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長大
那人被驚動,心神劇震,回身一跳,扭頭就跑。
“吒!”
藉着昏暗的火光,方臨看清了這人,竟是那個小乞兒,大喝一聲,木棍迅疾刺出。
唰!
對方極爲靈巧,原本朝着對方大腿的一刺,只命中了奔跑中對方的腳踝,讓小乞兒一個踉蹌,向前衝出兩步才穩定身形,然後又是繼續跑,小小的身影如風一般跑向遠處,沒入黑暗。
方臨追了一段,見追趕不上,考慮到脫離太遠,會讓方父、方母擔心,便駐足停下。
……
這小乞兒名叫狗兒,頭也不回,大步奔跑在黑暗中。
是的,狗兒就是他的名字,如其他大多數乞丐一樣,無父無母,生不知其所來,死不知其何往。
他曾見到野狗啃噬一個老乞丐的屍體,於是就給自己起名叫狗兒,以此提醒自己,不要落得那個下場。
身爲乞兒,捱餓自然是家常便飯,最近跟着這些逃難的村人,還稍好些,有時候能撿到落下的東西,換些吃的,有時候遇到機會就偷。
狗兒曾聽到一戶人家的大人教訓兒子,‘人不能偷,一次偷兒,一輩子就都是偷兒’,他對這話很不屑——因爲正是偷,他才能活着,纔沒被餓死,有時候甚至還能吃到一頓飽飯,他感覺這就很好。
落單的人家,他偷過;聚在一起的村人,他也偷過,從未失手。今天,這是第一次被發現!
這時,腳踝的劇痛打斷了狗兒的回憶,那種痛,越來越強烈,鑽心蝕骨,讓他又是一個踉蹌,可穩定身形後,絲毫不敢停,又是繼續跑。
他知道,他不能停,如果被追上,自己會被打死!
一直跑,一直跑啊,漸漸那隻腳的腳踝以下感受不到,沒了知覺,動作也開始變形,一瘸一拐。
‘我的腳壞了!’
這個想法突然出現在腦海,讓狗兒偷到銀子的喜悅一點不剩,還生出濃濃的後悔,緊接着,就是巨大的恐懼浮上心頭。
他知道的,壞了一隻腳的乞兒,搶、偷都做不成了,就連同是乞丐都會欺負自己,眼前不由又浮現出野狗啃噬老乞丐屍體的畫面。
“啊!”
莫大的恐懼讓狗兒發出一聲大叫,栽倒在地,他掙扎着爬起,卻再也沒有爬起來,泥土、樹葉沾滿了身體,他抱着腿看向腳踝,藉着黯淡的光,看到那裡血肉、泥土混成了漿糊,以及裡面的骨頭。
好一會兒,他才木然地擡起頭,看向周圍,四面八方涌來無邊的黑暗,如一頭巨獸,彷彿要將他吞噬。
……
這邊,方父、方母也被驚動醒來,就連遠處村人隊伍領頭的都過來問,得知有賊偷,匆匆回去了。
方臨返身回來,一問才知道,自家賣地的二十兩銀子、還有家中十兩銀子老本,一共三十兩被偷了。
三十兩銀子,什麼概念?
如方家這般的人家,遇到好年景,辛勤勞作一年,都攢不下一二兩,而這三十兩銀子是方家全部的錢。
這一刻,方家的天塌了。
“咱家的錢啊!”方孫氏知道這些錢偷了,好似一下沒了大半條命,本就難看的臉色更加蒼白,劇烈乾嘔着,大哭出來。
“哭什麼哭!”方父同樣情緒近乎失控,一向少言寡語的他,埋怨出口:“不讓你吃受潮發黴的,你不聽,要不是離開了村人,會有這事?”
“都怨我了?”方母也是崩潰了:“不是你死要面子,替四房擔下去府城,會有現在?”
家中遭竊,因爲這般大變,方父、方母劇烈爭吵,田萱縱使聰明,此刻也六神無主,沒了辦法。
“爹、娘,好了!不要吵了!這隻會讓本就糟糕的情況變得不可控制。要問,這事誰錯了?都沒錯!” 方臨深吸一口氣,看向方父開口:“爹,伱是好樣的,作爲兄長,你對得起小叔;作爲丈夫,你沒有拋下我娘不管,對得起我娘;作爲父親,你扛起這個家,再苦再難一聲不吭,從沒想過推給我,對得起我。”
他說完,目光落向方母:“受潮黴變的糧食,誰喜歡吃?娘,我知道,你這是爲了我,爲了咱們這個家。”
然後是田萱:“萱姐,你素來不聲不響,但卻默默承擔着這個家最繁瑣、瑣碎的事情,這些我知道,我都知道,都記在這裡。”
方臨捶着心口:“所以,咱們這個家,最要的東西是什麼?那三十兩銀子?錯!大錯特錯!是爹你!是娘你!是萱姐你!是我!只要咱們四個在,這個家,就在!反之,如果少了哪怕一人,要那三十兩銀子有什麼用?”
這話拯救了方父、方母失控崩潰的情緒,將他們安撫下來。
“其實,爹、娘,你們應該對我更有信心些纔是。那是三十兩銀子!那也只是三十兩銀子!將來咱們會有三百兩,三千兩,那時回頭來看,今天這事或許也不算什麼,不過芝麻綠豆大的小事。”
不得不承認,畫大餅雖然低級,但卻有用,按照方臨所描繪的去想,方父、方母眼裡漸漸有了光。
“是,今天接二連三不好的事情,娘病倒了,咱家遭偷了,但越是這個時候,咱們越是不能窩裡鬥起來。”
方臨語氣越發高昂,鏗鏘如金石:“眼下這個坎兒很難嗎?難!但咱們咬咬牙就能過去!去府城的路很遠嗎?遠!但咱們只要走就能到!”
“爹,你將這個家擔在肩上,你將所有苦累藏在心裡,我知道,但你大可不必那麼堅強,如果你累,你就說,讓我來幫你分擔;娘,你也要更相信我,只管將其他東西都拋下,安心養病,養好自己……因爲,你們的兒子長大啦!”
情緒鋪墊到極致,這最後一句‘你們的兒子長大啦’,讓方父、方母剎那間淚如雨下——方父偏過頭,抹了把眼角;方母哭着笑了出來。
田萱更是怔怔看着方臨。
她從小就知道,自己是臨弟的妻子,但什麼是愛,什麼是喜歡,她不知道。但這一刻,她似乎知道了,她知道自己心跳得很快,很想撲入他懷裡。
如果有一天,方臨問起什麼時候愛上他的,她會告訴他,就是在這一刻!
見方父、方母情緒徹底穩定,方臨才重提遭竊這件事:“那賊偷是晚上那個小乞兒,他逃走時,我刺了對方一下,能感覺到傷到了對方骨頭,那人廢了,這三十兩銀子就當買他一隻腳。”
他曾聽過,有人摔下懸崖,爬起來仍能跑能跳,但沒過多久就死了。那小乞兒也是一樣,別看中了那一刺後仍跑了,但事後等一起爆發出來絕對不好過,在這個時代的醫療條件下,大可能是廢了。
方父、方母聽了,也感覺心裡平衡了些,打起精神,繼續清點、整理東西,還好,方奶給的玉鐲子、小叔家給的野山參在鋪蓋下壓着,其它如干木耳、幹豆角、糧食等等都還在,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有了之前的教訓,這次方臨和方父、方母商量後,將貴重一些的東西,如手鐲、野山參直接包起來縫在了被子裡,一家人這才躺下繼續睡覺。
……
經過晚上這一遭,方父、方母、田萱三人情緒劇烈欺負,早已疲憊不堪,很快重新睡着,呼吸平穩。
方臨卻是睡不着了。
要問,那三十兩銀子被偷了,他心痛不心痛?答案是肯定的。
方臨曾設想過去府城後,在有一點點啓動資金的情況下如何做,構想了不止一個計劃,但現在,這些全被摧毀了。
只是,無論內心如何憤怒、心痛,都不能表現出來。
因爲,他是這個家的男人——所謂男人,就是在一個家遇到坎兒時,要扛起住事的人!
‘如果這就是對我的考驗,那麼,請儘管來吧,我將用這如烈火般的煎熬,將還有雜質的意志,鍛如精鋼!’方臨心中暗道。
嗚——呼!
今夜的風越發大了,聲音尖銳如嬰孩啼哭,大風之下,樹木被撕扯着搖擺,樹葉如雨點激射。
這般的夜晚,風在咆哮,雲在翻卷,巍巍九天之上,有暴風雨在醞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