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落下
歇息一刻鐘後,繼續啓程。
至於方母的情況,真是怕什麼來什麼,不僅沒有好轉,相反還在惡化,又連續幾次如廁,接連的拉肚子,讓她近乎虛脫。
現在,攙扶着都走不了,只能由田萱揹着。
方母一向嘴上要強,這時也拒絕不了,或者說,根本說不出話,肚中的絞痛讓她臉色蒼白,額頭滲出涔涔汗珠。
方臨看着擔憂、心疼,只能將自己的竹筒給方母,讓她多喝水,才勉強好受一些。
‘也是準備不足,留在縣城時間太短,沒來得及備上一些草藥。’他心中有後悔,卻不會爲此牽腸掛肚,無法釋懷。
田萱也不好過,瘦弱的身體揹着方母,腳步搖晃。
對此,方臨只能不時和田萱輪換,揹着方母時,空出一隻手拿一些東西。
——不管是推小獨輪車,還是剩下需要的拿的東西,其實都比揹着方母費力一些——雖然之前賣了一些東西,但還有更多如鍋碗瓢盆、被子、砍刀、剪刀等等雜七雜八,或者相對貴重,不能賣,也賣不了的。
也只有如此,纔算是能讓田萱稍稍輕鬆些。
熾烈的陽光炙烤下,緊趕慢趕,終於熬過了這個上午。
在前方傳來‘今上午就走到這兒,大家夥兒停下做飯’的聲音,方叔有喘着粗氣坐下,背後已被汗珠浸溼;方臨也彷彿回到了趕路第一天,感覺雙腿如灌了鉛般的沉重。
田萱相對還好些,讓三人歇着,自己抹了把汗,就去搭鍋做飯,打水,如陀螺般一刻不得停。
方臨想了下,和方父商量:“要不,爹,咱們單獨走?”
東西是一方面,方母不時要拉肚子、停下歇息是一方面,方家根本跟不上。再者,村人趕路這個強度,勉強跟下去,他擔心方母身體會持續惡化,也怕全家人都給拖垮了。
方叔有沉默了下,才道:“單獨走也難。”
“是啊,都難,可總得找個不那麼難的。”落單的家庭如何艱難,方臨自然有所料想,但兩權相害取其輕。
繼續跟着,拖慢村人速度,村人有意見;他們自個兒,這般勉強跟着,也會被拖垮,兩邊都難受。
和村人分開,自己走,雖然同樣有難處,但至少可控。
“我再想想,再想想。”方父眉頭深深皺起,額頭的皺紋因此而團在一起,黝深如干枯的老樹皮。
方孫氏在一邊坐着,聽着父子倆的對話,心中自責,再加上肚子絞痛,前所未有的脆弱,讓她淚花在眼眶打轉兒:“我恐怕是不成了,你們放下我,自己走吧……兒啊!”
她沒說下去,最後一聲,蘊含了無限的複雜——方母不是不捨這條命,只是遺憾沒能親眼看到兒子娶媳婦、生孩子。
方父用力眨了下眼,偏過頭去:“別瞎說,哪能拋下你?不就是吃壞肚子麼,過兩天就好了。”
方臨也是第一次見到如此脆弱的方母,鼻子微酸,同樣道:“是啊,娘,沒事的,咱家糧食多,被落下也沒啥,小心點就行。”
這時,宋凱帶着得意的神色過來,喊方家去開會。
‘果然來了。’
方臨心中暗歎,知道大概是自家的事,村裡的決定會幫助方父下定決心。
……
這次開會,的確是因爲方家的事情。
剛纔,宋凱又帶着白寶、鄭於,還有鼓動的其他兩三戶人家去找喬旭,這次終於壓不下去了,也只能開會。
“別家我不知道,我家糧食不多,要這麼慢慢走,最後一兩天就要餓肚子,想來村裡大部分人家都是樣的。是,我知道,大家可憐方家,可這麼放慢速度,到了餓肚子的時候,誰可憐你呢?”
宋凱頓了下,又道:“相反,方家糧食多,讓他們自己慢慢走也沒啥。”
“哦,大家還不知道吧!”
他說着,給了方臨一個得意的眼神,捅出了這個不少人家還不知道的消息:“方家有關係,四個人拿了十人份的糧食,所以,哪用得着伱們可憐?”
聽了這話,果然,不少人都露出異樣的神色,不患寡而患不均,這句話在哪裡都適用。
即使那些之前便宜買了方家東西的人家,此時神色也不太對了,他們會這麼說服自己:‘方家糧多,哪怕被落下,單獨走也不怕,但我們若是被拖慢了速度,最後一兩天就要餓肚子。真正論起來,我們比方家更難,留下方家自己走也不算是對不住他們。’
面對宋凱得意的眼神,方臨神色平靜,並沒開口,因爲沒意義。
有一點對方說的很對,對大多數人家來說,現在放慢速度,就意味着最後一兩天要餓肚子,這是根本矛盾,不是什麼巧言令色所能改變的。
“唉!”喬旭嘆氣。 其實,在走之前,他爹喬二喜——也就是喬村正交代過村裡各家的秉性,說了方家三房是實誠人,可以親近,這也是他偏向方家的原因,但到了這時,顯然不可能再裝聾作啞。
“這樣,大家表決吧,支持咱們先走,留下方家自己慢慢走的,舉手。”最後,喬旭還是幫了方家一把,畢竟,舉手比沉默要更多一點的勇氣。
村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家家紛紛舉手。
也剩下沒有舉手的。
比如,遊家遊朝東,和宋凱不對付,唱反調,你贊成的,我就反對;比如付家付宏,見舉手的人多,自己不舉手也改變不了結果,便耍聰明賣了個人情;還比如耿家、桂花嫂,這是真心向着方家的。
方臨環視一圈,暗暗記下。
無論出於什麼原因,沒舉手的,他承情;舉手的,哪怕佔便宜買了方家東西的人家,也不會怨恨,畢竟,人家不欠方傢什麼,各家都有各家的難處。
“方叔,這……”面對這般結果,喬旭也沒辦法了。
“行,我家自己走。”方叔有沉默點頭。
方臨也開口:“謝謝沒舉手的人家;舉手的人家,哪怕之前買我家東西的,也不用心裡過意不去。反而,上午是我們方家拖累大家了,我給大家夥兒道歉。”
他說完,一躬到底。
開會結束,等分開後,村人都在說着今天這事。
“臨子會做人吶,我一個做長輩的,都感覺不如。”
“是啊,方家是實誠人,若不是實在糧食不夠,走慢些等等方家,也是行的。可這不是實在沒法子麼?”
“誰說不是呢?我還便宜買了方家東西,剛舉手時都臊得慌,臉紅啊!”
……
人心就是這麼奇怪,若是方家強留下來,繼續拖累趕路速度,那村人的怨氣必然越聚越多;但如今退一步,上午的怨氣反而沒了,只剩下愧疚。
……
回來後,沒一會兒,耿家媳婦蘇小青過來了,還帶了一把幹茅草根。
“落單走不容易,路上小心。我家別的也沒啥,想來想去,就這把茅草根你們可能用得上,拿來給紅菱嬸泡水喝,就是不知道有沒有用。”
……
耿家媳婦剛走沒一會兒,桂花嫂也牽着女兒的手過來,另一手上還拿着個竹筒。
“嬸嬸,快些好啊!”陳葉看着方母,小臉上是純淨的祝願。
明明從前被陳老婆子、陳大強近乎虐待,明明昨天還被白寶推進水裡,罵掃把星,可小丫頭卻從沒有絕望喪氣,很快就能恢復過來,就如隆冬地面下的草籽,只等春來,只要一點點陽光,就能鑽破地面,舒展開葉子。
方臨看着陳葉,爲生命的韌性驚歎,也更燃起了鬥志:是啊,眼前這麼困難算什麼,只要過了這個坎兒,相信將來會是坦途!
“這裡有些蜂蜜,是下溝村時,我婆婆……人家給的,嫂子,你們收下吧!”桂花嫂遞過竹筒。
這也是她女兒近來氣色好不少的原因。
“這……太貴重了。”方母勉強坐起來,往回推。
“再珍貴,還能有葉子的命貴重麼?嫂子,拿着吧,別的我家也做不了什麼,只能盡這點心意。”
桂花嫂是理智的,方家恩情再大,也不可能說留下,和方家一起——方家至少還有兩個男人,她們孤兒寡女要敢跟着單獨走,那絕對是一場災難。
桂花嫂也沒有多留,放下竹筒,起身。
方父、方臨起身相送。
“方伯伯、方家哥哥,咱們府城見呀!”陳葉對他們揮手,陽光下小臉上滿是認真。
在如此困境中,這般純淨而真誠的善意,如牆角不經意間的薔薇花開,暖到人心裡去。
……
午飯後,村人果然先走,方父站起身,看着村人遠去不見,好一會兒沒說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