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船隊
方家,蠟燭靜靜燃燒,綻放出溫和而明亮的光芒,桌上的甲魚湯、炒竹筍冒出點點菸氣,帶着飯菜的清香一起瀰漫開來。
一家人圍着桌子坐下。
方母因爲歐夫人之事,很是難過,飯間都沒像往日一般說起鄰里八卦,只是一遍遍唸叨着:“老天不長眼,又死了一個好人。”
“唉!”方臨也是輕輕嘆息。
飯菜美味,一家人卻是沒吃出什麼滋味,草草吃過。
飯後,洗漱睡覺。
方臨自是和田萱一起,睡一間屋子。
因爲近來書肆《三國演義》第二部發售,本就疲累,傍晚又送走歐夫人,可以說身心俱疲,不停打着哈欠。
田萱給他按着頭,緩解疲憊,說道:“臨弟,不知道爲什麼,總感覺你心裡有一根弦繃緊,有時候可以放下,歇一歇的。”
“這都被萱姐感知到了麼?”方臨感嘆着,心中浮現出一種被關心的慰帖。
其實,他也的確是這樣,時刻不敢放鬆,念着韃子南下、天崩之禍,在謀求退路。
“臨弟,咱家現在已經很好了,將來有了孩子,更多的也是看他們自己,兒孫自有兒孫福。”田萱輕輕摸着已經有些顯懷的肚子,輕聲說着。
“不是的,萱姐,我如此,倒也並非只是給孩子留下一份家業……如今,大夏處在一個岔路口,內憂外患,將來,恐怕更是天災不斷……天下有變,我力弱位卑,無法改變,只能替咱家多想想,準備一條後路。”
若是說大夏內部逐漸腐朽,外部有着遼東韃子,這其實也還好,說不得在外部壓力下,隨着資本主義萌芽持續壯大,還能走上另一條路。
但奈何,這個時間段又恰逢小冰河時期,這兩年氣候災害僅僅只是開始,更恐怖的還在後面,如此內憂外患,天災人禍……方臨有自知之明,是真沒有自信,憑一己之力,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於將傾,只能獨善其身,儘可能給自家,還有身邊親近之人準備一條後路。
……
次日,方臨沒去店裡,和街坊鄰居一起,幫着給歐夫人準備後事,搭把手。
期間,有和歐家兩個女兒,談論起歐夫人:“我們嫁出去,每次回來,娘都要給我們錢。我們勸娘不要這樣做,說‘我們有手有腳,你掙錢也不容易,不要太苦了自己’。可娘說‘閒着也是閒着,縫補衣服,給人洗衣服、做飯,總能掙些錢,節省些給你們,雖然不多,卻也是一份心意,女人在婆家總是不容易,你們手上還是要有點自己的錢’。”
“娘到了七十多歲,依然步伐穩健,喜歡自己出門買個東西或者辦些事情。凡是自己能做的,絕對不等我們回來,這是孃的堅持……”
方臨從她們口中更全面瞭解了歐夫人,一個好母親、一個好妻子、一個好長輩,念起往昔,歐夫人的音容笑貌,不住嘆息。
等下葬那日,來了許多人,一點不比方臨、田萱當日大婚的人少。
如賣貨郎張大狗,帶着妻兒,五六個孩子一串,到了靈堂跪下,撲通撲通磕了響頭:“去年夏天,我媳婦生病,老的老,小的小,沒米下鍋,我又是跛腳,碼頭哪都不要,把心一橫,來偷……多虧老兩口幫了我,不然我家早就沒了。”
不僅是張大狗,曾經歐家幫過的,許多都已經不記得的人家,都過來了,還有歐夫子的學生……一條衚衕都塞不下,要輪流進來。
街坊鄰居都在說,歐夫人不愧是有福相的,也是做了多少好事,有好報,才走得這麼風光。可方臨想到歐夫子所說、想到歐家兩個女兒所說,卻是知道,都說歐夫人長得有福相,她卻是真的一輩子沒享過什麼福的。
……
歐夫人故去,過了不多日,除了歐家,哪怕街坊鄰居都是很快淡忘,只在閒聊偶爾提起。
日子還要繼續過。
隨着時間推移,《三國演義》第二部在淮安府城過了最高潮,但仍有蔭餘,店中生意比尋常時節,還是好上不知多少。
並且,《三國演義》第二部普通版本、插畫版本、彩印版本、人物卡,相互促進,極大減緩了這股熱潮的衰落過程,甚至還帶動了些第一部相關的銷量,店中每日仍是客人絡繹不絕。
這日,洪應鬥找來,坐下熱情恭維道:“方會長的《三國演義》第二部一出,在府城可謂是驚天動地,開創了一樁盛事……近來,我都常聽城中許多掌櫃感嘆,最近生意明顯好做許多,這可都是方掌櫃的功勞。”
“過譽了。”方臨微微搖頭:“無事不登三寶殿,洪掌櫃這次前來,可是有要事?但說無妨。”
“也罷,知道瞞不過會長,那我就直說了。”
洪應鬥搓着手,不好意思道:“近來麼,我不是找仲童生寫了一本《隋唐英雄演義》,還未正式開售,想通過方掌櫃的分銷渠道……”
“此事容易。”方臨點頭,答應下來。
在《三國演義》第二部上,江淮之地各府的分銷商都是大賺一筆,近日紛紛找過來,熱情至極,詢問下一部。
可哪能寫得那麼快?就算能,他也不想。一部大賣之後,中間有一個紅利期,自然要將這個紅利收割殆盡纔好。
‘既然自己不行,那就找別的書替代,我建立通俗小說行會做什麼,不就是養護渠道的麼?如此,也能給城中書商帶來利潤,將他們更加團結在我的身邊。’
‘就如這次,《三國演義》第二部在府城幾乎沒有盜版,這就是建立淮安府通俗小說行會的功勞了,我把持分銷渠道,讓他們不敢得罪。’
方臨暗道着,掌控這一條渠道,進可攻,退可守,的確好處極多。
“還有,方會長,你的《三國演義》第二部,有範家作保,不怕那些分銷商不守規矩,可這次……”
洪應鬥是擔心,上次因爲範家香露的廣告,範家盡心盡力,這次範家若是懈怠了,那就恐怕會出什麼亂子。“身爲咱們府城通俗小說行會會長,我一手搭建起來這條渠道,自然我來解決此事,這樣,我今日就去尋範家主。”
既然享受了把控這條渠道的好處,自然也要承擔起相應責任、義務。
再說,這事情其實不難,也就是一個牽線搭橋的事情,甚至,能兩頭賺人情。
對城中書商,方臨解決了此事,能在行會中增強威信;對範家,不過是借一個名頭,就能持續合作,投放廣告,如此好事自然不會不答應。
‘還有就是,這次在《三國演義》第二部中打廣告,範家可得了不小好處,這是我的功勞,自然得讓人知道,才能更記人情。所以,也是時候去範家刷一刷存在感了。’
……
範家。
方臨找來,經過門房通傳,這次範慶增親自出門將他迎進來,滿面笑容,態度極爲熱情。
隨着《三國演義》第二部大賣,範家香露的名頭也隨之打了出去,尤其是在江淮之地,如今做生意,已全然不用像往日一樣費力一點點打開局面,而是對方找來,求着合作。
可以說,《三國演義》第二部的巨大影響力,讓範家看到了方臨的價值,對他更爲重視起來。
因爲方臨過來時候接近午時,範慶增留飯,並有範家大公子範其光親自作陪。
去年鄉飲酒禮後,淮安府城一改奢靡之風,這一頓午飯不算太過奢侈,卻也絕對算得上豐盛,一道道菜極爲精緻。
席間,方臨說了請範家繼續爲分銷模式作保之事,互惠互利,範家也可以在這些通俗小說中繼續打廣告,和城中書商自行洽談廣告價格。
“此事自然可以,老夫答應了。”果然如方臨預料,範慶增這次嚐到了甜頭,根本不會拒絕。
再就是,這種作保,也只是借範家一個名頭,未必真的需要範家出手,就算真要出手,其實也不費太大功夫。
範慶增想了一下,道:“其光,如今咱家香露打開局面,正在飛快擴張,你專心負責此事,至於爲分銷模式作保、洽談廣告等等,就讓你二弟負責吧!”
範其光的二弟,就是方臨上次留飯,作陪的範其輝。
範其光點頭:“二弟似乎還未對海外生意死心,近日,盯上了谷家放出的一隻船隊乾股,我會讓二弟放棄,專心家中香露生意。”
‘果然如此,嘗試了香露生意的快錢,範家就很難去做別的生意了!命運的饋贈,早已在暗中標註好了價格,範家選擇了省力的香露生意,卻也喪失了某些可能性,或者說未來。’
‘這也是我的機會,那谷家售賣的一隻船隊乾股,我或許嘗試可以拿下來?哪怕只是部分乾股,也可以瞭解運作模式、積攢經驗,這就是一筆巨大的無形財富。’
方臨想着,開口問道:“範老爺、範公子,我倒是對那隻商隊乾股有些興趣,不知可否告知一二?”
範慶增聞言,也是想賣個人情,將此事來龍去脈說了:“谷家也是府城中有數的大家族,族中有科舉的,有經商的……榮信商行就是谷家的,其中包含織造坊三座,船廠一座,做絲綿生意、陶瓷生意等等,還有船隊……不過,因爲‘詭田’一案麼,遭到打擊,傷筋動骨,這纔想着售賣其中一隻船隊的乾股……”
其實,範家同樣在‘詭田案’中遭到打擊,也就是香露生意爆發,才緩過這口氣,這也就造成了,範家對香露生意更爲上心,一心想着擴大香露生意,對具有高風險的海外經商等生意更爲排斥。
方臨點頭,想起來了,曾聽歐夫子說過,他那一個叫作周孝元的秀才學生,就是看上了谷家的小姐,卻因爲門戶相差巨大,遭到棒打鴛鴦。
“谷家售賣的商隊乾股,並非榮信商行核心船隊,而是和城中楊家合開的一隻船隊,楊家的名聲,想必方掌櫃也聽過……”
方臨的確聽過,就是那個和樵夫相撞的楊舉人的楊家,大兒子是進士,當初候了缺,還大辦了場宴席。
“楊家也有意買下這些乾股,徹底掌控這隻船隊。所以,要買下這隻商隊的乾股,錢只是一方面,還要有制衡楊家的背景。”
範慶增看向方臨,說道:“我範家卻是不怕楊家的,方掌櫃若是想,我範家可以出面,拿下這隻商隊乾股,作爲代持。”
這是有意賣人情了。
方臨想了下,卻是婉拒:“感謝範老爺好意,心意領了,不過此事我尚未下定決心,也不好欠這麼大人情,不然那就是不知分寸了。”
一方面,他不想和範家綁定太深,打上範家的標籤,以免將來若有萬一,遭到牽連;另一方面,這事讓範家出面拿下代持,萬一今後範家反悔,那商隊乾股到底算誰的?
‘唉,這事說到底,還是我的背景不足,範家可以頂住楊家壓力,我卻不行,蒲知府那邊的關係,終究不算太深,不好麻煩,再者,過一二年蒲知府也會調任……話說,這次若是董兄能得中進士就好了。’
如王有齡、胡雪巖,官商結合,從上到下,從權到財,沒有明顯短板,纔可能做大。
這片土地終究是‘官本位’的,有深度綁定的官爲靠山,方臨才能就和許多大族站在同一起跑線,對方許多手段纔會收斂,安全程度纔會大有保障。比如前世,除非被當作棄子,不然,在靠山倒下、徹底失勢之前,就沒聽過哪個被打掉的。
範其光想到方臨的顧慮,打圓場道:“方兄,我考察過船隊生意,有着巨大風險,若是一趟平安無事,自然暴利;但若是遭遇觸礁、風暴,那就是血本無歸,這生意太賭運氣……方兄如今名滿天下,一本通俗小說就能大賺特賺,何必摻和進這些生意?”
“也是如此,此事我再考慮一番。”方臨說道。
席中,範慶增、範其輝父子二人,對方臨推杯換盞、極爲熱情,對他們有着大價值之人,這些大家族中人還是很能放得下身段的,令人如沐春風。
一頓飯賓主盡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