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分別的時刻終究還是到了。
蘇暖死死地抓着冷寂的手,哭成了淚人,可是冷寂卻始終面帶淡笑,從容而又鎮定。彷彿他根本不是要去地球的另外一邊,接受一場生死的考驗,而是僅僅只是去一趟外地,隔天就回來的感覺。
“寂,你一定要好好的,一定要回來……我在這兒等着你……”蘇暖哽咽着不斷地重複着類似的話,像是多叮囑即便,冷寂就真的可以平安歸來一樣。
管家艾倫一直站在門口,面沉如水,沒帶絲毫的感情。好幾次,他都想要開口催促,卻又被冷寂用眼神給制止了。
“乖,照顧好自己,我做完手術就回來。”冷寂說得輕描淡寫,可是那個手術的危險程度,何止是“九死一生”……
蘇暖流着眼淚點頭,心裡卻萬分希望時間可以在這一刻停住,分離永遠不要到來。
可是該來的,怎麼都躲不過。
艾倫看了一眼腕錶,開口說道:“冷少,再不走的話,真的要趕不上飛機了。”
“知道了。”冷寂平靜地迴應一聲,努力地擡手揉了揉蘇暖的頭髮,跟她說:“乖,等我回來。”
“嗯!”蘇暖用力地點頭,淚珠大顆大顆地滾落。
“有什麼困難的話,就找艾倫幫忙,或者是打我剛纔給你的那幾個電話,都行。他們都是我最信任的朋友,我已經跟他們打過招呼了,只要是力所能及的,他們一定會幫你。”冷寂不放心地叮囑。但其實,他的心裡,還是希望蘇暖永遠都不需要聯繫那些人,因爲那樣的話,就意味着她的生活一直平安順遂,沒有任何麻煩。
蘇暖全都點頭應下,又跟冷寂說了幾句依依惜別的話,才終於在艾倫的催促聲中,戀戀不捨地起身,一步三回頭地往病房外走。
每一次回頭,她都能看到,冷寂帶着溫柔的笑意注視着她。那雙飽含深情的眸子,後來在她的夢裡反覆出現了許多年。
“乖,早點兒回去休息吧,這段時間你一直睡不好,今天回去好好睡。”冷寂溫柔地叮囑着。
蘇暖鼻子一酸,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瞬間又涌了出來。她快步折回來,重新拉住冷寂的手,懇求道:“讓我送你去機場吧?我……我想再多跟你待一會兒。”
“聽話。”冷寂的笑容收斂了幾分,嚴肅地說:“我不讓你看見我狼狽的樣子,你如果真心在意我的感受,就現在回去。”
其實,他也不想跟蘇暖說這樣的話,可是,如果蘇暖再不走的話,他怕自己也會控制不住情緒的。方纔的剋制,已經耗盡了他全部的自制力,他再也沒有辦法支撐更多的時間了。
蘇暖的眸子暗了暗,垂下頭去,輕聲說:“那、那好吧……我這就回去了,你路上小心,到了那邊如果可以的話,給我打電話報個平安。”
“好。”冷寂輕輕點頭。
蘇暖在心裡嘆了口氣,終於是狠下心快步離開了。她故意沒有說再見,因爲害怕如果說了,就再也沒有下次相見的機會了。
不說,還可以自欺欺人地當做根本沒有分開……
冷寂在她走後,也徹底收斂了笑容,閉上眼睛,一言不發地任由醫護人員撤去他身上的各種管子和儀器,再把他搬到移動病牀上,推出醫院,搬到車上,送往機場……
一路上,他始終不說話,也沒有再睜開過眼睛。可是一直陪在他身邊的艾倫,卻分明看見,他眼角的睫毛始終都是溼潤的。
他很難過。
到了機場以後,時間已經非常緊張了,冷寂甚至連打電話跟蘇暖報個平安的時間都沒有,就直接上了飛機,一路飛往美國。接下來的十幾個小時,他都沒辦法跟蘇暖聯絡了,這份思念與煎熬,只能由他一個人默默承受。
蘇暖回家以後就一直在等,希望冷寂可以在上飛機以前再給自己打個電話。她始終捧着手機,連上廁所的時候都不肯放下,生怕會錯過。
可是,一直等到飛機起飛的時間都過了,電話還是沒有打過來。
她忍不住反打了一通,聽到的是冰冷的機械提示音,告訴她冷寂已經關機了。
蘇暖這纔不得不承認,冷寂是已經上飛機了。再打電話過來的時候,至少也得是明天了……她在心裡給冷寂找理由,告訴自己一定是時間太緊張,他纔來不及打電話的,可是心裡,卻還是有着一絲絲的難過。
傭人們都在各自收拾着東西,因爲他們明天就回返回江城,而蘇暖也會跟她們一起回去,收拾行囊,然後再出發去A市,準備去學校報到。
時間如此緊湊,真不知道是巧合,還是冷寂刻意的安排。
蘇暖的心裡空落落的,前所未有的孤單。明明才分開沒多久,她就已經這般思念他,往後漫長的日子,究竟應該怎麼熬啊?
蘇暖深深地嘆息,將房間裡的窗簾徹底拉嚴,把燈關掉,一個人坐在黑暗裡。只有這樣,她的感知才能變得比平時更加靈敏,從空氣當中,嗅到一絲絲屬於冷寂的氣息。也只有這樣,她才能欺騙自己,假裝冷寂還在身邊,假裝自己並不孤單,假裝……只是停電了而已。
她又想起那個停電的晚上了,腦子裡浮現的,全都是他幫自己處理扭傷的時候,溫柔的動作和語氣。隔了那麼久的時間,當初有多麼疼痛和尷尬,她早已想不起來,能夠留在記憶裡的,只有溫馨和甜蜜。
時間過濾掉了所有的不愉快,她現在能夠想起的,全都是彼此之間美好的記憶。她靜靜地抱住自己的身體,心中對於他的思念,越來越強烈。
手機鈴聲忽然響起,蘇暖心頭一陣狂喜,覺得肯定是航班延誤了,冷寂打電話過來跟自己聊天的!
可是當看清楚屏幕上顯示的名字以後,她的心情,就瞬間從雲端跌倒了谷底。
不,應該是跌倒了十八層地獄裡。
因爲打電話過來的,不是別人,正是那個害死了她父親、逼死了她母親的仇人!她的二叔,蘇偉柏!
蘇暖死死地盯着手機屏幕,眼睛裡幾乎要噴出憤怒的火焰來。她不想接這通電話,甚至,如果這個該死的鈴聲繼續這麼響下去的話,她真恨不得把手機給砸了!
可是,冷寂對她的叮囑在她的腦海中浮現,讓她慢慢地收斂了所有的戾氣。
他說:“暖暖,在你不夠強大以前,千萬不要去跟你的二叔硬碰硬,否則的話,吃虧的人只會是你。暖暖,我希望你可以學會隱忍,等我回來,我會幫你報仇的……”
蘇暖慢慢地閉上眼睛,在心裡說:“可是……我其實很想自己變強。寂,我真的很想自己給我的爸媽報仇。”
蘇偉柏那邊掛斷了,音樂鈴聲消失,房間裡再次陷入黑暗。可是蘇暖的心,卻是前所未有的透亮。
就在剛纔的那一瞬間,她已經想通了所有,無論是自己變強然後復仇,還是等着冷寂回來幫助自己,她眼下要做的事情,其實都是一樣的。
那就是隱忍,不跟二叔起衝突,但是儘可能地遠離,同時留心尋找把母親從精神病院裡解救出來的機會。
蘇暖其實知道,二叔絕對不會輕易放她媽媽離開的,可是事在人爲,沒有嘗試過,怎麼知道完全不可能呢?哪怕是千萬分之一的機會,她也要努力尋找,努力嘗試才行。
在把媽媽救出來之前,她絕對不能跟二叔翻臉,否則的話,受苦的人不光是她自己,還有她的媽媽。
媽媽已經變成了那樣,完全沒有自保的能力,她纔是真正的俎上魚肉,任人宰割……蘇暖不能拿她的生命去冒險,她必須得忍耐。
在把媽媽解救出來以前,她別無選擇!
黑暗裡,蘇暖的眸子閃爍着點點寒光,那是覺悟之後的堅定,隱忍和決絕!
很快,二叔的電話再次打來,但是這一次,蘇暖卻沒有再像剛纔那麼憤怒失控,而是異常平靜地接起了電話,用跟過去沒有分毫區別的語氣叫了一聲:“二叔。”
“暖暖啊,幹什麼呢呀?”二叔的聲音竟有幾分慈祥的感覺,就像是長輩關心晚輩那樣。
可是,即便是蘇暖現在不知道當年的真相,聽見這樣的語氣,也同樣會覺得心裡犯惡心的。她在二叔家裡的這些年,過得究竟是什麼樣的日子,難道二叔心裡不清楚麼?就算他真的不清楚,平常二嬸和堂姐都是怎麼欺負蘇暖的,難道他就忘了自己曾經對蘇暖做出過多麼噁心的舉動麼?
呵,裝得像是失憶了一樣,真叫人噁心!
蘇暖死死地攥着手機,像是恨不得把電話捏碎似的,但她說話的語氣卻沒有顯露出分毫的怒意。雖然冷淡,卻不至於叫人懷疑。
“我沒幹什麼,就是剛剛吃完晚飯,閒着呢。”蘇暖隨口回答。
“哦,吃完飯要多運動運動,可不能馬上就坐着,容易長胖的。”蘇偉柏絮絮叨叨地說着,若是讓不知情的人聽了,恐怕會以爲他是真的關心蘇暖呢。
哼,這個老東西,究竟要演戲到什麼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