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文敬吃驚地看着樑崢,“你是……怎麼……”
“怎麼把曹小姐帶出來的?”看夏文敬張着嘴巴,樑崢把他的話接完,“很簡單啊,有烏力吉嘛。我帶着烏力吉找到曹府,然後讓他翻牆進去找到曹小姐說你想見她。這不是什麼難事。”
夏文敬又看扮了男裝的曹月妍,“你就……這麼跟着出來了?”
曹月妍有點不好意思,低下頭吭哧了半天,“嗯,家裡來了遠方親戚,爹孃都陪着呢,我讓小瓊裝成我躺在牀上睡覺,就偷偷跟着這位……大俠跑出來了。”
這回換烏力吉不好意思了,“小……小人不是大俠,小姐言重了。”
“你叫他烏力吉就行了。”樑崢插了句嘴。
夏文敬看看烏力吉虎背熊腰、五大三粗的樣子,心想這丫頭膽子也太大了!
“不認識的人,你就敢跟着往外跑?”
“嗯……他說了咱們七夕想要見面沒見成的事。我想這事沒有外人知道,所以……”
“我跟烏力吉說的,要是曹小姐不相信他就提這事。”樑崢又插嘴。
夏文敬回過味兒來,“你來找我,就是爲了讓我跟月妍見面?”
“是啊,見你昨天那麼傷心,所以就想幫你們倆見上一面,要不過了中秋……”
“誰傷心了?”夏文敬打斷樑崢。
曹月妍癟了下嘴,夏文敬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趕緊改口,“不過……我確實很想見月妍。”
“那不就得了。”樑崢故作深沉地拍拍夏文敬的肩膀,“行了,現在人我給你送到了,你倆該怎麼玩兒什麼玩兒去吧。我走了。嗯……晚些你自己送她回去沒問題吧?”
“沒問題。”
樑崢轉身要走。
“未平!”
樑崢停下,“還有什麼事。”
“謝謝你。”
樑崢苦笑一下,“咱們是好兄弟麼。”
跟夏文敬和曹月妍分開,樑崢帶着烏力吉朝秦淮河邊走過去,一路上的人越來越多,樑崢的心情卻越發沮喪。
第一眼看見曹月妍,他的心就涼了,要是個醜女也就罷了,偏偏是個美人。男裝的樣子都花容月貌,要是恢復了女子裝扮還不閉月羞花?剛纔走的時候,看着她跟夏文敬站在一起,兩個人,月亮底下,畫兒似的一對兒。樑崢看在眼裡,胸口就像壓了塊石頭,喘不上氣來。
爲什麼這麼難過呢?樑崢問自己:是因爲人家成雙成對,我孤家寡人了?不是。是因爲曹小姐太美了,我嫉妒子矜了?更不是。那到底是爲什麼?
樑崢緩緩地向前移動腳步,腦袋裡繼續苦苦思索:我爲什麼要幫他們見面呢?對,一開始是好奇,想知道讓子矜一直念念不忘的人長什麼樣子。然後呢?然後就是想讓子矜高興。現在他確實高興了,可爲什麼見他高興我卻一點兒也不高興。那我從是什麼時候開始覺得不高興的呢?
樑崢停下了,閉上眼睛,眼前出現了夏文敬看見曹月妍時臉上露出的發自內心的微笑。對!就是那個時候,那時他看起來真的是比曹小姐還美啊!
“少爺,你看那是什麼?”烏力吉突然發問,打斷了樑崢的思路。
樑崢睜開眼睛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過去──是地上有瓦礫被堆成了寶塔的形狀,裡面點着燈。
“寶塔燈?”樑崢想起了昨天夏文敬跟他說的話,“這就是子矜說的寶塔燈吧。”
他們又往前走,地上的寶塔燈也越來越多了,等到了秦淮河畔,已經到處都是一派節日氣氛,漸漸遊人如織、步履維艱了。樑崢想想自己,越發覺得可笑:最近這是怎麼了?常常爲了子矜的事患得患失的,難不成中了那豬頭戚的讖,真要奔着分桃斷袖去了?不可能。
樑崢用力搖搖頭,把夏文敬的一顰一笑從腦袋裡甩出去。擡頭看看天上:花光月影宜相照。還是先去完成自己的人生大計要緊。這眼前遍地青樓,老想着個男人算怎麼回事?!也許等嘗過女人的滋味,就不會再想了。一定是這樣!
二話不說,樑崢決定直接殺向越燕閣。走了幾步,想起身邊還跟着個烏力吉。
“烏力吉,你自己去隨處逛逛吧,不用再跟着我了。”
“啊?我不想逛。”
“那你回家吧。”
“我天天都一個人在家,好沒意思。少爺難得出來一趟,我想跟着您。”
“跟着我幹什麼?我想去哪兒你不知道嗎?”
烏力吉把頭低下了,“知道。我可以在門口等着您。”
“你……哪有在妓院門口兒等人的?”
“我可以找個沒人看得見的地方躲起來。”
“又犯傻!這人來人往的,你這麼大一坨,哪有沒人看得見的地方給你躲?!”
烏力吉不擡頭,木頭樁子似的杵在那兒不動。
樑崢眼珠子轉轉,“嗯……要不這樣吧,你去找到夏公子和曹小姐,偷偷跟着他們,別被發現了。然後回來告訴我他們都做了什麼。”
“哦,好。”
烏力吉剛要走。
“唉?!等等!”樑崢又一把把他拉住了,“還是別去了。”
我這真是走火入魔了,怎麼會有這麼齷齪的想法?樑崢狠狠鄙視了自己一下之後,扯住烏力吉徑直朝越燕閣走了過去,“你哪兒也別去了,跟我去找姑娘好了。”
“啊?!我……我……”
烏力吉不知所措地往後掙了兩下,越燕閣裡的看門小廝已經迎出來了。
“喲!這位公子……來過吧?”
“小哥兒好記性啊!”樑崢笑笑,“快!幫我把這位朋友拉進去。”
“我……我還是……少爺……”
烏力吉一句完整的話也沒說出來,就被樑崢和小廝連拉帶推地弄進了越燕閣。
越燕閣媽媽飄出來看見樑崢笑得花枝亂顫,“唉呦──這不是樑公子嗎?”
樑崢尷尬地再笑:敢情越燕閣的人都是過目不忘……
媽媽又一眼瞧見了烏力吉,捏着蘭花指在他強壯的胸肌上點了一下,“這位公子好壯呢。”
烏力吉僵硬了,樑崢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雖然您也算徐娘半老,風韻猶存,可是……
“勞煩媽媽給他找個大方點兒的姑娘,我這朋友害羞得很。”
“好說。小鈴兒!”媽媽用扇子掩了嘴回頭喊一聲,“過來!帶這位公子去找你們姑娘。”
烏力吉被一個應聲跑來的小丫頭帶走了,樑崢避開他求救的眼神看向別處。媽媽靠過來,“公子這回還找兩個姑娘嗎?”
“呃……不必了。”樑崢窘迫地紅了臉。
“那公子想找哪位姑娘啊?”
“嗯……上次……”
“如香那兒有客人。”
“那正好,我找如嫣。”
“我親自帶您去。”
“有勞媽媽。”樑崢適時掏出錢來遞過去。
如嫣看見樑崢就笑了,“公子果然是守信之人。”
樑崢也回個笑,慢慢走到桌旁,沒有上次那麼緊張,也沒上次那麼期待。
如嫣款步跟過來,“公子不開心?”
樑崢一愣,“哪有?我這不笑着呢麼?”
“笑是笑着,只是笑得牽強。”
樑崢皺了眉頭:看來是個聰明女子,比如香懂事。
“不如……如嫣陪我喝酒吧。”
“好說,公子作主。”
酒菜來了,樑崢先喝了三杯。如嫣默默看了一陣,“公子有心事?”
樑崢不說話,端了酒杯示意如嫣跟他一起喝。
如嫣輕抿一口,想想又說:“如嫣雖身爲下賤,但人情世故總還懂些。公子有什麼難言之隱儘管說來,不能爲公子解憂,也可做個聽客爲公子稍解愁緒。”
本來還想忍着,也不願細想,可被她這樣一說,樑崢彷彿忽然明白了些什麼。連着又喝了幾杯,心情不好很快就有了飄忽的感覺,有些事情承認起來似乎也變得容易了。
一壺酒下肚,樑崢終於開了口,“我好像……喜歡上一個不該喜歡的人。”
如嫣笑笑,“喜歡就喜歡了,世間哪有什麼不該喜歡的人?”
“可他是我的朋友。”
如嫣愣了愣,“公子說的……是位男子?”
“是。”
“嗯……那也沒什麼不該喜歡的啊。古往今來,高山流水有之,孌童嬖臣有之,英雄相惜有之。公子不見眼下週圍酒館茶樓的生意幾要好過越燕閣?還不都是那些貌美伶人鬧的。”
“可是……他已經有心上人了,是個很漂亮的女孩兒。”
“那又怎麼樣呢?”
“啊?”
“公子怎麼就知道他只愛佳人不愛公子呢?難道問過?”
“呃……這倒是沒有。”
“那如嫣以爲公子應該問問。”
“他那個脾氣……也許會跟我翻臉。”
“翻臉也比不清不楚一輩子要好吧?”
樑崢眯了眼睛看着如嫣,無言以對卻也豁然開朗:我這是犯什麼糊塗呢?一向自以爲遇事能當機立斷,絕不會猶豫不決,怎麼現在竟還不如一個青樓女子來得豪爽乾脆?是啊!喜歡就喜歡,看上就看上,任它花紅柳綠風情萬種,只有他夏子矜能入得了我的眼又能怎樣?我在這兒拖泥帶水個什麼勁兒啊?!早說早解脫,早死早痛快!決定了,明天就去問他。
“哈哈哈哈!”想到這樑崢忍不住樂出聲來,“本想來這兒借酒澆愁,不想卻碰到個紅顏知己!”
如嫣喜出望外,“公子真的願意把如嫣當知己?”
“我有必要說這個騙你嗎?”
“佳人易尋,知音難覓,如嫣受寵若驚了。”
“什麼受寵若驚?哪有那麼……”
門外突然傳來些吵嚷聲,樑崢停下嘴裡的話,跟如嫣一起扭頭朝房門看了過去。側耳聽了聽,樑崢好像聽到了烏力吉的聲音。他趕緊站起來開門走出去,果然就看見了正被越燕閣媽媽和幾個姑娘逼着步步倒退的烏力吉。他一邊退,嘴裡還在一邊說:“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樑崢趕緊跑下樓去問怎麼回事。
原來是越燕閣媽媽按照樑崢交待的,確實給烏力吉找個“大方”的姑娘。於是在烏力吉跟她說自己什麼都不做,只在她屋裡等着主人就好時,她以爲烏力吉是不好意思,就很“大方”地跑過去企圖強扒烏力吉的衣服。烏力吉數次警告無效,用力抓着姑娘的手腕把人推到了一邊。
結果,那姑娘的手斷了。
跑到妓院來,不睡姑娘已經是莫名其妙,還把人家的手掰斷就更是聞所未聞。樑崢窘到無語扶額加汗出不止,最後只能說了若干好話又賠上好多銀錢,越燕閣媽媽才答應不再追究。
拉着烏力吉逃出越燕閣,樑崢端起肩膀看着烏力吉嘆氣。
“少爺,都是我不好,壞了您的興致。”烏力吉的腦袋快垂得比樑崢還低了。
樑崢繃不住了,轉瞬間釋然一笑,擡高胳膊搭住烏力吉的肩膀,“唉──我真的盡了力,看來註定要咱們主僕二人共度今宵了。罷了,走!去買酒,咱們回家去喝個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