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175:我再也不會失去你了
憐兒聽這聲音感覺身上很好冷了,她望了望天空,此刻皓月在天,月光怕在城郊的土路上。
按理說,麗姬這一行,除了兩輛馬車以外,還有隨行伺候的侍女數名,行在人聲鼎沸的鬧市中,也能感受到隊伍的存在,可此刻,周圍除了深夜的寂靜外,她只聽到風的聲音。
麗姬的馬車呢?
那些隨從呢?
好像都不見了蹤影!
此刻,土路兩邊的樹影密密叢叢,她再下意識的收回視線,身上不由得打了一個寒戰,趕緊將簾子放下來,身子哆嗦的往後靠。
沈如故的醉酒也被這寒意給凍得醒了差不多了,見憐兒關簾子的動作十分奇怪,他忙問道:“怎生了,憐兒?”
憐兒嬌弱的身子靠在馬車角落裡,顫顫巍巍道:“馬伕……那馬伕沒有影子!”
月光將遠處的樹影都照得那麼清楚,但卻唯獨看不見近處的馬伕有影子!
沈如故聽見這話,心頭直發毛,“你應該沒看清楚吧?人怎會沒有影子呢?”
是呀,人怎會沒有影子呢?
這話他剛出口,心頭就“咯噔咯噔”猛跳起來。
爲了一探究竟,就壯着膽子上前撩開簾子細看。
只見那馬伕身上穿着一身黑色棉麻布衣褲,頭上的頭髮稀疏,在頭頂挽了個發團,他手裡還拿着一根馬鞭,不時揮發馬兒好讓馬車繼續前進。他身下確實沒有影子,更詭異的是那條馬鞭卻有影子,只是影子沒有被任何物體牽引,卻一直再動!
他心撲通撲通跳,腦子裡混亂不堪!
馬伕不是人吶,那就是個鬼啦,鬼趕着馬車,要帶他們去何處?
憐兒惶恐的圈着他胳膊,哭聲說:“公子,怎麼辦?憐兒好怕……”
沈如故吞了吞口水,憐兒這般嬌弱情有可原,可他是個男子漢,雖也怕,卻安慰道。“別怕別怕,本公子會保護你的!”
“那公子我們怎麼辦,怎麼才能回去?”
這時,馬車突然停了下來。
兩人皆是一驚,憐兒第一時間躲在他身後。
沈如故也怕得要死,目光一動不動的盯着那車簾子。
“奈何橋過,陰人路走,一夢韶華,夢不久……公子,地方到了……”外面傳來馬伕低沉的聲音,沈如故怕得直哆嗦,不敢迴應。
憐兒更是捂着嘴巴眼淚直掉。
這般,他們在馬車裡躲了好片刻,外面再沒聲音。
他也知道,這樣一直躲在這不是個辦法,便鼓足了所有勇氣,小心翼翼的再去掀簾子。
“呼~”
一股寒風吹進來,還帶着沙子,將兩人都迷了眼。
他慌亂揉搓了幾下,艱難睜着眼睛往外面看。
夜還是那夜,只是被詭異的靜籠罩着,令人十分不安。
剛纔的馬伕不見了!
他不知道,他心頭稍微鬆了口氣,回頭對憐兒說:“本公子……出去看看……”
憐兒也不敢自己一個人留在馬車裡,她緊緊抓着沈如故的袍袖說:“我……我與公子一起。”
他們一前一後的從馬車裡出了來,發現此刻馬車停在一個湖泊前方,那湖面平靜如鏡,有水霧繚繞着,好像進入了另一個空間一般。
不過,他看到前方沒有那馬伕,惶恐的心已經安了不少。
“他走了,走了!”憐兒小聲說,聽得出來,與他一樣,鬆了口氣。
他再轉身朝後面看去,只一眼,看得他雙腿發軟,惶然坐到了地上!
“啊!”憐兒也回頭了,嚇得驚聲尖叫。
只見他們馬車後方,不知何時,站了密密麻麻的“人”!
那些人穿着的衣服沒有什麼特別之處,皆是普通人家會穿的,但款式並非時下主流,好像是幾十年前的了!
而憐兒之所以尖叫,是因看到那湖面上,只有她們二人與馬車的倒影,那些密密麻麻的人,卻是沒有的!
“憐兒……他們沒有倒影,他們沒有倒影!他們是鬼!”惶恐佔據了他周身,所以不斷的重複一句話。
憐兒哪兒見過鬼,聽到他說“鬼”這個字眼時,就已昏死過去!
沈如故望着前面這密密麻麻的鬼影,倒也想昏死過去,可他並不如想象中那麼弱不經風,只能眼睜睜看着鬼影可怖的畫面,瑟瑟發抖!
這一瞬間,他腦子裡一片空白,不知道要做什麼,就只想逃!
可是逃?往哪兒逃呢?他雙腿發軟,連一丁點兒力氣都使不出來。
鬼影最開始站立不動,此刻也都發現了他,全都朝他走過來。
鬼羣靠近的速度並不快,那種緩慢的速度,卻磨光的人所有的意志!
“救命啊!”沈如故不知要做什麼,一邊求救,一邊狼狽不堪地坐在地上往後面縮,先前宴會上的瀟灑模樣,早在這鬼影中遁去無影!
“別過來……別過來!!”他胡亂抓住地上的泥土,朝逐漸靠近的鬼羣扔去,自然是無濟於事。
“靈魄……我要靈魄……”
所有的鬼都重複着這句話,沈如故根本就不知‘靈魄’是何物,只覺得有些耳熟。
正在他萬念俱灰之時,突然聽到一女子清冷的聲音。
“蘭桂灣,冤魂河,河通地獄十八層,層層煉獄魂不留,公子本從那河中來,人鬼皆是,何淪落至此?”
沈如故只聽這聲音就覺得分外熟悉,他目光擡起來,看到那些原本正在靠近自己鬼影,通通都停駐不前了,彷彿也都聽到了女子的聲音。
沒多久,鬼羣中有一道特別的紅光出現,有一名女子手持一朵紅色的靈花,一步一步朝這邊走過來,鬼羣都懼怕她手中的靈花,紛紛讓出一條路來,讓她前行。
“南昭!南昭!”沈如故害怕的吶喊着她的名字。
南昭自然聽到了,她很快就來到沈如故身前。
她先看了一眼他坐在地上弄髒的袍子,再看向他那張神情惶恐的面容,眉頭微蹙。
曾幾何時,也有一個女子,在這樣的詭夜中,被百鬼追趕,死無葬身之處。
逃命,求生的本能,讓她在絕望中掙扎、彷徨……那個如仙的男子,就如她此刻這般緩緩而來,他令百鬼敬畏,望而卻步!
她還記得那晚,寒月清冷,承載了多少期許。
而那個男子,便在那一夜,成爲她人生的所有託付。
可這時間變幻莫測,因果不止,她從未想過,有朝一日,那場景會重現,只不過,他們之間互換了角色。
她看到沈如故的狼狽、惶恐,真的心如刀絞。
這曾是她庇護的人吶,如何會成了這般模樣?
“我早告訴你,爲你還魂,我用了兩粒靈魄,此刻那兩粒靈魄便在你身體裡,它們力量強大,是所有鬼邪之物所求之物。”
她眸中帶着淚光,在他身前蹲下,以那夜,他與她說話的語氣說:“你要離開,我不攔你,但你看清楚了,這些黑暗裡的鬼物正巴巴的望着你,長夜漫漫,你獨自一人,要如何度過?”
“我……我不是有你嗎?”沈如故慌亂回答。
南昭苦笑,“公子不是覺得,我只是在騙你嗎?”
他搖頭,“不,你沒騙我,你看,它們都怕你!”
“是啊,它們皆怕我!”她張開右手,讓紅色的靈光在掌心瀰漫,悵然道:“但你不知,曾它們也視我爲食,是有一個人,教會我如何變得強大,成爲它們的神,靈女——”
那個人,就在眼前,卻什麼都不記得了!
沈如故此刻早將自己清晨說過的話忘了,從小就體弱多病的他,做夢都想有健康的一日,能自由自在活在陽世,求生的本來纔是第一的,他看了一眼那些鬼物,連連點頭回答:“我錯了,我以後哪兒也不去了,就和你在一起!快讓那些東西走開!走開!”
南昭早知入夜之後,身有靈魄的沈如故會被鬼物惦記,所以知道他要與麗姬同行後,並不強求,她自有法子讓他乖乖回來。
而這法子,也出自於沈如故。
她照做了當初他如何讓她心甘情願留在身邊所做的事……
她原本想讓沈如故一直做一個快樂的公子哥兒,不知世間艱險,但如今,她不得不主動引百鬼前來,讓他見識一下這世界的黑暗。
聽到他答應再不離開,南昭本該開心纔是,但她的面容卻憂傷不已。
只因,他願意留下來,不過是想活命罷了,並非是因他們曾經有過生死相依的誓言。
而更令她難過的卻是,她想起曾經沈如故對她說那些話時,他冷漠的樣子,她總抱怨,她看不懂深沉的他,在想些什麼,直到此刻,她才恍然懂了他那時的心境,原來……竟這般難過!
她不願意將難過展露出來,便緩緩起身,默唸靈花咒。
百鬼受她靈花指引而來,此刻由她送走。
靈花咒念止,百鬼退散!
周圍又平靜了,但這種平靜與之前的不同。
沈如故還未從害怕中走出來,他疑神疑鬼的跟在南昭身邊,看了一眼地上那叫憐兒的女子,不知要如何處理,若是先前,他自有主張,現在卻畏忌南昭,不敢開口。
“她之生死與我無關!”
“可是……”沈如故終歸覺得,將一弱女子丟在這城郊湖畔,實在不妥。
南昭卻並不改變主意的說:“公子,倒是很會憐香惜玉!”
對方自然聽出來是在嘲諷他,面色有些爲難起來,“你若是因麗姬將她賜給我而有所芥蒂大可不必擔心,我不會讓她留在身邊的!”
“公子想多了!”不知怎地,比起先前叫他‘如故’,現在,她覺得叫‘公子’特別順口,她說:“並非介意她是別人賜你的玩物,而是她本就是那位麗姬用來對付我的一枚棋子,是敵人,即便不用親自動手,也莫要留存一點兒的仁慈!”
她輕快說完,再看向他,問道:“公子,可知道,這是誰教我的嗎?”
“我怎會知道!”沈如故小心翼翼的看了一下夜色之中,生怕那些鬼又再回來找他。
南昭並未繼續說下去。
因爲那個人就在眼前,但卻又離她好遠。
他們趕馬車回到雲州城,與尋龍一行人回合,後半夜纔到國公府。
沈如故一身都是晦氣,到之後,便差丫鬟打水來淨聲,南昭卻並未鬆懈下來,她還記着今日在朝華樓裡,她九哥匆匆離開,若非發生了何大事,是絕不會如此的。
問過尋龍之後,才知道,她九哥還未回府,尋龍也只知道,主子是被皇帝急召過去的,其餘的一概不知。
她獨自回去時,卻感覺院子裡站着一個人,那邊沒點夜燈,黑黢黢的一片。
不過她沒有表現出警惕來,因爲已聞到了對方身上的氣息。
“小道士,這深夜你如何回來了?”
呂東來慢慢從樹下走出來,無論是白天還是黑夜,他總是如一身清風,令人眼前明朗。
“貧道本在生死門守碑,入夜時,卻突見東邊有很重的鬼氣聚集,於是趕去查看——”
她平靜聽完,沒有回答。
對方便繼續說:“還以爲是生死門裡又跑出來什麼大東西,原來都是你搞的!”
“是我!”她淡淡回答:“若非這樣,如故又如何能知道他所處之境,我必須得這般做!”
她相信呂東來是明白的,不然他早就出手阻止了!
但這並非呂東來專門回來的原因,他問她:“當初茅山派的術士何以被天下玄門所棄,便是他們運用術法害人害己,與邪祟爲友,而今,你肆意引鬼羣,與那些茅山術士又有何區別?”
“天下玄門便是天嗎,他們就沒有錯的時候?”南昭心頭有股怨氣,源自於當初道門的衆位前輩們,以一道預言,便要判她生死!
至那時起,她便不信奉權威與派別,她只相信自己,強調道:“我是引了鬼羣,但我未傷及一人!”
“說來輕巧!”呂東來卻顧略甚多的講:“以你此刻的能力,確實是可輕易引鬼羣,可你可曾想過,鬼羣聚集起來的鬼氣有多強大,那時若是有其他人冒然靠近,甚至都不需靠近,便會立刻死於非命!”
南昭自然想過,所以她纔將鬼羣引到城郊偏僻處。
但這些在呂東來眼中,遠遠不夠,這道士信奉之道便是黑白分明,有違正道之事,絕不可違!
見她沉默,呂東來又說:“即便你今日引百鬼嚇沈如故,逼他留在你身邊,可他終究不再是曾經那個沈如故了,你又能留多久呢?”
南昭回答:“不管多久,我相信有一天,他會真心留在我身邊的!”
對方看到她眼中生着執念,雙眉微微一緊,張嘴想說什麼,最後卻全吞進了喉嚨裡,臨走前,他對她說:“後日便是菩提寺法會,今年的法會十分熱鬧,玄門人士幾乎都來了,還有——周邊幾國都分別派了使者團!”
他重點要說的就是這幾國的使者團,當今九州分樂、晉、炎、閎四國,炎國是這四國中,國土最廣,最富饒的,所以數代來,當之無愧是四國之首,炎國與樂國南邊臨近,每一代幾乎都有和親事宜,所以世代交好,少有摩擦,晉國也與炎國臨近,國力雖沒有炎國富裕,但晉國人好鬥善戰,內鬥外鬥皆有不斷,數十年間,雖沒有發生過大的戰亂,但在雲州邊境經常會有戰事,所以,炎國皇室裡有句老話,晉國就是隻喂不飽的狼!
只要它餓了,便大肆往炎國揮進,一路搶奪炎國百姓的財物,不僅如此,它本國一旦鬧起災禍,便會遣大量難民入炎國,炎國多以仁善治國,不能將這些涌入本國的難民斬殺,便會造成自己的邊界城池混亂不堪,這時,炎國的軍隊通常都會蠢蠢欲動,炎國並不想與這頭惡狼相鬥,便會派使者前去與晉國協商,晉國慣用手段則是哭窮,要他接回自己的國民可以,他需要錢,大量的錢才能讓國民回鄉安居樂業不是?炎國無奈,只能一次又一次的花錢消災,就在前不久,炎國才送了大量財務給晉國,才暫時讓塢城難民成災的現狀改善。
菩提寺作爲千年法寺,在四國聞名,但它歸屬地在炎國,故,每年的菩提法會僅是炎國皇室會派一位皇親國戚前來坐鎮,皇帝親自來的也有,但並非每年都來。
而今年的菩提卻不一樣了,不僅炎國的皇帝來了,其他三國甚至周邊的其他番邦部族也派了使團前來參拜,所以呂東來才感嘆一句十分熱鬧。
南昭近些日子心思全在爲沈如故還魂之事傷,並不特別在意菩提法會之事,就呂東來提起此事,她也漠然的聽着。
呂東來好奇問道:“小靈女,難道你就不想知道,這周邊列國爲何都這麼默契的派使團參拜法會?”
“你既然都知道了,你就直接說!”南昭沒什麼閒情聽他故弄玄虛。
對方吐出一口怨氣,實覺與她說話了無生趣,若不是這件事必須得說,他飛身就上房頂了,纔不要與她廢話半句。
“你倒是說啊!”南昭催促道。
呂東來便收了所有怨氣,冷聲道:“菩提寺你也去過了,菩提塔你也上過了,守塔的虛雲大師你也見過了,你該知道這盛大的菩提法會的初衷是何吧?”
她當然已經知道。
“菩提塔可瞭望生死門、仙子山,虛雲大師守着菩提塔,與雲州軍守封獄碑的責任是相輔相成的,所以我猜,菩提法會以爲萬民祈福的初衷,也是源自於生死門!”
呂東來點點頭,“不錯,數百年前的最大一場生死大戰便是在雲州發生,立封獄碑的高人中,菩提寺便其中有三,他們行菩提法會爲這天下蒼生祈福,是大道之義!”
他語氣激昂,前一句就似能能立即飛天昇仙,後一句卻嘆氣道:“可當年的前輩們可以己身拯救蒼生,而今的人們,卻是接着拯救蒼生的名義,行己私慾……”
“如何說?”南昭側目看去。
他深吸一口氣,目光望向這茫茫夜色。
“我下山時,師父便告訴我,不久天下將奉亂世,星宿宮位混亂,妖星現世!這道預言,正在悄然而至,玄門中人前赴後繼而來,是以修行之人救世之命,想要在此脫引而出的術士比比皆是,而那些列國皇族中,還有靈一道預言!”
“是何預言?”她好奇的問。
“九州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四國時代,已保持了數百年,寓言則是,亂世來臨前的最後一次菩提法會上,將出現真正的王者!”
真正的王者!
南昭立刻就明白了,列國之所以要在這個節骨眼上派使團前來,皆是相信自己將會是下一個統一九州的王者,所以都不約而同的前來打探虛實。
因爲生死門,必然是這一切爆發的起源,雖然此刻四國看起來還和睦,但其實爭鬥已經開始了!
“今日九哥突然離開,莫非與這件事有關?”
呂東來回答:“應是炎帝那邊有何變故,最遲寅時,便會有消息了,你切莫擔心,先回去休息,這兩日有得你忙的!”
南昭也就不多問了,兩人告辭,她回到房中,沈如故已經睡下,看着他不算安詳睡容,她輕輕嘆了口氣,伸手去撫摸那張臉。
現在,她也除了這張臉,在也無法從這個人身上,找到她所愛的人了!
“要何時……何時……你纔會真的回來呢?如故?”
沈如故突然一手握住她的手,驚聲叫道:“別過來!別過來!”
南昭知道,他做噩夢了,立即靠過去,伸手抱住他,安慰道:“如故,那只是個噩夢!”
也不知沈如故是否醒了,還是在夢中太害怕,他也緊緊抱住她,不停的重複道:“我害怕……我害怕……有鬼啊……”
她自己也曾無數次,被噩夢纏身,但屬於她最可怕的噩夢,卻是失去沈如故。
雖然她感覺沈如故再也記不起從前那些過往了,但能將她找回來,即便只是一個一無是處的公子哥,她也心滿意足了!
她輕輕拍着他的身子,輕聲在他耳邊安慰道:“別怕,如故,這一次,我也再不會失去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