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幸福(二合一5k大章)
次日。
滿娭毑一早起來,發現沒見春桃,便自己去了廚房做飯。
昨晚假死又活過來,讓她翻來覆去想了很多,兒子到了如今地步,無疑是他們兩口子縱容的,但兒子罵她‘賭贏的錢你沒花麼’、‘除了吃、就是睡’,她也無從反駁。
是啊,自己就沒一點問題麼?
她求着兒子不要賭,春桃也曾求着她能待她好些;兒子險些掐死她,她又何曾對春桃心軟了?
這一切,很難說不是報應、活該。
於是,滿娭毑想通了,既然要求兒子改變,別想着賭好好過日子,自己不也應該改一改麼?
等飯做好,仍不見春桃起來,滿娭毑忍不住又想罵了,幾乎到了嘴邊,脫口而出——習慣這個東西,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徹底改的。
不過,她終究還是忍住了,去敲門:“根生、春桃起來了!”
滿根生很快出來,問道:“娘,春桃沒在外面做飯麼?”
他見春桃不在屋裡,還以爲在外面做飯,婚後每個早上都是這樣,日復一日,早已習以爲常。
這時,母子倆都還沒意識到問題,直到裡裡外外找不到春桃,發現那一小袋銀子不見了,以及留下的頭髮。
“春桃該不會是跑了吧?”滿老倌在門口抽了袋煙,進來這麼道。
滿根生聞言,怔了一下,難以置信:“不會!我昨晚還和春桃說,不賭了,以後好好過,她還答應了我的!”
“這個賤人!”滿娭毑卻是已然篤信了,哭嚎起來:“吃裡扒外的東西,竟然帶着銀子跑了,這日子沒法過了,來人啊,都來評評理啊!
人遇到問題,總是習慣性拿出熟悉的一套,她昨晚做出的心理建設,終究還是被這突如其來的劇變衝破,拿出了撒潑的老手藝。
……
隔壁,方家正在吃飯,聽到滿家滿娭毑的鬼哭狼嚎。
“怎麼又鬧起來了?”方父皺起眉頭。
“是啊,一天天的沒個頭。”方母也是嘆息。
“爹、娘,咱們快去看看吧!”田萱卻是一下子放下碗,坐得端端正正,如學堂的小學童似的。
‘我的萱姐啊!’方臨多瞭解呀,雖然田萱語氣中沒什麼,但他卻能察覺到,背後隱藏着的看熱鬧的期待,不由心中好笑。
不過,這個時代沒什麼娛樂,看熱鬧、八卦的確就是多數老百姓最廉價的消遣,而如滿家這般熟悉人物的真實劇目,簡直比看戲還過癮。
方家過去時,不少人已經過來,比如辛家的辛佑,頭上跟雞窩窩似的,嘴上叼着個窩頭就來了。
“老滿家又怎麼了這是?”
“聽着是春桃不見了,帶着滿老倌、滿娭毑的養老錢不見了,這是本來準備還賭債的。”
“莫不是帶着錢跑了吧?”
……
“臨弟。”田萱聽到這些,看過來。
方臨微微點頭,心中知道:這是桂花嫂、田萱的影響集中爆發了。
不得不說,這時春桃帶着那筆錢出走,無疑是捅了一刀,讓滿家雪上加霜。
歐夫人拉着滿娭毑道:“莫急,說不得春桃是回孃家了呢!”
不過這話也就是安慰,春桃的孃家,她兄長逛青樓敗了家業,給娘氣死了,爹是酒蒙子,根本依靠不了,以前被磋磨得那麼慘都沒回去,現在怎麼可能回去?
更何況,春桃這次,還是拿了滿家的錢。
人絕望的時候,遇到一根稻草也會死死抓住,滿家人懷揣着這個希望,讓一個跑得快的娃娃去問問,春桃孃家也不太遠,很快回來,說是春桃沒回去。
這幾乎是確認春桃帶着錢跑了。
“春桃!”
滿根生再也忍不住,蹲下身子,低着頭看着那把頭髮,怔怔出神,嘴裡喃喃着:“爲什麼,爲什麼啊,昨天說的好好的,等還了債,咱們就好好過日子……”
昨晚險些掐死親孃,現在媳婦又帶錢跑路,一次又一次的打擊讓他好似失了魂般。
“賤人,養不熟的白眼狼……”滿娭毑嘴裡罵着,哭嚎着,想要報官。
“算了,這事說到底,還是咱們滿家對不住她。”
滿老倌攔住了,看了看滿娭毑,又看了看滿根生,哽咽着一嘆,臉上老淚縱橫:“這都是報應!報應啊!”
不多時,昨天那個刀疤臉又帶着人堵門,催債,滿家人來不及悲傷,又要應對虎豹豺狼。
……
因爲方臨今日要去軒墨齋,一家人沒再留下看熱鬧,回去繼續吃飯。
方父還在說:“沒想到春桃帶着銀子跑了,平日裡看着她……”
“還不是滿家逼太狠了?”方母說了句公道話:“她婆婆滿娭毑不必說,丈夫又成了賭鬼,能不跑麼?就算不爲自己,也要爲肚子裡的孩子想想。”
“我也不是給春桃說話,春桃給滿家當牛做馬這麼些年,拿了這銀子,也不算虧心,小萱你說是不是?”
“嗯嗯!”田萱巴巴點頭,好像這其中,沒有她影響似的。
方臨看到這一幕,笑着搖了搖頭。
……
方臨再次聽到滿家消息,是一旬後從軒墨齋輪休回來:“滿老倌賣了城外的地,祖傳的六七畝地全賣了,賣了八十多兩,又好說歹說,剩下的錢一年還清,這纔打發走了那羣人。”
“滿家地是沒了,不過好歹保住了房子,有個遮風擋雨的地方住,現在啊,滿老倌、滿根生爺倆進了廠,好像是個瓷器廠……滿娭毑也開始幹活了,在外面給人洗衣服……一家人都在給滿根生還債吶!”
這是方母說的,這日,桂花嫂、蘇小青等人也在這兒做着針線活。
“也不知道,春桃離開滿家,如今怎麼樣了?”方臨突然沒頭沒尾地道,好似自言自語。
旁邊,桂花嫂剪斷納鞋底的線,頓了下,接過話茬:“聽說春桃在應天有個舅舅,想來是去那兒了吧!有人照看着,現在戶籍也不難辦,她人又勤快,想來日子不會太差……”
方臨點點頭,沒再說什麼。
就這樣,春桃從此消失在了西巷衚衕,再沒回來過。
……
這些天中,方臨、董秀才合夥的糞便生意,也籌備完成開業。
……
袁大牛是個糞夫,這早上,收了三大桶糞便,沒像以往那樣去找糞商,直接推往城東。
來到城東糞點,見到了不少相熟的糞夫,打了招呼,都在說着這事。
“還是現在好,以前收了糞,還要和糞商講價錢,那些吃人不吐骨頭的朝死裡壓價,我又嘴笨,老是吃虧。”
“可不是?以前一月多些能掙二兩銀子,少些一兩五六,現在僱傭直接就給二兩,還有說的每天一分銀子的分類獎勵。”
“董老闆是個好人啊!”
……
袁大牛和這些糞夫說話間,輪到了他,連忙上前指着三個大糞桶說道:“這三個大桶的糞便,一個好些、一箇中等、一個差些。”
“行,都倒進對應的池子吧!”
那管理負責的人,以前也是個糞商,被董秀才招募來,記下袁大牛上工一天,完成分類獎勵一分銀子。
“這就行了?好好!” 袁大牛高興走了,心中感嘆道:‘真方便啊,希望董老闆不會虧太多錢,讓我也能做得長久些。’
他這麼想着,看到董秀才領着人過來買糞便,連忙笑着彎下腰,打了個招呼:“董老闆!”
……
“哎,好好幹!”
董秀才對袁大牛點點頭,拉着一些人過來,對爲首的人道:“樊村正,快來看看這些糞便,還新鮮熱乎着……價格就是咱們之前說的,一百錢……”
“董老闆,你確定是這個價格?”樊村正確認道。
這個價錢不是高,而是太低了,幾乎是他們以前從糞商那裡採買價格的七八成。
“是,咱們不說好了麼?”
“行,那給我們來個六……不,八個大桶的。”樊村正彷彿生怕董秀才反悔似的,招呼人付了錢連忙就給拉走了,走時還在說:“董老闆啊,我們過幾天還來,這個價的話,再給我們留這麼多……”
“放心,以後都是這個價。”董秀才笑道。
樊村正滿意走了,在門口碰到另一個村的村正,還在和對方嘀咕:“那個白面書生,不像是個會做生意的,價錢定這麼低,怎麼掙錢喲?趕快去買!買到就是賺到哩!”
這村正聽到價錢,眼睛一亮,帶着人趕緊進去,買糞便就跟搶似的。
等離開時,這些人臉上也都是滿面笑容,心中嘀咕:‘這麼傻……不,這麼大氣的老闆,希望能多撐一段時間啊!’
……
董秀才忙得腳不沾地,等方臨過來,才讓別人頂一下,拉着他進屋。
“董兄,生意如何?”方臨知道今天開業,還是特意請假一天過來,問道。
“好得很吶!”
董秀才招呼方臨坐下,給他倒了茶,笑道:“當初方兄算的還是保守了,按照今天形勢來看,一月恐怕有將近五十兩銀子的淨利潤,這還只是開始……真是沒想到,小小的糞便生意,這麼一整合,打通上下關節,真是賺啊!”
城中糞便免費收,基本沒什麼成本;僱傭糞夫,也就個人力錢,這些人自我認知價值較低,只比碼頭挑工稍貴上一些;糞商從前也大多是半死不活,招募過來,也就比書肆夥計貴一點。
總結下來,產品沒什麼成本,就是個場地錢、工具錢、組織架構人工的錢,攤平下來糞便成本極低,賣給城外種地的村人,按照以往七八成的價格,都還大有賺頭……又因爲薄利多銷,賣得快,儲存成本又大大降低……
總之,換了個模式,資源整合管理後,就一個字:賺!
“方兄,我跟伱說,你都不知道,以前那些糞商壓榨得太狠了,現在那些村人買糞就跟佔便宜似的……”
“這不足爲奇。”
方臨笑道:“以前那些糞商,從糞夫手裡收,要討價還價,計較一分一釐,怎麼肯把收來的糞便低價賣出去?不達到心理價位,寧願不賣,曬乾窖藏起來。”
“就算是有想着薄利多銷的,單個人低價零售不划算,大批量低價批發,又沒那麼多糞,支撐不起來。”
“所以還是方兄厲害,看出這一點,想出來整合的法子。”董祖誥豎起大拇指,誇得真心實意。
“也是董兄管理得好,不是誰來管理,都能將成本降低兩成,利潤提高兩成。”
“不不,我這活兒別人也能做,方兄做的,卻是替代不得的,真正說起來,方兄是我的貴人啊!”
“哈哈,董兄,就別互相吹捧了,咱們這是互相成就,珠聯璧合。”
兩人握着手,都是笑起來。
“方兄,投入成本沒那麼多,花了八十兩左右,這麼算起來,一個多月就能回本……投入的成本,也不是說沒了,而是持續能用……”
比如租房,就是簽了一年,還有各種工具,損耗折舊,也至少能用個兩三年。
“這些賬目方兄覈對一下。”
“我還能不放心董兄嗎?”方臨沒看,又給推了回去:“董兄別嫌我做個甩手掌櫃,等着分錢就好。”
“怎麼會?方兄放心,這份信任,我必不辜負。”
董祖誥並沒什麼意見,他佔了大頭,多付出些精力也是應該的。
再說,這其實也不費什麼事,最多就是定期看一下賬目,其餘的,架構已經搭起來,可以自己運行。
……
因爲算是有了自己的產業,還挺賺錢,雖然不怎麼體面,但這般好事,還是值得慶祝的。
回去路上,方臨買了只大鵝,在某一段稍偏僻處,快到西巷衚衕時,卻被一個身上血的人攔住了。
這人卻是……宋凱?!
……
“宋凱?”
方臨看着身上染血的此人,心中警惕,身體暗暗繃緊。
“放心,我沒惡意。”
宋凱看到方臨,目光復雜,以示誠意,並沒靠近,只是從懷裡掏出一封信:“方臨,這封信,如果以後你見到我爹孃,幫我送給他們。”
“好,你放在地上。”方臨看着宋凱,沉默了下,答應道。
當初,兩人間的矛盾,也不過從要糧開始;後來,府城路上,宋凱爲白寶出頭,他打了對方一頓;之後,對方鼓動將方家放下,爲走小道與否爭執;來到府城後,也就是嘴上嘲諷、奚落。
要說過節,是有,但深仇大恨,還真談不上,這麼轉交一封信,並不算太爲難的事情,也不是不能幫。
當然,更重要的原因是,宋凱此時狀態不太對,拒絕可能激怒對方,雖然他對上宋凱有信心,但能不賭的事情爲什麼要賭呢?
“謝謝,謝了,方臨……以前,我對不住你!”
宋凱死死盯着方臨,等看到他‘不計前嫌’地答應,繃緊的身體一下子放鬆,袖子裡染血的匕首縮了回去,有些語無倫次說着。
或許是最後的心事了了,壓抑的情緒爆發,近乎失控;也或許,只是想找個人傾訴,他蹲下身子,哽咽說着:“白寶帶我賭博……我輸了,欠了好多錢……那羣人手腳不乾淨,我媳婦被逼得自殺,女兒也被拐走,我宋家毀了,毀了啊!”
宋凱說到這裡,突然哇地哭出來,哭得像個孩子。
“白寶該死!”他哭着,忽然停下,臉上表情猙獰:“賭坊的人太多,我、我打不過……所以,我殺了白寶……是他拉我去賭,怪他,都怪他……”
‘原來是這樣。’方臨神色複雜。
所有今日的果,都是昨日種下的因。
他想到那日,看到白寶帶着宋凱一起去長樂坊,那日的事情爲今日埋下了伏筆。
至於曾經懦弱無比、遇到劫匪拋下妻兒跑掉的宋凱,如何有勇氣殺了白寶?
其實細一想,也不足爲奇。
‘宋凱此人,也有着衝動上頭的一面,當初不是因爲一句口角,還和遊朝東打起來了麼?逼到那個份上,上了頭,殺了白寶這個造成悲劇的元兇,也就不奇怪了。’方臨暗道。
“方臨,這封信記得交給我爹孃,就說,說我對不住他們,這輩子就當沒我這個兒子。”
宋凱也想過讓別人轉交這封信,可玩得最好的狐朋狗友——白寶,被他殺了,有些親戚關係的鄭於,也早就嫌惡地遠離,之前去找,鄭於都沒出來,最後,想來想去,還是想到了方臨。
是的,方臨雖然和他有矛盾,但方家公認的老實,名聲好,他不是什麼好東西,卻也認這點——就跟之前租房,跟着方臨,租在附近的百順衚衕一樣。
走之前,宋凱留下最後一段話:“我還記得,那天在小和村,太陽很大,我媳婦在門口剝花生,我抱着女兒,娘在屋前曬着紅薯幹,那一天,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三個女人都在……若是我沒來府城,該多好,多好……”
方臨看着宋凱的背影,嘆息一聲,回去了。
當他回到家,看到陽光灑滿了整個屋子,方父、方母還沒有老去,田萱迎上來笑靨如花,這一刻,似乎對幸福有了更深的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