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086:九哥不會死的
南昭聽了這句,臉色瞬間大變,轉身就朝剛纔離開的周仰寢宮跑去。
門外守着兩個丫鬟,早受了吩咐在此,不讓別人進去打擾,她們見南昭跑過來,忙低頭客氣的勸道:“沈夫人請回吧!”
“我九哥可在裡頭?”南昭不理她們的勸阻,探頭往房內看,不過房門緊閉,什麼也看不見。
丫鬟回答:“王爺正在休息,沈夫人還是莫要打擾的好!”
周鳶也追了過來,聽到丫鬟的話,也不知哪根筋沒撘對,扯着嗓門兒對南昭嚷着:“你還跑這麼來做什麼?你快些回你的沈公子身邊去,我九哥纔不想見你!”
她嚷完,有意停了一下,衝着屋裡喊:“我九哥纔不會見你這煞星呢!”
前面丫鬟擋着路,這位公主殿下又在吼叫,南昭一心擔心着九哥出了什麼事,就伸手想將兩個丫鬟撥開,周鳶見狀,立刻抓住她的袖子往回拉。
“不准你進去!”
“你放開!”
南昭甩開了她一隻手,她又身上來另一隻手拽着。
“本公主不准你進去!”
她原在沈府裡就受夠了歐陽宜,耐心早被消磨光了,於是用力一掀,旁邊的三個人都倒地了!
周鳶又是哭鬧起來,南昭這時多看了她兩眼,發現她根本沒流眼淚,這是鬧的哪出?
“嘎——”背後的門開了,周仰站在門內,面色無力,嘴脣乾白,那雙總是清亮着的眸子,也黯淡無光,一看便是有疾在身。
南昭心上一緊,夜裡還好好的,怎麼突然這副樣子?她忙擔心的問:“九哥,你生病了,還是受傷了?大夫可來看過了?”
“只是染了風寒——”對方看向坐在地上假哭的周鳶,帶着責備說:“阿鳶,你是嫌九哥死不了嗎?”
周鳶這才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嘟着嘴說:“明明就想見,卻又要拒絕,真是口是心非!”
南昭聽到她這般說,才意識到是十四公主有意要讓她過來。
周仰許是被十四公主給氣到了,外面又有風,捂着胸口咳嗽起來,那張清俊的臉,很快就紅起來。
“九哥,你快進去。”南昭緊張的囑咐道。
進了房間,她忙拿起桌上的茶壺倒了一杯熱茶給九哥潤喉,對方未拒絕,在旁邊坐下來,輕聲說了句:“謝謝。”
聽到這聲謝謝,南昭難受,九哥爲了救她,明知杜家山莊的都是些玩弄道術之人,卻還是毅然前往,她什麼都沒爲他做過,還讓他操碎了心。
其實,十四公主罵她的都對,若她們互相換個位置,也絕不會給自己好臉色的。
“主子,要不要再請大夫過來看看?”尋虎也擔心着周仰的身體,人站在門口。
周仰擺了擺手,“無礙的!”
他此刻不太能說話,所以一說話又開始咳嗽起來。
南昭見他咳得連氣都喘不上來了,忙過去幫他輕輕拍着背,擔心的說:“是回來才咳的嗎?大夫如何說的?”
周鳶站在旁邊拉着臉回答:“大夫說是風寒,喝了藥也不見好!”
“咳咳咳——”周仰手裡拿着一張白色的手帕,從嘴邊移開時,卻驚訝發現上面都咳出血來了,還不少,連帶着他的嘴角上都是血。
旁邊站着的人都是一驚,周鳶方纔在外面說她九哥要死了,是故意說來嚇南昭的,見此畫面,臉色是大變了!
“九哥,你莫要嚇我!”
“快!快再去叫大夫來!”尋龍回頭對旁邊的丫鬟說。
南昭則蹲下身去,表情嚴肅的親自爲他把脈。
“怎麼樣?”周鳶也靠過來,一臉焦急。
不知是她本不精通醫術還是其他什麼原因,她把不出這脈象有何問題,可再看看周仰的臉,和剛纔吐的血,怎可能是沒事?
他們扶他到榻上躺下,這回尋龍親自去將三婆請了過來,三婆把過脈以後,同樣發現脈象就是普通的風寒脈象,再看口眼舌,皆看不出什麼問題來,神色卻凝重得很。
三婆特意將南昭叫到一旁說:“南昭,王爺的身體老身看不出任何問題!”
南昭面上也不好看,她不需要三婆將話說明白,便知九哥這病來得太突然,他們都看不出問題,纔是有大問題!
“老身馬上寫了一副方子,讓下面的人去抓來熬藥,看能否緩一緩王爺的咳疾——”說着,三婆小聲的囑咐道:“今夜你守在這裡吧!”
南昭點了點頭,九哥突如其來的重病,她怎麼可能離開?
且這病有問題,也一定是在梅山上出的事兒,這王府除了三婆以外,也沒個懂道的,她需得在此守着,找出病因。
不過她出來也有會兒了,想到得先捎個信回沈府,便出來找到與她相熟的丫鬟,讓她此刻趕去沈府告知沈如故,她有急事需留在泰安王府。
丫鬟得了信就走了,南昭又回到周仰的房間裡,叫來早上服侍的丫鬟仔細問道:“王爺什麼時候開始不舒服的?”
“清早王爺從外面回來時,就有些許不適,十四公主便叫來大夫,大夫只說是在外面吹了風,染的風寒之症,開了副方子熬了藥,王爺服了便睡下了,當時十四公主也在的,都沒這般嚴重!”
也就是說,周仰是在這過程裡,越來越嚴重的。
“方子呢?”她問丫鬟。
丫鬟去取來大夫早上寫的方子,還一併讓人把早上熬的藥渣取來。
方子上的藥皆是治療風寒的,藥渣也檢查過了,排除有人在裡面動手腳的可能,那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南昭回到周仰的寢臥,周鳶正坐在牀邊哭。
“九哥,你從小連病都難得生一次,這次也莫要嚇我——”
周仰躺在牀上,雙眼因爲身體的痛苦而閉着,卻還是強忍着寬慰道:“九哥無礙的……”
“剛又吐了那樣多血,怎是無礙?”周鳶自責的說:“都是阿鳶剛纔胡說八道!都是阿鳶的錯!”
周仰感覺到南昭進來了,他緩緩睜開眼睛來看她。
就這麼一眼,卻讓南昭心裡十分難受,從第一次在青雲山上見他,他雅人至深的氣韻便深入人心,即便是危難低估之時,也未見過他這般憔悴乏力的模樣。
“南昭——”周仰出聲喚她的名字,但那聲音,卻不怎麼能聽得見了!
她步過去,看到丫鬟剛剛端出去的面盆裡的水都紅了,是剛纔又咳出血了,丫鬟給他擦乾淨了!
“九哥,我在這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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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回,周鳶再不因爲她要與自己搶哥而生氣了,她問道:“九哥,是不是你看到這瘋丫頭你就會舒服點兒?那你快多看她兩眼……”
若不是此刻南昭心情鬱結,指不定都被她這話給逗樂了!
周仰對她十四妹說:“阿鳶,你讓九哥單獨與南昭說幾句話!”
“好!九哥,阿鳶就在外頭,你有啥事兒就叫我!”
“九哥。”房間內只剩下他們二人,南昭怕他說話吃力,往牀邊坐近了些。
“咳咳咳……”不斷的咳嗽聲傳來,周仰根本說不了一句話。
南昭幫他拍着背,勸道:“九哥,你別說話,等你好了再說,行嗎?”
“我沒事……”周仰靠在榻背上,想讓她心安,特意露出了一個笑容,他說:“阿鳶說得沒錯,我從小几乎都未生過病。”
南昭端來旁邊涼着的藥,喂他喝了一些,他好受了些,向她講述道:“我出生那年,國師占卜出我母妃腹中之子將是周氏之災,我父皇聽信他言,給已懷胎數月的母妃賜了一碗落胎藥,我母妃喝下之後,卻未有任何症狀,於次月生下一個健康的我,父皇震驚之餘,聽說我脖子上有一怪紋,此紋不祥,爲了毀掉那怪紋,他命人用烙嵌在剛出生的嬰孩身上烙印……”
周仰的聲音,還在繼續,南昭安靜的聽着,那二十年前,發生在天都皇宮裡的這件醜聞,便這樣歷歷在目的呈現在她面前。
剛剛生產過後的寢宮內,孩子的哭聲、爲人母悽慘的請求聲中,那位身穿龍袍的男子鐵面無私的坐在一旁,等待着宦官呈上那把被燒得通紅的洛嵌。
怕這些奴才做不好,皇帝親自動手,眼睛也不眨的將烙嵌印在那剛出生不久的嬰孩身上!
“父皇以爲,那把烙嵌,解了他的後顧之憂,卻未想到,隨着我漸漸長大,那被烙下的印疤卻慢慢在變化,到我五歲時,我脖子上一絲烙印都看不出了,取而代之的是那朵栩栩如生的靈花,母妃怕人看見,即便是炎熱的夏天,也會讓我穿遮擋住手腳的衣物;這樣過了兩年,原本相安無事,卻是太子周權生了病,久治不愈,國師看過之後,斷言太子之病因浣溪宮中有穢物影響,父皇心急如焚,便命人將我母妃的浣溪宮翻了個底朝天,最後,什麼也沒翻到,卻是國師在我身上,發現了那枚又重新長出的靈花印……”
“那天,父皇親自過來看了我身上的靈花之後,便將宮中的人撤走,那天,是我七歲的生辰,傍晚,父親身邊的大太監送來一碗八珍羹……”周仰回想起七歲的那日,露出一個悽淡的笑來:“往年所有皇子皇女生辰,父皇都會賜一碗八珍羹,而我是沒有的,唯獨那一年,父皇才賜給我,我很開心,可是母妃端給我喝時,卻落了淚,我不知母妃爲何落淚,只是喝完後,肚子絞痛,彷彿五臟六腑都要爛在裡面了,當時吐的血,比此刻的多了數倍……我還記得,母妃當時坐在榻前,就是你這個位置,她哭着對我說,敬慕,來生莫要生在這皇家,這兒太冷啦……”
周仰忘不了那天的刺骨寒冷,他問:母妃,要如何纔不讓這裡那般冷?
母妃搖頭不答。
“可是你知道嗎南昭,父皇的那碗有劇毒的八珍羹讓我吐了一晚上血,他宮裡等着收屍的太監等到第二日,我都還沒死,父皇不信,親自過來看,我還強撐着爬了起來,給他行了一個兒臣禮,他大罵我妖孽,不惜衆人勸阻,當場拔刀要將我頭顱砍下,倒是那國師來攔下了他,國師說,前夜我喝下那晚八珍羹之後,太子的病情有所好轉,所以欲治太子病,需每日讓我喝下一碗八珍羹,呵,父皇最寵太子,自然照辦——”
於是,那日起,周仰每日都會喝下一碗含了劇毒的八珍羹,每一碗,都令他生不如死!
“南昭……”周仰喚着她的名字說:“你知道嗎,我也曾想,生來如此不幸,能死便是恩賜了,可我終究不甘,爲何,他們犯下的過錯,引來的禍事,通通怪在我身上?又爲何,我生不由己,宰割全憑他人做主?”
南昭很早之前就知道,周仰有野心。
她從未去思考過,那野心從何而來,聽他講完這些,才明白這份不甘而來的野心,與她身上擁有的相同。
因爲不願再任人宰割,發誓要做自己的天!
“九哥!”南昭動容的說:“無論經歷再多的傷害挫折,我們都會活着,有一天,你會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周仰因爲說了太多話,此刻又帶着咳嗽,聽到她這句時,卻苦笑問她:“那你知道,九哥現在最想要的是什麼嗎?”
南昭愣了一下,終是搖了搖頭,但心裡卻異常沉重,她害怕對方告訴自己什麼,與她有關。
周仰自然看出她在擔心些什麼來,他淡淡一笑說:“九哥身上的靈花之印來自於你前世的靈女,所以,九哥最想看到你收集完整所有的靈花之魄,看到你成爲真正的靈女那天!”
即便此刻他這般難受,卻還在爲她着想,一直強忍着眼淚的南昭,眼角開始溼潤。
“傻子,別哭……那麼多劇毒,都毒不死九哥……九哥不會死的……”
“咳咳咳——”咳嗽聲傳遍了整個房間,見他又吐血了,南昭伸手去接,衣服上也染上了血。
雖然聽了九哥的故事,但他目前的情況實在太糟糕了,彷彿要將整個肺都咳出來一般,南昭不知自己要做什麼纔可以幫他減輕痛苦,唯有扶着他輕輕拍着他的肩背,難受的求道:“九哥!你別說話了,我求你了,別說了!”
房裡的動靜太大了,外面候着的周鳶等人緊張的推門進來,也被周仰的情況嚇得手足無措。
周鳶剛纔出去後,左思右想都覺得她九哥是被南昭害成這樣的,此刻又不留情面的將南昭從榻前拽開。
“你滾開啦!你身上的煞氣克到我九哥了!”
“九哥!”
南昭聽到‘煞氣’兩個字時,心不由得一緊,也下意識的覺得事實就是這樣,她一邊哭着,一邊朝外面走;這屋裡屋外到處都是人,手忙腳亂的,她不小心撞在一個人身上,擡頭一看,模糊的視線裡,那個人居高臨下的臉染着冰霜。
她突然間,像找到了救星一般抹了一把淚,低聲問道:“如故……你救救九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