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崢又在樹下站了一會兒。
現在子矜知道我是怎麼想的了。接下來呢?他明明是在拒絕,可是爲什麼我就覺得那都不是他的心裡話呢……不行!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就此放手。
第二天一早,樑崢醒來,夏文敬卻不在牀上。樑崢擦擦眼屎,看着空蕩蕩的牀鋪,心裡也空蕩蕩的。愣了一會兒,他臉也沒顧得上洗就跑出去找夏文敬了。
可找了一圈兒下來,國子監裡的幾十個茅廁都找了一遍也沒能看見他的影子,樑崢有些發懵。家在京城的監生差不多都走了,上晡過後,京外的也開始陸陸續續地離開。
樑崢跑到門口看見了烏力吉。
“少爺,您怎麼纔出來,人都快走光了。”
“你來了多久了?”
“一早就來了。”
“你看見夏子矜了嗎?”
“沒有啊。他不是一向都跟您在一起的嗎?”
樑崢皺了眉頭回身往國子監裡看:難不成昨晚就離開了?可我回去的時候還在啊。難道是裝睡?是爲了故意躲我嗎?
“少爺?少爺?!”
“啊?”樑崢回過頭。
“咱們走吧。行禮我都收拾好了,咱們趕緊上路,早些到家,夫人一定天天盼着您回去呢。走時她還囑咐……”
“走!”樑崢拉過烏力吉手裡的繮繩,“先跟我到夏家去一趟。”
“夏家?”
樑崢二話不說,上馬就走,烏力吉只好跟上。
天快黑了,樑崢把金陵所有他能想到的、夏文敬有可能會去的地方都找了,卻依然沒能看見他堅持想見一面再走的人。
一整天水米未進,最後樑崢實在是累得不行了。跟烏力吉回到家隨便吃了碗麪,拿上行李上了路。烏力吉本來勸他明天再走,可樑崢知道自己到了明天一定會想再去找夏文敬。金陵畢竟不是自己熟悉的地方,夏文敬要是成心不想讓自己找到,那恐怕也不是三兩天的事。這真要是耽誤了回家的行程,回去之後免不了又要被父親責罰。
再想等春假完了回學,來日方長。他不信夏文敬能爲了躲他連學都不上,於是便堅持要趕夜路。烏力吉習慣他由着性子發瘋了,也就沒有多勸。
十幾天後,樑崢終於回到了大寧,樑庸和樑夫人有多高興就不用說了,又放鞭炮又大宴賓朋。親戚朋友左鄰右舍全都來了,把個總是生龍活虎的樑崢折騰得徹底沒了精神。
應付完家裡的人,樑崢又去找以前學館的同學。跟同學喝酒雖然不用假正經着疲於應付,沒那麼累,可最知心的趙溪不在,樑崢不能說夏文敬的事。大家還老是問他在京中的見聞,樑崢只好一次次地回憶着在金陵跟夏文敬一起四處遊玩兒的經歷,卻一個字也不能提自己對他的惦念。
場面上的事終於都忙活完了,也快過年了。樑崢在家一歇,又鬱悶了。身邊有客人也好,跟朋友在一起也好,總還有各種事佔滿他的腦袋。可現在一閒下來,樑崢幾乎幹不了別的了,只能整日坐在房裡發呆,想着跟夏文敬在一起的點點滴滴,時不時地傻笑兩下。
除夕這天,樑府的人幾乎都在前廳忙着準備過年,就樑崢一個閒人拿着盆在自己的房門前做冰出溜。潑了幾盆水,凍得差不多了又打磨了幾遍,終於做好了一大片。在上面滑了幾下,樑崢忽然想:子矜一定沒玩兒過這個,他要是在一定會喜歡。
這個想法跳出來之後,樑崢沒有心思再玩兒了。轉身想要回房,忽然記起去年做這個害父親摔跤被罵了一頓,於是拿起個掃帚又掃些雪把冰蓋了。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北平城裡四處都響起了鞭炮聲,樑崢知道快有人來叫他吃飯了,便提前換好了衣服,準備到門口去看看。可還沒等開門,就聽見門外“啊呀”一聲慘叫。
樑崢把門推開,原來是冰出溜蓋了雪會變得更滑,天又黑了,奉樑夫人的命來叫樑崢去前廳的盈兒四仰八叉地摔在了冰上。
止不住哈哈大笑了一陣之後樑崢纔過去扶她。可樑崢做冰出溜的技藝過於精湛,站在上面手上再用力實在是很難避免滑倒。於是樑崢腳下一歪,不僅沒把盈兒拉起來,自己也跟着倒下了,而且還摔在了盈兒身上。結果盈兒臉一紅,擡手打了樑崢一巴掌。
但打完她就後悔了,哪有作丫鬟敢打少爺的,何況還是樑府上誰也惹不起的小霸王?盈兒趕緊爬起來跪到地上說:“對……對不起,小少爺。我……我不是故意的。是一緊張就……”
“你緊張個屁啊?!”樑崢自打回來心裡就沒痛快過,剛剛高興笑了一下就一跤摔在自己做的冰出溜上,心裡已經很惱火了,可火兒還沒等熄又平白無故地捱了一巴掌。捱了一巴掌不算還是個丫頭,丫頭不算還是自己曾經喜歡過但沒被反過來也喜歡卻還在心裡暗戀着四哥的盈兒。
樑崢生氣了,跟夏文敬相識一年,最大的長進是學會了怎麼損人。這一下以往遭盈兒白眼,又看見她對着四哥發花癡的的痛楚涌上心頭。樑崢盤起腿往地上一坐,“怎麼?我好心拉你不小心摔倒了,你就以爲我是想佔你便宜。要是四哥,你是不是巴不得他多摔幾跤啊?”
“你……小少爺您說什麼呢?!”盈兒羞得滿臉通紅,語氣又重了。
樑崢一瞪眼,“還學會頂嘴了?!我娘平時是怎麼教育你的?好!她沒管教好,我幫她管管!我說什麼?裝聽不懂啊?裝聽不懂也沒用,你那一眼一眼的我可都看見了,還偷偷地繡鴛鴦。你繡什麼鴛鴦啊?你跟四哥那能是一對兒嗎?他是那隻鴛,你可不是那隻鴦,你撐死了就是個水鴨子!”
其實樑崢最小,平時跟下人也比較隨便,又老是跟盈兒鬧鬧扯扯的,盈兒心裡並不真的怕他,不過做下人的本分在那兒,她不敢造次。這下被樑崢說到了痛處,她又是個倔丫頭,抿着嘴脣忍了忍眼淚,看着樑崢說:“少爺您有了什麼不順心的事,該找誰找誰撒氣去,何苦爲難我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
樑崢傻眼:極力隱藏的情緒竟被個丫頭看出來,還被拿出來給她揭短。
“我……我有什麼不順心的事?我能有什麼不順心的事?!老子頂天立地,沒什麼辦不到的事,能有什麼不順心?我就是看你不順眼!怎麼着,我說你還說錯了?告訴你,本少爺原來看的上你是給你面子。現在,現在你就是脫光了站到老子面前,我也不會多看你一眼!”
“你……”盈兒的眼淚奪眶而出,“雖說您是少爺,奴婢是丫頭,但您也別欺人太甚了!”
“喲!‘欺人太甚’,會用成語了,我這一年不在家,你脾氣見長,能耐也見長了。四哥教你的?我告訴你,他就是對你好也沒用,我走之前就聽爹和娘商量過他的婚事了,待選得都是大戶人家的姑娘,你再貼也就是個填房!還得是三房以後的,還得我爹孃同意!我看你早早死了這條心,跟着我,沒準兒哪天心情好還能跟你睡睡,要不,你就等着剃了頭去做姑子吧!”
一口氣罵完,樑崢憋在胸中的這口惡氣終於出了,想着以後再也不用看着這根又瘦又黃的豆芽菜犯饞,只守着白白嫩嫩的夏子矜就行了,心裡很是痛快。站起來準備去前廳吃飯,哪知道盈兒已經被他的話傷透了心,萬念俱灰間昏了頭,猛地擡起臉來惡狠狠地瞪住了樑崢。
“幹嘛?想吃人?”樑崢也覺得自己的話過了,緩和了語氣想開句玩笑。
“小少爺不用在這兒罵我罵得痛快,只怕是追究起出身來,您未必就比盈兒好到哪兒去。”
此話一出,晴天霹靂,風雲變色。
“你說什麼?”樑崢停下腳步,回身看着盈兒。
盈兒在他眯細了的眼睛裡看見一絲寒光閃過,打了個寒顫,知道自己一時爲逞口舌之快捅到馬蜂窩了,可是後悔已經晚了。樑崢走到盈兒面前,慢慢彎下身體,一張臉逼近了她,“我問你在說什麼。”
波瀾不驚的聲調,卻像是暴風驟雨的前奏。
“我……我沒說什……啊!”,樑崢一把掐住了她的胳膊。
盈兒覺得胳膊就要斷了,嚎啕大哭起來,“我……我胡說的……小少爺您饒了我吧……”
烏力吉的話樑崢還記得很清楚,本來想找個機會旁敲側擊地問問母親,卻沒想到今天要被一個下人當着面嘲笑,樑崢被徹底激怒了。
“你給我滾過來!”樑崢拉起盈兒就往院外走。
“少……小少爺,您這是要帶我去哪兒啊?!好……好痛……”
樑崢硬生生把盈兒拖到了樑府廚房。
廚房裡的好多下人都在忙着準備年飯,一見平時誰也不敢惹的小少爺紅了眼睛拖着已經泣不成聲的盈兒衝了進來,一下子全都停下手裡的活計,不敢動了。
“是聽他說的嗎?!”樑崢指着其中的一個人。
“小少爺……您饒了我吧……”
“那是她?!”樑崢又指另一個。
“……您饒了我吧……”
“是他?!”
……
樑崢把每個人都問了一遍,盈兒只是哭和求饒,再多一個字也不肯說。樑崢魔性大發,端起一盆剛做好正要往前廳端的湯就摔在了地上,“你們一個個地都給我滾出來!看你們還敢不敢再亂嚼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