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室裡,蘇淺安靜地躺在手術檯上,籠罩在無影燈灑下的光亮當中。她心裡忽然有種堪稱悲涼的感覺,覺得這樣的自己非常像是一條躺在砧板上的魚……任人宰割。
哦不,根本就不是什麼“像”,她就是一條任人宰割的魚。她被命運推着,一步步淪落到今天這種地步,眼看着連自己的這張臉,都要失去了。
她一無所有。可是她平生最討厭的人,那個搶走了本應該屬於她的幸福和婚姻的人,現在卻活得甜甜蜜蜜的。
這不應該!
她要去矯正這一切,把自己失去的一切,全都一樣一樣地親自奪回來!她從前嘗過的苦頭,她也要那個討厭的賤人,千百倍地品嚐!
蘇淺恨恨地咬緊牙關,手指慢慢蜷起,緊握成拳,骨節泛着白色。
“蘇小姐,準備好了麼?”麻醉師問她。
蘇淺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點點頭,說:“動手吧。”
麻醉師輕笑了一下,可能是覺得她太緊張,心態也太悲壯了吧,便笑着安慰道:“蘇小姐不用這麼緊張的,今天我們只是做一些小小的改動,可以讓你的眼睛看起來更大更有神采……”
“你什麼意思?”蘇淺瞬間就不高興了,騰地一下從手術檯上坐起來,冷冷地看着那個麻醉師,質問道:“你是想說我現在的這雙眼睛太小了,像死魚眼一樣沒有神是麼?”
“呃……我不是這個意思,蘇小姐您現在的容貌當然是非常美麗的,只不過略微調整一下,可以比現在更漂亮。”麻醉師嘗試着往回找補。
通常來說,會想要做整形手術的人,都會覺得自己在容貌上有些瑕疵,認爲動了刀子以後可以比原來更漂亮。要是覺得自己原本的長相就已經百分百完美了,沒有任何不足,誰會沒事在自己的臉上瞎折騰啊?
可惜的是,這個麻醉師明顯不知道蘇淺來做整形手術的真正目的,否則的話,也不會說這種貌似是安慰對方,實際上在蘇淺聽來,無異於火上澆油的諷刺嘲笑的話了。
蘇淺真想好好問問,自己真的就不如蘇暖那個賤人漂亮麼?
可是,她剛要發難,主刀醫生就進來了,見到她非但沒有被麻醉,反而坐在手術檯上怒目圓睜,瞬間就皺緊了眉頭。
“怎麼回事?蘇小姐不願意配合手術了麼?”主刀醫生的這句話,是衝着麻醉師問的。
這個主刀醫生,跟慕少的關係可不一般,蘇淺生怕對方誤會了自己,傳話給慕少,會讓自己吃不了兜着走。她趕緊解釋道:“不……不是這樣的,趙醫生你別誤會,我只是……我只是有點兒緊張,所以跟她聊了幾句,呵呵呵……”
她笑得實在太假,傻瓜纔會相信她說的話。不過只要她不是臨時反悔不想動手術了,趙醫生也懶得管她心裡到底是怎麼想到。
“小丁,還愣着幹什麼呀,趕緊打麻藥啊。你不麻醉,我怎麼開始?”趙醫生用略帶埋怨的語氣,催促麻醉師。
小丁回過神來,趕緊對蘇淺說:“蘇小姐,請你躺好,我要開始給你麻醉了。”
蘇淺順從地躺下,乖乖接受麻醉,心裡卻依然有些憤憤不平。
不過這份情緒並沒有持續太久,因爲幾分鐘以後,她就由於藥物的關係,徹底放鬆下來。
但她並沒有完全失去意識,因爲今天的手術並不需要全麻,只要在眼睛周圍進行局麻就夠了。她不確定丁醫師給自己注射的藥物裡面,有沒有能夠鎮定安神的成分,但至少她覺得自己的情緒還算是放鬆和平靜。
很快,手術就正式開始了……蘇淺心中的猜測,也瞬間煙消雲散。
她不得不承認,清醒着感知另外一個人,在自己的眼睛上按來按去、劃來劃去,真的是一件萬分恐怖的事情。
她很難想象,那些僅僅只是因爲對自己的容貌有些不滿,就要花大價錢動刀子的人,心裡到底是有多自卑,對自己的長相有多不滿,以及……決心和意志力到底是有多強啊!
她被自己最愛的金錢驅使着,動手術不光不需要自己掏一分錢,反而還有大把的錢可以賺,在醫生開始動刀的那一刻,心裡也是充滿了恐懼的。
甚至,她好幾次都嚇得幾乎要張嘴喊停了。
可是她看不到自己現在是什麼狀態,只能完全靠腦子去想象。她想象自己的眼角已經被切開了,樣子可能非常恐怖血腥,而她必須要等到醫生把傷口縫合起來,才能恢復成至少不算太嚇人的狀態。如果現在喊停的話……且不說醫生會不會搭理她,萬一真的停手了,難道她要這麼一直敞着傷口,從手術檯上跑下去麼?
真跑出去了又能有什麼意義?爲了傷口不感染,她還是得乖乖回來,繼續手術,甚至可能還得多出一些什麼消毒的步驟來,搞不好會更疼……
蘇淺就這麼胡思亂想着,被自己腦子裡想象出來的恐怖畫面,不斷地折磨着,一次又一次地打消掉想要終止手術的衝動。又因爲一個個更可怕的想象,再次把尖叫涌上喉頭,又壓下去……
如此反覆,拉鋸戰似的消磨着她的精神力,讓她覺得每一秒鐘都被無限拉長,醫生做出的每一個細微動作,都在她的腦海中,被以恐怖的方式一遍遍地回放,所有的感官都被無限放大……這般煎熬,簡直堪比酷刑。
蘇淺就在這樣的煎熬當中,開始反省自己。她覺得自己簡直是瘋了,不然怎麼會接受這麼瘋狂的計劃呢?
且不說她今後還要接受多少次手術,承受多少遍像今天一樣,甚至可能是比今天更加痛苦和恐怖的折磨,即便是她最後成功了,真的變成了另外一個蘇暖,那她就一定可以騙過冷寂了麼?
萬一她的演技不夠好,在冷寂的身邊沒呆多久就被識破了,到時候怎麼辦?
萬一手術失敗了呢?整得不像蘇暖或許還是小事兒,萬一毀了容……
蘇淺心裡一陣陣發寒,悔得簡直想哭。
不過她是不可能哭得出來的,由於藥物的關係,她現在甚至覺得臉上的那雙眼睛都不是自己的了,雖然還能夠有些感覺,卻無法很好地控制。
當然了,就算是能哭出來,她也是不敢哭的。天知道哭了以後,會造成什麼後果?她可不敢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
她就這麼煎熬着,心裡不知道究竟翻涌過去多少念頭,她後悔過自己的決定,卻又一遍遍地想起,慕少許諾給自己的高額報酬。她憎恨蘇暖,她在心裡祈求老天保佑,也反覆地提醒自己,等熬過這場手術,一定要記得跟慕少要求,後面的所有手術,必須都要全麻!
這種清醒着承受折磨的感覺,她這輩子都不想再體驗第二遍了!
彷彿熬過了幾輩子那麼漫長,她才終於聽見主刀醫生對自己說:“好了,手術結束了。”
“那……成功了麼?”蘇淺戰戰兢兢地問。
“非常成功。”趙醫生對她說:“你可以回去休息了,記得傷口千萬不要沾水,也別吃太辛辣的重口味食物。”
“嗯,我知道了。”蘇淺心想,飲食方面的要求,你不應該告訴我,應該去跟慕少說纔對。反正我現在根本接觸不到外界,所有的一切都是由他來安排的。
當然了,心裡想歸想,她並沒有把話真的說出口。畢竟是在歡場裡打滾過的,什麼人可以得罪,什麼人必須小心應對,蘇淺心裡還是有一把尺的。
這個趙醫生,就算不是慕少的朋友,單單只是一個主刀醫生的身份,她都必須得努力搞好關係了。要不然的話,萬一人家故意給她整醜了可怎麼辦?或者是弄得不夠完美,一遍又一遍地返工呢?
蘇淺可不敢去冒那樣的風險。
不過,很快她就會知道,麻醉師,也是同樣不可以隨便得罪的存在。
蘇淺的兩隻眼睛上全都蒙着紗布,什麼也看不到,所以只能坐輪椅,讓護士推着她出去。好在慕少派來的司機就在醫院門口等着她,她下了輪椅就可以直接摸索着坐進車裡,順順當當地回去,倒也不覺得多麼麻煩。
回去了以後,更是有大批的傭人伺候着她,除了由於要減肥,所以飲食被嚴格限制,一直吃不飽以外,別的方面倒是沒覺得有什麼不好。
趙醫生每天都會親自過來,給她進行檢查,看看傷口恢復的情況,或者是換換藥什麼的。
傷口恢復拆掉紗布的那天,慕少纔來看了她一次,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半天,才輕輕點點頭,似乎是覺得滿意了。
蘇淺並沒有忘記,自己之前在手術檯上想好了的事情。她說:“慕少,後面的手術都用全麻吧,好不好?”
慕少略有些詫異,說:“我跟趙醫生詳細溝通過手術方案的,很多場手術都是小範圍的微整,用不着全麻的。”
“可是我會害怕的……”蘇淺說:“清醒着感受別人是怎麼在我臉上動刀子的,這種感覺真的太可怕了,我受不了。我怕以後萬一哪次我剋制不住自己,在手術的時候亂喊亂動,那不就糟了麼?所以,慕少,拜託了,讓我全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