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史蒂文努力地保持着真誠的表情,應了一聲。沒有辦法,這種問題,他沒法做出別的回答,不然的話,冷寂就會立刻發覺,他其實根本就不想幫他找那個女人。畢竟冷寂只是失憶而已,又不是變白癡了,沒那麼好騙的。
“那就拜託你找到她以後,馬上告訴我吧,好麼?”冷寂懇切地請求。
“好。”史蒂文笑着應下來,心裡卻非常不是滋味,並且還在暗暗地盤算着,要怎麼樣才能想辦法把這件事情徹底敷衍過去,以及怎麼才能讓冷寂把那個女人給忘了。
冷寂並不知道他心裡真正的想法,而且之前檢查折騰了那麼長時間,他現在也真是累了,於是便跟史蒂文打了招呼,睡下歇息了。
史蒂文剛一轉身,臉上的真誠笑意就瞬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無盡的煩憂。他出門以後特意走出了好長一段距離,才壓低聲音詢問自己的手下:“蘇暖怎麼樣了?”
“昏迷着,一直沒有醒過。”手下回答。
史蒂文愣了:“昏迷?她又怎麼了?”
這倆人怎麼交替着出事啊,一個剛醒,另外一個就昏迷了,這是要鬧哪樣?
他的手下解釋道:“醫生說她是勞累過度導致的,沒有大礙。”
“哦,那就好。”史蒂文點點頭,沒有再多問,只是說:“把她給我看住了,千萬別讓她跟冷寂再見面。”
“是,少爺。”
病房裡,冷寂已經入了夢。
她又一次夢見了那個不知姓名的女人,用柔若無骨的纖纖素手,輕輕地遮住他的眼睛,柔軟的脣瓣傾覆上來,帶着火熱的情緒,卻也帶着苦澀的淚水。
她的淚,落在他的臉上,冰冰涼涼的,竟叫他莫名地心裡發疼。
他的脣被吻住,無法發聲,只能在心裡一遍遍地問:你是誰,你到底是誰?
沒有回答。
她又一次匆匆離去了,像是一隻美麗的蝴蝶,短暫停留之後,將萬千思緒永遠地留存在了他的心頭。
冷寂甚至都不知道她長什麼樣子,只記得她的長髮柔順黑亮,宛如一條黑色的瀑布,靜靜地披散而下。跑動的時候,髮絲自然地飄動,像水浪一般……
這是他對於她全部的記憶,整個過程加起來,可能都還不到一分鐘。可就是這短短的一分鐘,卻在他的心裡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他的大腦像是一臺精密的機器,記錄下了每一個瞬間,一格一格,反覆回放。
每一秒鐘都被他的夢境無限延長,像是電影裡的慢鏡頭回放,每一個細節,都是那麼的清晰。他甚至還能記起,那女人的手掌覆蓋上自己雙眼的微涼感覺,以及她的脣舌是怎樣的柔軟而火熱。還有,她的眼淚,是多麼的苦澀……
還有她身上的氣息,那種熟悉的,讓他安心的氣息……
他記得,全都記得。
失去了過去所有記憶以後,這一小段記憶,就變成了他腦海當中的唯一。那麼珍貴,那麼的讓他眷戀不捨。
冷寂一直都在不斷地回憶着,反覆品味着,生怕自己會忘記。無論是清醒着,還是在夢裡,這份眷戀,始終如一。
他覺得,那個女人,一定是對自己來說非常重要的人。否則的話,面對她突如其來的親吻,他一定會抗拒的,而非那樣默默地接受,並且心中充滿了淡淡的歡喜。更加不會反覆回憶,心心念念地惦記着她,甚至連自己究竟丟失了哪些記憶,都變得不那麼關心了。
那個女人,一定很重要的。
冷寂覺得……自己也許是喜歡她的。
懷着期待的心情,冷寂等了一天又一天,從白天到黑夜,再從黑夜到白天。醒着,夢裡,全都心心念念,片刻不忘。
史蒂文每天都過來看他,而每次見到他之後,冷寂都一定會問同一個問題,那就是——
“找到那個女孩子了麼?”
“還沒。”史蒂文的答案,每次都是一樣的。
找一個人,真的有那麼困難麼?
終有一天,冷寂忍不住了,問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或者……應該說是懷疑纔對。
對此,史蒂文給他的迴應,是長長的一聲嘆息,然後告訴他:“我本來不想跟你說的,因爲怕你着急。但是你既然問到這裡了,我也就只能說了……那個女孩子,的確是這裡的護士,但是她在我找到她以前,就辭職不幹了。我現在正在找她的下落,所以,沒辦法確定到底要多久以後,才能讓你見到她。”
“辭職了……怎麼會這樣?”冷寂覺得自己的心像是瞬間被人挖掉了一塊似的,空落落的,說不出來的難受。那種鈍重的,沉悶的,讓人喘不過氣來的難受。
史蒂文用早已準備好的說辭來敷衍他:“我聽說那個女孩子好像是家裡突然出了事,所以才着急要回去的。所以我晚了一步,沒能在她離開之前找到她,抱歉。”
冷寂滿心失落,但還是強撐着禮貌地說:“不,你本來就是幫我的忙,怎麼能跟我道歉呢……對了,那個女孩子的家在哪裡,你知道麼?”
史蒂文搖了搖頭,說:“不知道。她應該不是美國人,所以……”他攤了攤手,然後說:“很難找。”
“你們招人的時候,難道都不登記這些基本信息的麼?”冷寂有些着急,一時沒控制住語氣,顯得有幾分責怪的意味。但是他馬上就發覺了,勉強擠出一絲笑來,說:“不好意思啊,我不是要衝你發火的,你別往心裡去啊。”
“沒事的。”史蒂文笑了笑,然後說:“那個女孩子只是臨時招進來的而已,所以就沒問得太仔細……或者應該說是還沒來得及仔細問,她家裡就出事走了。”
“……哦,是這樣的啊。”冷寂垂下眼簾,輕輕地嘟囔了一句,緊鎖的眉頭卻怎麼都舒展不開。
隱隱地,他覺得似乎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卻又說不上來,到底哪裡不對勁。這種感覺像是一條吐着信子的毒蛇,慢慢地,悄無聲息地纏繞在他的心臟之上,一點一點地縮緊,勒得他漸漸無法呼吸。
冷寂不願意去懷疑史蒂文,畢竟對方又出錢又出力地把他從死亡線上拉了回來,他如果光憑虛無縹緲的所謂“感覺”,就隨便懷疑人家,未免太不識好歹了。所以,他只能把那份感受壓在心裡,儘可能不表現出來,同時不斷地回憶對於那個女孩子的印象,以保證記憶的鮮活。
儘管他自己也知道,如果史蒂文不幫助他,或者無法幫助他的話,光憑那麼一個背影的記憶,就算印象再深刻,也是不可能在茫茫人海當中,找到那個女孩子的。
可是,他就是不願意讓那些印象在自己的記憶當中模糊掉,那個女孩子留給他的痕跡,他想一輩子都記得。
又過了幾天,冷寂纔再次開口詢問:“史蒂文,找到那個女孩子的下落了麼?”
“沒有。”史蒂文如此回答,同時在心裡暗暗地慶幸,冷寂終於不再每天追着自己問了,至少間隔了幾天。照這個趨勢下去,冷寂應該會一點點失望,然後慢慢把這件事情給忘掉的吧?
他很希望會是這樣。
冷寂抿了一下嘴,似乎是在斟酌自己的用詞,然後才問:“連一個大致的範圍都沒有麼?”
“呃……這個倒是有的。”史蒂文說。
冷寂的眼睛瞬間就亮了,忙問:“哪兒?”
“亞洲。根據她的容貌和長相,她應該是來自於亞洲的。”史蒂文說。
這簡直就是廢話!黑頭髮黃皮膚的女人,不是亞洲人難道還能是非洲的啊?!
亞洲有四十八個國家呢!人口總數四十多億!這個範圍也大得太離譜了吧?!
冷寂死死地抿住嘴,才把幾乎要衝口而出的抱怨給憋了回去。他不斷地在心裡告訴自己,人家肯幫着自己打聽,已經是人情了,不能要求太多。
可是……對於這樣的結果,他真的非常不滿意不甘心啊!
“史蒂文,拜託你了,至少幫我確定她是哪國人好不好?”冷寂雖然心裡覺得,對方應該跟自己一樣,都是中國人才對,可是畢竟沒有聽對方說過話,他沒法百分百肯定這一點。
日本和韓國的女人,從身材上看,跟中國女人相差不大,只看背影的話,其實很難分辨。
“我儘量幫你調查一下吧。”史蒂文擺出一臉誠懇的表情,敷衍着冷寂。
冷寂也只能點頭說好,他現在還處於恢復階段,沒辦法出院,唯一能指望的對象,也就只有史蒂文一個了。
儘管他明顯感覺到,史蒂文對這件事情,並沒有表面上表現出來的那麼上心,但是他又能怎麼樣呢?
除了史蒂文以外,他真的沒有別的可以拜託的對象了。
唉,但願史蒂文真的會出力吧……冷寂在心裡暗暗地嘆了口氣。
這一次,史蒂文是真的出力了,只可惜,方向是反着的。
他悄悄地找到了盧卡斯,將一張支票放在盧卡斯的面前,淡淡地說:“謝謝你這段時間盡力地救治冷寂,你可以走了。”
盧卡斯沒有去拿那張支票,而是說:“冷寂現在還沒有徹底恢復啊,拜託讓我留在這裡,一直照顧到他徹底好起來行麼?”
“不行。”史蒂文完全沒有給他任何商量的餘地,直接一口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