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我說過的每一句話,我都記得。”蘇暖頂着冷寂給自己的目光壓力,依然保持着臉上的淡笑,輕輕地做出了回答。
她在心裡暗暗地告訴自己,感覺這種東西是再虛無縹緲不過的了,也許……也許冷寂只是太累了,也許一切都是自己想多了,她不應該這麼敏感的。
這麼難得的久別重逢,冷寂怎會不高興,怎會疏遠她呢?
然而,她卻分明從冷寂的目光當中,看到了深深的懷疑與不信任,甚至是……淡淡地譏諷。
是錯覺麼?真的只是錯覺麼?
蘇暖覺得自己的心像是被千萬根鋼針刺穿了一般,疼得讓她不由自主地輕輕戰慄。
怎麼會這樣呢?自己時時刻刻盼望着的場景,做夢都會夢到的景象,現實裡發生的時候,怎麼會是這樣?
不,一定是假的,一定是她在做夢!
蘇暖悄悄地用指甲扣了一下自己的掌心……好疼。她的心也跟着抽搐了一下,眼睛不由自主地有些發酸。
“記得的話,就跟我重複一遍吧。”冷寂淡淡地說。
蘇暖慢慢地吸了一口氣,輕聲說:“你讓我照顧好自己,有事就跟你聯繫,還有……小心顧逸晨那個人。”
提到顧逸晨這個名字,蘇暖的腦子裡就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來,自己是如何在那個傢伙的面前自揭傷疤,又是怎麼在對方的家裡提心吊膽地跟那人周旋的……所有的一切全都彷彿昨天才剛剛發生過一樣,清晰地浮現在她的腦海裡,讓她不自覺地皺緊了眉頭。
那真的不是什麼愉快的記憶。
冷寂看着蘇暖痛苦的表情,心裡不由得輕輕地抽搐了一下,說不出來的難受。
他不是沒有在心裡爲蘇暖開脫過,但是一想到照片上蘇暖跟那個男人溫情脈脈地相處,他就難受得幾乎快要發瘋。
冷寂的腦海深處又開始疼了,一陣強似一陣,但是他卻固執地咬牙硬撐着,一定要把所有的一切全都弄明白不可。
“你既然記得我的叮囑,爲什麼還要跟那個人攪在一起?我不是讓你別招惹他麼!我讓你躲着他,別相信他說的任何話,你呢?!你是怎麼做的?”冷寂終於壓制不住情緒了,陡然揚聲質問了起來。
可是他氣力有限,喊完了這番話以後,還沒等蘇暖回答,自己就冷得不輕,額頭上連冷汗都冒了出來。
蘇暖看着他虛弱的模樣,心疼得連委屈都忘了,下意識地就伸出手去想要替他擦一擦臉上的冷汗……結果,卻被冷寂撥開了手。
冷寂沒有用力,事實上,他現在就算是想要用力,也沒有力氣可以用了。那一下,真的只是撥開而已,不是打也不是推。
然而,蘇暖的心卻倏地涼了一大半,眼淚終於再也忍不住,大顆大顆地落了下來。
蘇暖不是傻子,面對冷寂的質問,她心裡其實已經猜到了原因。但她就是不死心地想要問一問,想要知道,冷寂是不是寧可相信一個鬼佬,也不願意相信她。
“有人跟你說過什麼了,對不對?”蘇暖淚流滿面地問他,“是外面的那個人,對麼?”
蘇暖還不知道史蒂文的名字,但是冷寂能明白,她指的是誰。
“給我一個解釋。”冷寂別開視線,不去看蘇暖噙滿淚水的眼睛,他的聲音當中也多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細微顫抖,他說:“蘇暖,我需要你的解釋。”
他叫她“蘇暖”,連名帶姓,生疏淡漠,沒有一絲一毫的感情……
蘇暖這才忽然意識到,從自己進門以後,冷寂一直都是這樣稱呼她的。
不久之前,他還在昏迷的時候,還會偶爾含糊地嘟囔兩聲“暖暖”呢,現在醒過來了,卻只會像陌生人一樣,叫她的全名。
蘇暖已經連自我安慰或者自我欺騙的藉口都沒有了,她擡手用力地抵住自己的心口,想要緩解一下身體裡的那份疼痛,可是……卻是徒勞的。
她覺得自己的心臟上被捅了一把刀,不斷地翻攪着,將她的心刺得鮮血淋漓,支離破碎。
她從來沒有這麼痛苦過,她甚至有種自己快要死了的錯覺。然而,讓她周身發涼的是,這把刀子,是冷寂刺的。
是她朝思暮想,無時無刻不在盼望着與之重逢的男人,刺到她心臟上的!
“冷寂……這是我們分開以後,第一次清醒着見面,你都不關心我這段時間過得到底好不好,經歷了什麼,一上來就要這樣興師問罪麼?”蘇暖痛苦得顫抖着,泣不成聲。她不知道自己抽噎着說出的這番話,冷寂到底聽懂了多少,也……不是很想知道了。
以往面對困境的時候,她總是會心存幻想和僥倖,然而在這一刻,她甚至都已經不再幻想什麼了。
她真的太疼了,傷得太重了,以及連維持幻想的氣力都沒有了。
她能夠感受到的,只有疼痛,以及蔓延全身的,彷彿要將她全身所有的血液都徹底凍結的,無盡寒涼。
冷寂微微皺眉,聲音比方纔更冷了幾分,他說:“我沒有興師問罪,我只是讓你給我一個解釋。蘇暖,你能不能直接回答我的問題,不要兜圈子轉移話題?”
“我轉移話題?”蘇暖忽然笑了出來。她滿臉都是淚水,卻在聽到冷寂說的話以後,像個神經病一樣,突然笑了出來。
心裡,一片冰涼。
蘇暖忽然有些懷疑,自己付出的那些努力,到底值不值得。
她爲了保住他和他的老婆孩子,跟瘋子一樣的顧逸晨鬥智鬥勇,強壓着恐懼和疲憊,陪着那個傢伙演戲,後來又在史蒂文的面前,苦求着讓對方殺了自己,放過冷寂……雖然她那個時候搞錯了史蒂文的身份,誤以爲他是冷寂的仇家,但是她願意犧牲自己的性命,換冷寂活命的機會,這是真的啊!
然而現在回想起來,蘇暖只覺得可笑而已。
強烈的疲憊和厭倦感,一起涌上了蘇暖的心頭,讓她忽然連一句話都不想再多說。
可是,看着冷寂轉向別處的、毫無表情的側臉,她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如果我說我做的所有一切,全都是爲了你,你會相信麼?”
“別用這種假設性的問題問我,我要你的解釋。”冷寂轉過頭來看着她,像是在探究蘇暖心底的情緒。然而,他眼中無法掩飾的那份冷淡和疏離,讓蘇暖在一瞬間覺得,自己跟他之間,其實連陌生人都不如。
陌生人,至少不會隨便懷疑她,更不會隨便質問。
陌生人,也無法把刀子那麼精準地插到她的心臟上。
蘇暖的眼淚已經流乾了,剩下來的,只有濃濃的疲倦,以及心底裡深深的自嘲。她主動挪開了自己的視線,結束了跟冷寂之間的對視,努力地不讓心中翻攪不休的那把刀子,給自己帶來更多的傷痛。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響了起來,冰涼冰涼的,不帶一絲一毫的感情,跟冷寂看她的目光一模一樣。
“其實你的心裡已經有答案了,不是麼?冷寂,你既然不肯相信我,又何必讓我解釋呢?”
冷寂艱難地說:“我如果不信你,根本連解釋都不會聽你解釋的!證據確鑿,我卻還願意聽你的解釋,這本身就是最大的信任了!”
你知不知道,我爲了爭取這個聽你親口解釋的機會,花了多少心力?
你又知不知道,我用了多大的自制力,才能剋制住心裡的那個魔鬼,一直忍到了現在都沒有對你發脾氣!
蘇暖輕輕地笑了一聲,語氣當中帶着濃濃的譏諷:“原來這就是你對我的信任啊,呵呵,你可真是信我……你所謂的證據確鑿,就是我跟顧逸晨在警局裡的那段錄音對吧?呵呵,那個外國佬聽不明白中國話,情有可原,可是你難道也聽不明白麼?”
“你給我好好說話!”冷寂的怒火被她激得越來越旺,眼看着就要爆炸了。
“抱歉,我只會這麼說話。”蘇暖賭氣地說:“我建議你再好好聽一聽那段錄音吧,如果實在聽不懂的話,就去請教一下你的小學老師,讓他幫你分析分析句子成分什麼的,說不定你就能明白了。”
“你……”冷寂握緊了拳頭,連骨節都泛起了白色,他幾乎已經消耗掉了所有的忍耐力,才把已經到了嘴邊的“給我滾”這三個字給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他怒紅了眼睛,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剋制着說:“我再問你最後一遍,你到底有沒有什麼要解釋的!”
“沒有。”蘇暖冷冷地說:“我說過了,是你聽不懂中國話,你應該去請教你的語文老師,而不是一直在這裡質問我。我沒那麼大的本事教你。”
“滾……你給我滾!”冷寂終於再也壓制不住,顫抖着擡手指着房門,命令蘇暖立刻在他的面前消失。
蘇暖悽然一笑,站起來看了冷寂最後一眼,淡淡地說了一句:“冷寂,我真不應該維護你。”
說完以後,她便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重重地將門帶上。
“砰!”
彷彿,心底裡有什麼東西,被徹底震碎了。
冷寂試圖支撐起自己的身體,卻又瞬間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氣,重重地砸回了牀上。
心底裡,有一個冰冷的聲音對他說:“看吧,她根本就沒有辦法解釋。”
蘇暖,爲什麼你連一個理由都給不了我……
我把整顆心都掏出來給了你,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