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夏文敬拎到都司內衙的一個院子裡,樑崢對餘信說:“去找人來把這院子守上。”
“啊?哦,是。”見樑崢帶了被捆着的夏文敬回來,餘信嚇了一跳,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也不敢多問,趕緊出去找了人回來。
樑崢把人佈置好了,看看緊蹙雙眉、對着自己怒目而視的夏文敬說:“這兒以後就是夏大人的院子了。沒有我的命令,不許任何人擅自出入,包括夏大人在內。”
“樑未平,你這是私押朝廷命官。”夏文敬聲音不大,卻讓人完全可以聽得出他有多生氣。
樑崢貼近夏文敬,輕佻無恥之色盡顯臉上,“那又怎麼樣?”
“你……你怎麼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我從來都是這個樣子,這就是我一直想做的,誰也別想再把你從我這兒帶走!”
夏文敬抿着嘴脣沉默了一陣,“我看你能瘋到什麼時候。”
“哼!”樑崢一直腰,撤開自己的臉,“來人,帶夏大人進屋兒,給他鬆綁。除了離開這院子,吃喝啦撒睡、有什麼要求儘管滿足他。”
樑崢說完轉身要走。
“未平!”夏文敬叫了一聲。
“怎麼?”樑崢回頭看他。
夏文敬的眼睛盯住他肩上滲出的血跡看了一會兒,最後忍住什麼都沒問,只說想讓唐小三留在自己的身邊。
“好說。”樑崢很痛快地答應了。
接下來的十幾天樑崢每天都去看夏文敬,可幾乎每次兩人都會吵到不可開交,而後不歡而散。到後來他們似乎已經不再是要講什麼道理,而只是爲了想說服對方。開始唐小三還總是很警惕地守在一旁,後來連他都聽得煩了,乾脆樑崢一來他就跑到屋外去曬太陽或者數星星。
這天夏文敬吃了飯,百無聊賴地坐在牀上靠着牆睡着了。樑崢進來的時候唐小三去了茅廁不在。躡手躡腳地在屋裡走了兩圈,樑崢在橫榻的案上發現了夏文敬寫了兩行字的一張紙:
只願曦出春苑日,未有暮沉秋庭時。
樑崢摸摸下巴,目光落在“秋庭”兩個字上:心境不好,再是春光爛漫,看在眼裡也是蕭瑟秋景吧?嗯……不能再這麼下去了。哄着勸着不行,那……也許出去看看走走會好一點兒,我不信你什麼都能無動於衷。
下定了決心,樑崢走到牀邊想要叫醒夏文敬,可擡起手來想拍他的肩膀,卻看見一汪欲滴未滴的口水正在他微張的脣角處徘徊。
樑崢端起肩膀不動了,等了片刻,那口水果然很快就順着夏文敬線條優美的下巴淌了下來。樑崢忍不住笑了:流口水也比別人流得好看。看你這樣安安靜靜的多好,怎麼一睜開眼睛就要跟我吵呢?是什麼時候變成了現在這樣的?雖然你一向死心眼兒,可早知道你能犟成這樣……難道……不該讓你來北平?
一時看得出了神,樑崢不知不覺地伸出拇指在夏文敬的脣邊蹭了一下。可這一下似乎讓夏文敬受到了驚嚇,他猛地睜開眼睛跳起來一把掐住了樑崢的喉嚨。
樑崢也嚇了一跳,但他很冷靜地沒有動,只是瞪大了眼睛吃驚地看着夏文敬。夏文敬皺起臉來迷茫了一陣,最後總算是恢復神智撒開手坐回到了牀上,“是你。”
樑崢鬆了口氣揉揉脖子,“你在這裡很安全,不用緊張成這樣。”
“安全?哼!你這院子的附近都埋伏了弓箭手呢,能不安全嗎?我只怕自己萬一哪天夢遊了跨到院外去,會被立時射成個馬蜂窩。”
“嗯……”樑崢作回憶狀想了一下,“據我跟你一起睡過幾年的經驗來看,你沒有夢遊的習慣。”
夏文敬的臉瞬間紅了,“怎麼?你今天不跟我爭辯什麼你的人生哲理,做人準則了?”
樑崢聳了聳眉毛,“那些個道理你比我說得更多吧?總是爭來爭去的沒意思。走吧,我帶你去個地方。”
夏文敬的臉上頓時有了光彩,“你肯讓我出都司?!”
“嗯。”樑崢覺得夏文敬的反應很是可愛,可以控制人的情緒果然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
“你不怕我跑了?”
“有我呢。”
“這麼有自信,你的傷好了?”
“好了。”說着樑崢捶了捶自己的肩膀,還是有些疼,可他挺直身體儘量保持住了微笑。
樑崢讓餘信趕上馬車,帶着夏文敬離開了都指揮使司。
很快馬車停了,樑崢掀開窗簾看一眼,“到了,下車吧。”
夏文敬跟在樑崢後面下了馬車後擡頭看了一圈兒,“江浸月?”
“嗯,這是北平我覺得還不錯的一家的酒樓,你看看比桃花亭如何。”
夏文敬想想自己也很長時間沒有喝酒了,沒再多問什麼就隨着樑崢進了江浸月。
王掌櫃一看見樑崢立刻便迎了上來,“喲,樑大人,好久不見了。”
樑崢點點頭擡腳要往二樓去,王掌櫃一眼看見夏文敬,打量了一遍又笑着說,“這位大人小的沒見過呢。”
樑崢當然不能讓他知道這是夏紀的兒子,轉身擋住王掌櫃探究的視線,“他不是什麼大人,叫公子就好。”
進了房間樑崢點酒點菜,七七八八要了十幾樣。等王掌櫃走了,夏文敬忍不住問他,“你不是不肯剩菜的嗎?要了這麼多吃得完嗎?”
“他們知道我的習慣,每道菜都不會上得很多。”
“你是這裡的常客?”
“算是吧。”
夏文敬揹着手在房間裡走了一圈兒,“你倒是會享受啊。難怪俸祿不夠用,要找歪門邪道呢。”
樑崢笑了笑什麼也沒說,心裡卻在暗自高興:有了精神的子矜又牙尖嘴利了。
沒多大功夫菜就上齊了,樑崢對上菜的夥計說:“讓卞青過來。”
夥計答應一聲走了,夏文敬沒想到樑崢還會叫其他的人,坐到桌旁看着他,“卞青是誰?”
“來了你就知道了。”樑崢不看他,倒了兩杯酒拿起筷子開始吃菜。
敲門聲響了,樑崢說了聲“進來”,房門應聲而開。
“大人。”卞青不知道房裡還有別人,站在門口愣了一下。
“青兒進來。”樑崢朝他招招手。
卞青一聽樑崢叫他“青兒”,知道是又要他捧場作戲了,眉眼一彎飄到樑崢身邊,“未平帶了新客人啊?這位大人面生呢。”
“嗯,他姓夏。”
卞青心頭一動:這就是那個夏子矜?他怎麼把人帶到這兒來了?
“原來是夏大人,卞青有禮了。”
夏文敬看着卞青,不知樑崢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拱了拱手還了禮。
哪知這時樑崢很自然地擡手在卞青腰上拍了一把,“我先吃些東西,你去給我們彈會兒琴。”
“那卞青獻醜了。”卞青笑着飛了個眼風給樑崢纔去彈琴。
琴聲響起,夏文敬的臉色已經變了,拿起筷子夾了口菜,嚼了半天才嚥下去。樑崢不看他,只是邊吃邊喝邊興趣滿滿地盯着卞青。
一曲彈畢,樑崢才扭臉看向夏文敬,“子矜覺得他彈得怎麼樣?”
“很好。”夏文敬的眼睛盯着桌上剛剛端上來還讓他很有食慾、現在卻一口也不想再動的一盤盤美味佳餚,不看樑崢也不看卞青。
樑崢看着夏文敬鬱悶的表情,忽然想了起這些天來自己每次想要緩和氣氛跟他溫存一下時他總是一本正經嚴詞拒絕的樣子,頓時心裡舒暢無比,很想再看看他以爲自己爲別人着迷而生氣的樣子。
“那彈琴的人呢?”樑崢故意又問。
夏文敬眨了眨眼,似乎突然看透了他的心思,擡起頭來挑釁地一笑,“也很好,才色俱佳,未平果然好眼光。”
樑崢眯了眼睛:又跟我槓?哼!我看你能挺多久。
琴聲再次響起,樑崢繼續看着卞青擺出一副如癡如醉的表情。夏文敬幾乎不再吃菜只是不停地喝酒了。
接着又彈完了幾支曲子,樑崢看夏文敬也差不多恢復了常態,心想既然帶他來了,總不能這麼不了了之。
“子矜,我沒記錯的話,你的琴彈得也是不錯的。”
“很多年不曾彈過,早不如當年了。”
“哦?不會吧,不如你再彈了給我聽聽。”
卞青一聽這話站了起來,“夏大人請吧。”
“不不,我……”
“沒關係,彈得不如卞青也無妨,畢竟他是伶人嘛。”
夏文敬知道樑崢是在激他,可不彈的話倒好像自己真的怕被比下去似的,於是稍稍猶豫一下就站了起來,“那我就班門弄斧了。”
夏文敬端坐到琴臺之後開始彈琴,樑崢拎了壺酒坐到了羅漢牀上。隨即他看着卞青拍拍自己的腿,“青兒到這兒來。”
卞青會意一笑,拿了兩個酒杯坐到了樑崢懷裡。
夏文敬撥錯了根弦又趕緊糾正回來。
接着夏文敬彈琴,樑崢和卞青兩個人就開始你一杯我一杯地相互喂酒喝。
半壺酒下肚,卞青看看夏文敬笑着說:“哎呀,原來剛纔是卞青賣弄了,夏大人的琴竟然彈得這樣好。”
“嗯……是嗎?”樑崢故意又側耳仔細聽了聽,“我倒覺得不過是各有千秋罷了。子矜的琴聲雖然緩急有序、頓挫得當,但未免過於陽春白雪了些,不如青兒彈得婉轉起伏、流暢自然。”
夏文敬的牙都快咬出聲響了:你說的這是各有千秋嗎?!
“咯咯咯……”卞青很誇張地笑了幾聲,“未平真會說笑。”
樑崢攬住卞青的腰,埋首到他頸間,“沒有說笑,字字真心。”
嘣!夏文敬手下的琴絃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