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碌骨碌──一顆人頭滾了進來。隨後是一襲青衣。
“卞青?!”樑泊雨扒住牢門,“你怎麼來了?!”
卞青沒來得及回答,沈憲一腳蹬掉穿在自己刀上的人倒着退到了卞青身後。
“你們跟我來!”是平鬆上的聲音。
被關在牢裡的人,除了樑庸,已經都躍躍欲試地站了起來。
平鬆上進來了,手裡抱着青霜、繡春、仿製龍鱗、烏力吉的刀和夏天的佩劍,“慶成郡主和談失敗,燕軍昨天開始渡河,剛剛已經上岸抵達浦子口了。皇上又派了谷王去和談,並且按照靖難的要求下了旨驅逐奸臣黃子澄、齊泰,還把所有的罪責都推到了燕王起兵前、他派去北平的官員頭上,其中也包括──夏大人。”
說着他用青霜劍砍開了一道道牢門上的鎖,然後把所有的兵器還給了它們的主人,“何大人的兵都被調去守城了,他把何府和五軍都督府的守衛派了過來。”
夏天傻了:這人被逼到絕境,真是什麼都幹得出來嗎?我也就罷了,黃大人和齊大人對皇上那麼忠心,竟然也……
樑泊雨也有些意外:難怪原來的我誰都不信,誰都防着。又畫燕王府的地圖又留皇上的密旨。這天下最無情的恐怕真的就是這些生在帝王之家、只想保住自己保住皇位的皇子皇孫了吧!
沒有時間想得更多,從長廊過來的通道狹窄,入口的地方卞青和平鬆上的的人正在跟御林軍廝殺。裡面的人得先問一下外面的情況。
“令章,錦衣衛來了多少人?”夏紀拔出了刀。
“金陵這邊的錦衣衛早就被黃大人派人控制起來了。我根本就沒敢進城,我是暗中跟隨燕軍追着樑大人找到這兒的,可我們人少,一直埋伏在山下沒敢有什麼動作。剛纔碰到了五軍都督府的人,得知他們是來上山救人的,我們正好就跟着一起上來了。山上的情況這幾天我已經摸清了,黃大人一共派了將近兩千人在這山上,其中平大人的部下只有三百多,五軍都督府的守衛加上我帶來的錦衣衛不到九百。現在山上的御林軍已經都朝這邊來了,他們正在山坡上抵擋,可我怕堅持不了多久,咱們得趕緊衝出去才行。平大人說這山洞一會兒就要炸了。”
夏紀回頭看一眼樑庸,剛準備要蹲下。
“我來!”
三個人同時衝到了他面前──樑泊雨、沈憲和烏力吉。
沈憲一看一個壯得像頭熊,一個是人家親兒子,自己就撤後一步主動放棄了。
“大人,讓我來!”烏力吉搶着蹲到了樑庸面前。
“烏力吉,你讓開。”不是命令的口吻,樑泊雨的眼睛也沒看着烏力吉,他在盯着樑庸。
烏力吉站起身,樑泊雨又蹲了下去。
“崢兒,你們走吧,別管我了。”樑庸伸手抓住了身邊牢門上的一根木柱。
“爹……”
“不能戰死沙場已經是我最大的遺憾,我這把老骨頭不能再拖累你們了,我早該……”
“爹!”樑泊雨抓住樑庸的肩膀打斷了他,“我總也不在家,就讓我背您一次吧?”
父子兩人看着對方,耳邊不斷傳來刀劍相磕和夾雜着一陣陣慘叫的廝喊聲。終於,樑庸眼簾一垂,鬆開了抓着木柱的手。
樑泊雨一把撕下自己的衣襬,扯成布條頭尾相接繫好,動作迅速地做了根長長的布繩。然後烏力吉和夏紀幫忙把樑庸扶到樑泊雨的背上又用布繩捆牢。
這時御林軍一批批地往裡涌,卞青和平鬆上的人抵擋不住一點點地向後退了進來。樑泊雨背好了樑庸,其他人也都開始準備往外衝了。
卞青退到樑泊雨的身邊,“這洞裡一定有暗道通向山坡,否則不可能裝得下這麼多人。”
平鬆上也過來了,“他們還沒點炸藥,肯定是因爲洞裡還有很多御林軍,快!一會兒他們要是開始撤退就來不及了!”
不用再多說什麼,兩邊的人都明白,這是最後的殊死搏鬥,只能是魚死網破你死我活了。
卞青和沈憲護着夏紀衝在了最前面,三個錦衣衛高手三把繡春刀,所經之處立時血光一片。
接着是烏力吉。卞青說得沒錯,長廊兩側的牆壁已經洞開數處,一個接一個的御林軍正源源不斷地從裡面往外衝。所以前面的人被打倒了,後面還是會有人再補充上來。烏力吉一路砍過去又殺光了所有出現在他面前的御林軍。餘信和安明一人撿了把刀進緊緊跟在烏力吉的身後防着企圖從後面偷襲過來的人。
平鬆上一手拖着祝雲錦一手揮劍雖然不太方便,但他的人始終跟在他的身邊保護他們兩個。
樑泊雨揹着樑庸沒法使劍,只能偶爾踹一腳朝他們撲過來的人,倒是樑庸一手勾住樑泊雨的脖子一手把個青霜舞得劍影凌亂,一劍一個不知劃開了多少人的喉嚨,搞得父子倆的衣服都快被血噴透了。
夏天殿後,不過他不善古代兵器,把劍給了唐小三,自己赤手空拳地撂倒了一片,唐小三就找機會跑過去挨個給要再爬起來的人補上一劍。
很快,長長一條過廊就被各路人馬的屍體塞到插不下腳了。雙方都已經殺紅了眼睛。
突然,很遠的地方似乎隱隱約約地有炮聲響起,兩邊的人立刻都本能的停住了。緊接着外面有人大喊:“燕軍攻城了!”
下一刻,所有的御林軍都撤後了幾步,隨即轉身就往來路狂奔過去。
“不好!他們要點炸藥了!”平鬆上喊了一嗓子。
“能從旁邊的這些暗道出去嗎?”夏紀問。
“不行。”沈憲說:“我看過了,這山上埋伏了弓箭手,那些出口一定都已經被盯上了。要想出去只能從正面的洞口走,那裡是一面絕壁,沒辦法佈置弓箭手,洞口的前面有一條路,並排走三、四個人沒有問題,但路的下面是懸崖,咱們前後分散、小心一些就行了。”
沈憲話音一落,大家趕緊又繼續往洞口跑。可是眼看就要到地方了,轉過一個拐角,洞口前一片寬闊了一些的空間裡又有一批人進入了他們的視線。這回是太監。
平鬆上上前一步,“聽聞皇上平日在宮中對各位公公要求頗嚴,一向苛刻,咱們在這裡又相處了這些時日,你們又何必冒着性命之憂在這裡攔阻我們的去路,不如趕緊散了,咱們也好都能逃下山去。”
“哼!”一個太監冷笑了一下,“想不到黃大人也有看走眼的時候,竟相信了你這個卑鄙無恥裡通叛賊的小人!皇上對我們怎麼樣那是我們自己的事,不勞你平鬆上操心。皇上是明君,燕王卻打着靖難的旗號叛亂造反。你們這幫亂臣賊子不但不去討伐,還要助紂爲虐,今天就都別想出去了!”
真是到什麼時候都不缺這死心眼兒總想自己找死的。樑泊雨解開布繩把樑庸放到地上拿過了青霜劍,“你以爲你們攔得住我們嗎?”
“哼哼!樑未平,黃大人可不是隨隨便便憑白無故就挑了我們來的。而且這洞口馬上就會被先炸掉,到時你們就是插翅也難飛了,還是趁早投降,留下跟我們一起陪葬給萬歲效忠吧!”
樑泊雨火兒了,舉劍一揮,“不用再跟他們廢話!咱們衝出去!”
兩方人馬再次火拼。
可打了一會兒,樑泊雨明白了:那太監不是信口胡說的,他們身手真的不錯。看來想把人殺光再一起出去是來不及了。
樑泊雨叫烏力吉。
“你背上我爹……”說着他擋開砍過來的一刀,“我們掩護你,你趕緊先把他……”又踢開衝上來的一個人,“帶出去!”
“不!我……”烏力吉捅穿了一個,“我不離開大人!”
“你……”
“沈……”烏力吉又把那死人從刀上踹下去,“沈大人!你快跟夏大人帶我們老爺……”再穿一個,“……先出去!”
“令章!”夏紀先一刀穿了倆,然後往下踹人的同時看了一眼坐在地上、正用那把仿製匕首抵擋着朝他撲過去的人的樑庸。
“你去把樑總督……”繡春刀轉一圈兒,又倆,“……背上!”
……
就這樣,一邊應付着殺過來的人,一邊斷斷續續地對着話,沈憲把樑庸背到身上,夏紀開路,樑泊雨和烏力吉掩護,他們一步步挪到洞口,終於殺出了一條血路。
夏紀、樑庸和沈憲先出去了。樑泊雨眼睛掃了一遍,發現平鬆上的人一個個倒下,他拉着着祝雲錦就要支持不住了。樑泊雨跑過去抓住平鬆上就往洞口衝。卞青看清楚了狀況也過來幫忙。
於是烏力吉一直在洞口附近砍殺,保證着那裡能有過人的空隙。樑泊雨就去就近挨個兒把人拽到洞口推出去,卞青則在後面負責清除緊追上來的人。每送出去一個人樑泊雨都會喊一句,“快跑!別堵了路!”
餘信不肯走,是被樑泊雨一腳踹出去的。在他後面被踹出去的唐小三哭喊着要回來,又被餘信硬給拖走了。
最後,剩在了洞裡的還有樑泊雨、夏天、烏力吉、卞青、安明和平鬆上的幾個人。太監們發現了他們在幹什麼,一起往洞口涌了過去。剩下的人越來越少也都傷痕累累漸漸體力不支,洞口又被對方的人封住了。
就在這時,“轟”地一聲巨響,所有的人都被震倒了。接着洞口上方的石塊紛紛落下,眼看唯一的出口就要被堵死了。離那裡最近的烏力吉和樑泊雨一起爬起來衝過去頂住了最大的一塊石頭。
夏天、卞青和三個平鬆上的人趕緊跳起來繼續跟剩下的十幾個太監拼死搏鬥。安明有些懵了,樑泊雨衝着他聲嘶力竭地大吼:“安明!安明!你先出去!快!”
安明攥着刀胡亂砍了一番跑到洞口哈着腰爬到了洞外,雖然不放心但爲了不堵路他也只能跑到遠處等着。
夏天和卞青功夫好些被牢牢困住,另外三個人被砍死了一個之後也被樑泊雨破了音的嗓子吼了出去。
石塊在一刻不停地掉,樑泊雨和烏力吉已經從勉強能彎腰站着變成了四肢着地。
又挺了一會兒,樑泊雨的胳膊已經開始哆嗦了,夏天和卞青也終於一起刺穿了最後一個太監。然後兩人以最快的速度先後從樑泊雨和烏力吉之間已經變得很窄的空隙使勁爬了出去。
可這時樑泊雨和烏力吉卻也動不了了。山洞裡的炸藥隨時都會爆炸,夏天和卞青急得眼冒金星卻毫無辦法,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兩個人越趴越低。夏天甚至想要鑽進去幫他們把石頭頂起來,可無奈那個空隙已經小到無法再容納一個人了。
“大人……你走,我……挺得住。”烏力吉被壓得漲紅了臉,勉強擠出了一句話。
樑泊雨卻是連話也說不出了,只能搖頭。
眼看樑泊雨的手腕幾乎快要折斷,夏天急中生智,從旁邊撿起一塊石頭塞到了兩人中間,卞青也反應過來,趕緊轉身到旁邊去拿石頭。可他剛抱起一塊就愣住了。
“夏大人……”
夏天扭頭看他,見他直勾勾地看着烏力吉,便也順着他的視線看了過去。一瞬間,夏天也傻了。
烏力吉的肚子上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插了把短刀,而且從刀刃露出的長度和刀把頂在地上彎曲的弧度來看,烏力吉已經被穿透了。他之所以還能挺住,大概這刀也起了一定的作用。只是地上已經血流成河,最後出去的幾個人跑得急,樑泊雨又無法擡頭,才一直沒被發現。
發現夏天和卞青不動了,烏力吉微微轉過頭,知道他們看見了什麼,於是他用幾乎只是氣息的聲音說:“夏……大人、卞青……帶大人走,快……”
夏天和卞青回過神來,明白烏力吉沒救了。兩人含着眼淚看了對方一眼,什麼也不用再說,衝過去一人拉住樑泊雨的胳膊、一人拉住他的腿,坐在地上蹬住石塊一起用上了全身的力氣向外猛拉。幾下之後,樑泊雨的手和膝蓋就在地上留下了帶着皮肉的血痕。
手和膝蓋一疼,樑泊雨忍不住縮了一下身體,大石塊擔在烏力吉的身體和夏天塞進的石頭上沒有馬上塌倒,夏天和卞青抓住時機咬着牙拼命一拽,樑泊雨一下子被拖了出來。
大石塊有些扁平,一邊沒了支撐之後,它落在夏天塞進的石頭上略微晃了一下。隨後“喀吧”一聲,石塊斷裂,被擋在它上面的石頭立刻開始掉落,樑泊雨、夏天和卞青本能地蜷起身體朝旁邊滾了兩圈。
等他們再擡起頭來,烏力吉已經整個被壓在了石頭下面,只露了一顆頭和一個肩膀。
“烏力吉!”樑泊雨顧不上手掌和膝蓋鑽心的疼痛,爬起來就撲了過去,並且死死抓住烏力吉的肩膀拼命地向外拉,一邊拉還在一邊歇斯底里地喊:“烏力吉!烏力吉!你給我起來!你他媽的給我起來!起來!我命令你……”
“大人……”烏力吉使出了最後的力氣,“跑……快跑……求你了……快跑……”
“烏力吉!你出來!出來!你爲什麼不出來?!烏力吉──烏力吉──”,樑泊雨的哀號聲響徹山間,夏天和卞青的眼淚和着血、汗和泥也淌了滿臉。
烏力吉忽然笑了,血從他的鼻子和嘴裡漫了出來,“我知道……少爺那時……指的不是我……”
樑泊雨根本不知道烏力吉在說什麼,可他還是撕心裂肺地開始大喊:“是你!是你!是你──指的就是你──”
烏力吉微笑着閉上了眼睛。
不能再等了,夏天抹了把眼淚朝樑泊雨走了過去,卞青跟上,兩人走到樑泊雨的身邊一人勾住他的一隻胳膊架起來就開始拼命狂奔。
樑泊雨眼看着烏力吉離自己越來越遠,腦中逐漸變成空白又慢慢恢復,被拖了一段路之後他腳上用力,蹬住地面轉過身跟着一起跑了起來。
沒跑了幾步,山洞的方向傳來幾聲悶響,三個人同時撲倒在了地上。
等被震到空中的碎土掉完了,夏天和卞青晃晃頭站了起來,樑泊雨卻依然趴在地上。
他劇烈地抖動着身體,發出了“嗚嗚嗚……嗚嗚嗚……”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