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軍大營,楊浩的眉頭,時舒時皺。
消息,有好有壞。
好消息就是,來整帶着的騎兵消滅了幽州軍的運糧隊,幽州兵可能會出現斷糧。
而壞消息,幾乎讓楊浩感受到了極大的挫折感,看着身受重傷的那人,他只能揮揮手,安慰了幾句,然後讓人將他送回清河,繼續調養身子,事已至此,又能怎樣?更何況他自從跟隨自己,就被派了出去,功勞不小。這件事情,雖然敗了,可是楊浩知道了事情的始末之後,也知道不怪他,畢竟,他一個人深入虎穴,在這麼多人的面前周旋,也是難爲他了。
是洛陽那邊傳來的消息。
事情要回到楊浩剛與阿史那咄苾剛對峙的時候。
自從王世充逼迫皇泰帝退位,自己登上了皇位之後,王世充變得非常的勤政。他想要用他的勤政表示他是有着雄心壯志的,是個有着抱負的明主,可惜,他一夜之間登上了皇位,高高在上,萬民仰慕,可是他的執政能力,卻沒有因此而提升,還不足以領導一個國家。
躊躇滿志的他,一心想要當一個勵精圖治、澄清宇內的新朝天子,可他的所作所爲最終只能成爲人們的笑柄。
爲了表現自己的勤政愛民,王世充特意命人在宮城的各個城樓和玄武門等處設置了很多御座,隨時進行現場辦公,親自接受各類上表和奏章。
此外他還時常輕裝簡從,在街市上按轡徐行,既不戒嚴、也不清道,也不怕有不軌之徒。面對洛陽街頭的百姓,他總是滿臉堆笑的對百姓說道:“過去的天子都是居於九重深宮之中,民間的情況一無所聞,而今世充並非貪圖天位,只是爲了拯救時局艱危。朕要像郡縣的郡丞縣令一樣,親攬庶務,與士庶共議朝政。同時朕擔心諸位受門禁阻攔,不能夠及時的向朕反應問題,所以特意在各個門樓現場處理政事,希望能夠儘量聽取百姓的心聲,處理好百姓的事情,這纔是朕所希望的。”隨後王世充又下令,在西朝堂接受冤案訴狀,在東朝堂接受朝政諫言。
當這些政令下達以後,躊躇滿志的王世充並沒有想到,他很快會後悔。
勤政愛民的措施下達以後,每天都有數百個羣衆響應他的號召,擁擠在宮門前上疏獻策。王世充剛開始還硬着頭皮,笑容可掬的應付熱情的百姓,可短短几天后,一摞摞的卷宗和文書就堆成了一座小山。
頭昏眼花的王世充立刻假借有恙,一頭躲進“九重深宮之中”,再也不敢“親攬庶務,與士庶共議朝政”了。
至於“朝會辦公”,也讓王世充一陣頭疼。
每天主持朝會的時候,王世充都會以一副英明領袖的姿態發表長篇累牘的講話,但是卻一再重複,毫無重點,囉囉嗦嗦,千頭萬緒,把奏事的有關官員搞得一頭霧水,讓滿朝的文武百官聽得兩眼發直,連侍衛人員也受不了他的疲勞轟炸,個個痛苦不堪。只有王世充一個人渾然不覺,樂此不疲。最後,御史大夫蘇良實在是忍不住,只好直言不諱地說:“陛下說話太多,卻不得要領,其實只要作出結論就可以了,何必說那麼多不相干的話!”
王世充默然良久,他沒想到自己那些語重心長的講話和高瞻遠矚的指示在百官心目中居然都是毫無意義的廢話!
但是對於許多朝臣來說,王世充最讓人難以忍受的毛病倒還不是廢話連篇和辭不達意,而是他的心胸狹隘和刻薄猜忌。
禮部尚書裴仁基首先受到他的猜忌。首先,這個人出身名門,是隋朝的舊臣,又是李密舊部,是在戰敗的情況下迫不得已投降的,所以王世充對他並不放心。而且,他兒子裴行儼此刻又在朝中擔任左輔大將軍,手中握有重兵。這樣一對身經百戰、歷事多主的父子,讓王世充深深的顧忌!
所以,他要想辦法除掉他們,於是,他偷偷的買通了裴家的家僕。
那個時候,程名振正與裴仁基緊密聯繫着,準備在關鍵的時刻打擊王世充。而裴仁基也秘密聯絡了尚書左丞宇文儒童和散騎常侍崔德本等人,幾個人商議了之後,準備發動政變。程名振按照楊浩的想法,力勸他們,只要救出皇泰帝,然後趕赴河北就好。畢竟如今的洛陽,已經被王世充經營的很是牢固。想要發動政變,有些不太現實。
可是裴仁基自恃兒子裴行儼手中握有兵權,一心想要抓住王世充,重新立楊侗爲帝。對於這件事,裴仁基是有私心的。想想看,他裴仁基就算是救了楊侗到了河北,又能怎樣?還能比現在的官職、爵位高嗎?可是若是打倒了王世充,情況就不一樣了,皇帝是他裴仁基立的,這是何等的功勞,何等的榮耀?他裴仁基就可以做第二個李淵、王世充,權傾朝野。
儘管程名振一再的告誡他,要他小心,可是裴仁基還是被人告發了。
是他家的一個家童,名叫裴壽,因爲和家中的侍女溝通,被裴仁基發現,一陣痛打。那名家童懷恨在心,見裴仁基最近和很多人有勾連,就起了心眼,暗中打聽,這才知道裴仁基想要發動兵變,捉拿王世充,重新立楊侗爲帝。
那還了得?裴壽正想找門路告發裴仁基呢,恰好王世充想要監視裴仁基,派人來買通他,兩人一拍即合。深恨裴仁基的裴壽立刻答應了王世充的要求,監視裴仁基的一舉一動。餘下的日子,他裝着改過自新的樣子,非常殷勤的服侍裴仁基,其實是想探聽消息,終於,在五月十五日,暗中一直準備的王世充突然發難,將正在裴家商議起事大計的裴仁基、宇文儒童、崔德本等人一舉抓獲。
知道投降也是死的裴行儼奮力抵抗,最終戰死。隨後,王世充將所有參與人員及其家眷親戚全部殺死。
其時,程名振隱隱的感覺到了不妙,那一夜,他並沒有在裴家。一再勸說裴仁基無果,他正在苦思,該怎麼辦,才能勸說他不要這樣?徹夜未睡,三更時分,卻是接到裴家遭滅的消息,他知道事情已經敗露,只得拍馬急奔北門。
王世充誅殺裴家等一干人,事情很是機密,所以北門的守將並不知道。程名振詐稱皇帝派他出去有要事,這纔出了城門。可是隨後不久,得知程名振逃脫的消息,王玄應帶兵趕來,一路追殺,將他趕落山崖。王玄應以爲他已死,這才領兵返回。
隨後,王世充的兄長、時封齊王的王世惲對他說:“裴仁基這幫人之所以謀反,是因爲楊侗還在人世,不如趁早把他除掉,就可以去除了後患。”王世充深以爲然,隨即命他的侄子王仁則和家奴樑百年去毒殺楊侗。
五月的天氣,其實並不寒冷。可是住在含涼殿的楊侗卻是忍不住打了一個冷戰。在他的面前,放着一杯毒酒。
“請再向太尉請示,依他當初的誓言,當不至於如此。”楊侗的聲音雖然有些顫抖,可在場的人都聽見了,他仍然稱王世充爲“太尉”,而不是稱他“陛下”。儘管知道裴仁基等人已經被誅殺,可是楊侗仍然在力爭。
此時此刻,就連王世充的家奴樑百年都不得不感到詫異和敬佩。因爲這個看上去年輕而孱弱的已經被廢除的皇帝身上似乎具有一種不可動搖的凜然氣節。樑百年的心中泛起一絲惻隱,於是向王世惲和王仁則建議再請示一下王世充。
他的提議馬上被王世惲否決了。
絕望的楊侗請求去和自己的母后辭別,卻還是遭到了王世惲的拒絕。
楊侗沉默了。他轉身走進佛堂,最後一次在佛前焚香跪拜。在王世惲急不可耐的催促聲中,楊侗最後在佛前一拜,眼中流出淚水,道:“願自今已往,不復生帝王家!”隨後平靜地喝下了鴆酒。
可是,喝下了毒酒的他,儘管七竅流血、痛苦難當,卻始終沒有嚥氣。最後王世惲命人用絹巾勒住了楊侗的脖子。楊廣的孫子,又一個消失在了世間,只剩下楊倓一個人了。
這就是近期,洛陽發生的事情了。楊浩深深的閉目,想不到,他做出了這麼多的事情,早早的派人前去臥底,可還是失敗了啊,只是不管怎樣,還是努力了,總勝過坐看楊侗死去的好。
“王爺……”蘇定方輕聲,他看出了楊浩身子顫抖了一下。
“不礙事,定方,繼續討論如何破敵!”楊浩的聲音非常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