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信進了帳篷。裡面兩主一僕,唐小三一個人守在外面很是寂寞。忍不住伸長耳朵聽了聽,隱隱約約聽見餘信在說什麼“……大人兩天兩夜沒睡,之後就說要上京奏事……”
這時值夜的守衛換崗,唐小三將脖子縮了縮,想起夏紀的諄諄教導:做下人要守下人的本分,閒而無事偷聽主子說話在背後亂嚼舌根最爲下作……他向後退了兩步,沒有再去注意帳篷裡面的聲響。
第二天一早,燕王派出去的探子帶回了消息:天不亮的時候金陵方向來人進了真定城。燕王心中大喜:太好了!一定是皇上的御令已到。耿侯爺,咱們怕是要京中再見了。
接着他立刻下了令:拔營撤軍。
因爲急着要趕回北平,燕軍兵分兩路,騎兵爲主的將領帶兵先行。本來夏天應該隨着步兵和載着糧草物資的車隊殿後。可是趙溪是冒充夏天的隨從來的,夏天跟着哪撥人走他就得跟着哪撥人走。樑泊雨怕他說出點兒什麼來,實在是不放心讓這兩個人離開自己的視線,所以堅持要讓夏天跟在他身邊一起走。
不是什麼大事,他沒跟燕王稟報。有人隨口把這事燕王說了一嘴,燕王笑笑說:“由他吧。”便沒再多問。
路上,樑泊雨使了個心眼兒,他調給夏天一匹跟自己的坐騎是一窩兒生的戰馬。這樣不管樑泊雨是跑在前頭還是落在後面,夏天的馬總是亦步亦趨緊緊跟隨。
大部隊一起跑了小半天兒,下午的時候他們開始放慢速度。樑泊雨悄悄勒緊繮繩,落到了隊伍的後面,夏天的馬也很快慢了下來。
“豬,你輸了。”樑泊雨突然對着夏天說。
“什麼?”夏天皺起眉頭扭臉去看樑泊雨。
“我說你輸了。”
“哦。”夏天很坦然地把頭轉回到前面,“你說耿炳文會在二十天之內回金陵的事?”
“嗯,你不許賴皮啊。”
“誰說我要賴皮了?說吧,到底要我答應你什麼事啊?”
“嗯……還是沒想好。”
“那就想好再說吧。”夏天忽然不高興了,一夾馬,跑到了隊伍的前面。
樑泊雨撓撓腦袋:我說錯什麼了嗎?沒有啊!
爲了不浪費時間,他們夜裡沒有安營紮寨。而是找了條能飲馬的河,然後在岸邊不遠的地方點起篝火簡單地吃了不知道該算是晡食還是宵夜的晚飯。燕王傳令:讓所有的先鋒部隊抓緊時間休息,兩個時辰後繼續上路。
夏天跟唐小三和趙溪一起吃了些乾糧之後靠在樹幹上閉目養神。唐小三跑走跟餘信要了塊氈毯過來說要給夏天鋪上,讓他躺下睡會兒。夏天說不用了,睡一個多時辰就得起來的話還不如干脆不睡。
正說着,樑泊雨巡視完自己的人馬走了過來。
“給我吧。”他把唐小三手裡的毯子抽出來,“子矜隨我來。”
“啊?”
樑泊雨走過去抓住夏天的胳膊把他從地上拉起來,“我有話要問你。”
找了塊兒沒人的空地。樑泊雨把氈毯鋪好,沒脫鞋,直接盤腿坐上去,然後擡頭看着夏天。
夏天遲疑着,脫了鞋坐下,“你幹嘛?弄得這麼一本正經的。”
“你……在生氣嗎?”
“生氣?”夏天想想,“沒有啊,爲什麼這麼問?”
“那你下午爲什麼跟趙溪換馬?”
“我之前騎的那匹,老是跟着你跑。很丟臉。”
“所以你就讓趙溪跟着我跑,讓他丟臉?”
“不行嗎?”夏天面癱了一下午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
樑泊雨嘆了口氣,垂下頭,“你到底在彆扭什麼啊?”
“沒有啊。”
“可我怎麼就覺得你在我跟你說你打賭輸了之後你就不理我了呢。”
夏天斜眼看看樑泊雨,“你真想知道?”
“嗯。”樑泊雨用力點頭。
“其實……也沒什麼。”夏天垂下眼簾,“就是想到沒有辦法知道你到底殺沒殺人我就鬱悶。”
“就因爲這個?”
“嗯,雖然早就知道自己會輸了,可是耿炳文還沒走,就沒多想,心裡總還有一線希望。直到今天中午你說了,我才覺得如果不回去的話,我可能永遠也沒有辦法知道真相了。於是心裡覺得很沮喪。”
“這個有那麼重要嗎?”樑泊雨皺眉眯了眼睛。
夏天點點頭。
“可我在這兒已經……”
“那不一樣。”
“好吧,我可以告訴你。不過……”樑泊雨看看夏天,“我告訴你什麼就是什麼,你不能問我其它的問題。”
“好!”夏天實在是太想知道了,用力點頭的同時身體向樑泊雨傾了過去。
樑泊雨沒猶豫,“人不是我殺的,但死的那個傢伙死有餘辜。”
“真的?!”夏天的聲音裡透着掩不住的興奮。
“我至於費這麼大勁兒跟你說句假話嗎?”
“那你爲什麼要承認是自己乾的?”
樑泊雨不回答他,忽然陰沉了目光。
“哦,不能問問題。”夏天喃喃了一句,已經不指望樑泊雨回答了。
“因爲我必須承認。”樑泊雨突然說,然後站起來轉身走了。
“唉……泊……未平!”
夏天喊了一聲,連忙穿鞋又卷毯子。等他追到人堆裡已經不見了樑泊雨的蹤影。
樑泊雨走到一羣圍着篝火、同樣沒有睡覺的士兵後面,找個沒人注意的角落默默坐到了地上。看着眼前的士兵們說說笑笑,偶爾打鬧,樑泊雨卻一點兒也樂不起來。
因爲怎麼回去一直都沒有什麼頭緒,自從燕王跟朝廷開戰以後事情又特別多。所以樑泊雨就強迫自己不去想那些接貨、案子和弟弟的事。雖然開始還是會常常在夢中急醒,可後來隨着戰況的激烈,他就逐漸融入了自己所扮演的角色當中,做惡夢的次數漸漸減少了不說,白天就是偶爾想起什麼,他也不再是心急火燎、坐立難安了。
可是剛剛被夏天一問,樑泊雨不自覺地又想起那天晚上的事。
電話響了,樑泊雨接起來,電話那頭是弟弟的斷斷續續的聲音:“哥……我……我殺人了……”
樑泊雨衝進包房,沙發上橫躺着個人,肚子上插着個酒瓶。弟弟渾身哆嗦着跪在地上,手裡還舉着手機……
機場,弟弟臨登機前回過頭來驚恐不安地看着樑泊雨,“哥……”
“快走吧,我不會有事的,很快就去找你。”
……
接下來的路程,賭輸了的夏天因爲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心情越發輕鬆起來。可是樑泊雨卻鬱悶了,鬱鬱寡歡地安靜了一路,連燕王都看出了他的異樣。話裡話外地暗示着他這回從離間皇上跟耿炳文和得到李景隆的情報都是功勞最大,等回了北平自然要重重有賞。
夏天知道是自己的追問讓樑泊雨想起了什麼不痛快的事,很是過意不去。於是不僅跟趙溪把馬換了回來,還跟在樑泊雨的身邊幾番噓寒問暖。收斂了脾氣的夏天看起來格外乖巧。
臨進北平的前一晚,閉了眼睛靠在石頭上休息的樑泊雨在感覺到夏天給他蓋上了衣服的時候,突然睜開眼睛一伸手拉住夏天在他軟軟的嘴脣上輕吻了一下。夏天險些跌倒,一把推開樑泊雨慌亂地看看四周,什麼也沒說,嗔他一眼就走了。
樑泊雨忽然想:這要是沒有發生來到明朝的事,我怎麼可能見到這樣的夏天?他永遠都會是那個鄙視罪犯的警察,而我也一直會是那個討厭警察的走私犯。可是事情爲什麼就這樣發生了呢?難道是有什麼必須如此的原因嗎?也許會像科幻小說和電影裡演得那樣,等我們回去,卻發現一切都回到了原點,那我們在這邊呆多久也就沒有什麼可擔心的了。可是……如果真是那樣,我們還會不會記得現在發生的事情?想到這兒,樑泊雨忽然感到一陣莫名的恐懼:不會全都忘記吧?!
過年好忙,更新更得亂七八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