掐得出水來”?
樑崢只顧看着夏文敬出神,臉已經變得通紅竟全然不知。夏文敬穿完衣服梳好頭髮回過身來,“唉?你怎麼了?”
說着他伸手在樑崢額頭上試了試,“不燒啊?再說你也沒淋着雨啊。”
樑崢擡手抓住他冰冷修長的手指,“看你怎麼凍成這樣?”
夏文敬笑了,“你不再生我的氣了?”
“生氣?我心疼還來不及呢。”
夏文敬眉頭一皺,抽回自己的手,“兩個大男人什麼心疼不心疼的?你又混說。快走!一會兒他們等急了。”
樑崢站起來拿傘,“我沒混說,真心疼。”
夏文敬用手肘在他胸前杵了一下,“就因爲你老這麼口不擇言的纔會被戚興宗那混蛋說成斷袖的!”
樑崢笑了一下,撐開傘,一手環住夏文敬的肩膀帶着他衝進了雨裡。
作者有話要說:家裡有些事,要停更三天。21、22號兩天會雙更補回來,親們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