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暖降下車窗,感受着微涼的晚風,以及馬路邊上的路燈散發出來的溫暖光芒。她的思緒開始不自覺地飄遠,回到一個多月以前……
那天,蘇暖在放學之後,跟平常一樣,一個人步行去公交站點等車。二叔家雖然非常有錢,但是對她一向吝嗇,自從蘇暖小學畢業以後,就打着培養她獨立自主能力的名義,讓她一個人上下學了。
可是偏偏二叔家住的地方是富人區,居民幾乎都有車,對於公共交通的需求非常小。所以,同樣那裡的公交就只有一個800路而已,而且班次之間的間隔還特別長。夏天的時候倒也罷了,冬天大雪紛飛的時候,蘇暖一個人在公交站點等車四十幾分鐘的滋味,只有她自己猜最能體會。
不過,這麼多年下來,她也早就已經習慣了,除了偶爾會忍不住幻想,如果自己能夠在爸媽身邊成長的話,是不是也能像堂姐一樣,處處受到呵護。
蘇暖一個人在站臺上發着呆,神遊天外,在腦子裡演繹着各種光怪陸離的情節,以此來打發時間。這是她從小就練出來的本事,會自己給自己編故事,打發無聊的時光,偶爾也哄自己開心,或者是宣泄一下心中的負面情緒什麼的。
那是隻屬於蘇暖一個人的秘密小世界,她非常喜歡這種沉浸其中,不受任何人打擾的感覺。
可是那天,卻有一個人,毫無徵兆地闖進了她的小世界裡。
“蘇暖,你也要等800路公交麼?”男孩子的聲音傳來,那麼的乾淨清冽,讓蘇暖有一瞬間幾乎忍不住懷疑,自己是不是產生了幻覺。
在班級裡,她一直都是被孤立的對象,在同性當中都沒有什麼朋友,就更別說男生了……很少有哪個高中會不抓早戀問題的,男女同學之間哪怕是正常交往,都會受到懷疑,所以大家平常都儘量不跟異性接觸。
畢竟,誰都不喜歡被老師和家長責罵的感覺。
至於蘇暖……她倒是完全不需要擔心什麼,因爲沒有哪個男生會願意主動跟她搭話的。她的身材那麼幹癟,像是個沒有發育好的豆芽菜似的,誰會那麼不開眼地喜歡她啊?
蘇暖聽到聲音以後,連頭都沒有回,只是扯動嘴角露出了一個自嘲的笑容,同時在心中暗暗地想着:這次的幻想,好真實啊……如果一直這樣發展下去的話,她會不會也跟媽媽一樣,能夠看見別人看不見的世界,聽見別人聽不到的聲音?
呵呵,其實就是瘋了吧……
蘇暖難過地閉上眼睛,在心裡偷偷滴想着,其實如果可以瘋掉的話,似乎也不錯呢。至少,瘋掉了,就可以永遠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面,再也不要出來,也再也不會感受到外界的任何傷害。
說老實話,她有的時候,其實很羨慕媽媽……雖然她嘴上一直說着希望媽媽可以康復,儘快出院什麼的,但是其實更多的時候,她會覺得,所謂的康復,對於媽媽來說未必是好事。如果恢復了正常的神智,媽媽就要面對爸爸慘死的事實,還有生存下去的重壓,比起呆在精神病院裡無憂無慮的生活,其實真的算不上什麼幸福。
她那麼希望媽媽可以清醒,回到自己身邊,其實只是……自私罷了。
是的,那完完全全是她自己的私心。她渴望溫暖,渴望媽媽能夠疼愛自己,所以纔會不管媽媽如果真正清醒過來,是否會覺得痛苦,那麼執着地希望媽媽可以恢復……
蘇暖把臉埋進自己的掌心裡,有股想哭的衝動。
就在這個時候,那個好聽的男聲又響起來了,他問:“蘇暖,你怎麼了啊,不舒服麼?蘇暖,你怎麼都不理我啊?”
說着,那個男生還略顯遲疑地拍了蘇暖的肩膀一下。
蘇暖的心頭瞬間狠狠一顫,終於意識到這一切不是自己的幻覺,而是真的有一個非常不開眼的傢伙,主動跑來跟自己說話了。
她的心跳速度開始莫名地加快,緊張的情緒讓她全身的血液都加速流動,臉頰也因此變得通紅而又滾燙。可是,她卻不敢抱有太多的幻想,反而在心底裡覺得,就算有男生跟自己說話了,其實也沒有什麼值得高興的,人家……說不定只是來問問路,或者是忘記了老師佈置的作業,纔會跟她講話的。
蘇暖給自己潑的這一瓢冷水效果非常顯著,她很快就收斂住了亂七八糟的心思,轉身看向那個男生略顯陌生的臉,強笑道:“是你啊,徐……徐同學。”
說出最後一個稱呼的時候,蘇暖臉上的神色更加尷尬了,因爲,她根本就想不起來這個男生的全名。
這個男生,是她的同桌,可是一整個學年加起來,他們見面的次數都不超過五次,說話的次數也是兩隻手就能數的過來的。所以,蘇暖能夠勉強記住對方的姓氏,已經算是不錯了。要知道,剛剛被分配成同桌的那個學期,她幾乎每次看到這個男生,都要問一問別人,這人是不是本班的同學啊……
徐同學衝着蘇暖燦爛一笑,露出一排潔白而整齊的牙齒,那畫面有點像是牙膏廣告裡面的男主角經常做出來的招牌表情。蘇暖有一瞬間的走神,暗暗地想着,這個傢伙牙口這麼好,不去拍廣告真是可惜了。
“蘇暖,謝謝你上次模擬考的時候借我抄答案,要不然的話,我恐怕就得被叫家長了。”徐同學還是嘿嘿地笑着,只是臉上的表情有些不好意思了。
蘇暖在心裡暗暗地嘆氣,想着,自己果然是沒有猜錯的,人家纔不會無緣無故跟她說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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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蘇暖並沒有把這份失落的情緒表現出來,只是勉強地扯了扯嘴角,輕聲說道:“其實也沒什麼好謝的啦,模擬考而已,又不是真的高考……你要是高考的時候也能抄到,那才真是牛呢。”
“高考什麼的太遙遠了,我可不想去想那些,頭疼。”徐同學皺着眉頭說。
蘇暖怔了一下,反問:“就只剩下一個來月了,還遙遠啊?”
徐同學笑了笑,沒有回答這句話。
蘇暖想起來對方一直吊車尾的成績,也覺得自己這話說得欠考慮,頓時也沉默下來,心中無限尷尬。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蘇暖在這份尷尬的氣氛當中,越來越覺得煎熬。她甚至忍不住在心裡小小地埋怨,這個傢伙道謝也已經謝過了,爲什麼還不趕快走?
她很想要躲回自己那個五光十色的小世界裡面,不想這樣一直跟一個完全不熟悉的男同學呆在一起。再這麼下去的話,蘇暖覺得自己遲早會憋瘋的。
然而,徐同學卻似乎完全沒有要走的意思,反而把書包隨手丟到地上,大大咧咧的從校服褲的口袋裡掏出一包香菸來,用打火機點上,就這麼當着蘇暖的面兒抽了起來。
蘇暖忍了一會兒,還是覺得嗆得難受,便默默地朝着相反的方向挪動了幾步,與他拉開距離。
徐同學察覺到了她的舉動,把香菸從嘴上拿開,用兩個手指夾着,皺着眉頭問道:“你受不了?”
蘇暖尷尬地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如果說沒有,那怎麼解釋她刻意跟人家拉開距離的舉動?如果點頭承認,會不會惹惱對方?
蘇暖一向對旁人的情緒非常在意,所以被問到這個問題的時候,最先考慮的不是應不應該表現出自己的真實想法,而是究竟怎樣才能不讓對方生氣。
基於這樣的思維方式,她還是用力地搖了搖頭,笑着說道:“不不不,我對煙味兒沒什麼感覺的,你抽你的,不用管我。”略微停頓了一下之後,她又刻意地補充了一句:“我……我就是想要去看看站牌,這個公交的間隔也太長了,等了半天都不來。”
她故意抱怨着,努力地想要讓自己臉上的神色顯得自然真實一些。她覺得,自己剛剛想到的這個掩飾藉口挺好的,非常合理地解釋了自己遠離的行爲,而且還不會惹對方生氣。
可是她怎麼都沒有料到,徐同學聽完了她說的話以後,會露出那麼譏諷的笑容。
“你天天都坐這趟車,難道還不知道間隔多久麼?”說完之後,徐同學就把手上的香菸丟到地上,面無表情地用鞋底碾滅。
蘇暖怔怔地僵在原地,覺得自己似乎無論做什麼反應都是不合適的。
就在這個時候,徐同學忽然大步走到她的面前站定,直視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頓地問道:“你就那麼在乎別人的想法麼?任何人的都在乎?你難道不累麼?”
蘇暖的大腦一片空白,這有這一連串的問題,在不斷地迴盪着。
是啊,她難道不累麼?
當然累,很累很累,她甚至都已經不知道產生過多少次想要徹底放棄生命的念頭了。可是,說她關鍵時刻醒悟了也好,或者是懦弱怕死也罷,她就是沒有付諸過行動,所有的想法,也都僅僅只是想法而已。
在許多不知情的外人看來,她還是很幸福的,完全沒有自殺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