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陽位於黃河南岸,過了黃河,便到了武陽郡。
一路上,楊浩頗爲頭痛,一度懷疑自己的智商,是不是近日情場得意,所以有些糊塗了。他有些不明,爲何要救這個脾氣複雜古怪的翟家大小姐。亂髮脾氣也就不說了,主要是她一會不是要奔回滎陽報仇,就是連聲嚷嚷,說是累了要休息。更是一度見誰吵誰,蘇啓還被一巴掌扇在臉上,頓時腫起一片。這個粗壯高大的女子,果然一身蠻力。
後來惹怒了楊浩,讓人將她捆了,又買了一輛馬車,這才緩緩向北走去。
黃家溝位於濮陽縣西北,位於黃河左岸,地勢較爲險要,乃是北渡黃河的必經之路,這一日,緊趕慢趕,黃昏時分到了黃家溝。幾人行到渡口,只見兩艘小船停泊在那裡,楊浩奇怪的問道:“前些日子,這裡不少渡船,幾日不見怎麼少了許多?”
蘇定方笑了笑,奔到離岸較近的那艘船邊,問道:“船家,以前這裡船家頗多,爲何今日只有這兩艘?”
那名船家長的身材魁梧,頭上戴了一頂帽子,聽到有人問話,擡頭看了看衆人,笑道:“如今天下大亂,沒幾個過河,這日子可是過不去嘍,好幾個人都不做去另謀生路去了,其他周老七什麼的因家中有事,都先回去了。”
蘇定方回頭看了看漸漸走近的楊浩,見他點頭,這才轉過頭來,笑道:“送我等過河,錢自然不會少了你的。”
那人看了看船艙裡,道:“小的船小,還得叫上羅老四。”隨即他喊了幾嗓子,不遠處那那艘船劃了了過來。
那人笑道:“幾位大爺,你們人多,還是先留下一兩個人在此看守馬匹,我們先將諸位大爺運過去,再回來運送馬匹吧!”
“也對。”楊浩點頭,道:“蘇啓,你帶上兩個兄弟在這裡看守馬匹,我們先帶她走。”蘇啓應了一聲,隨即,楊浩與蘇定方、翟無雙上了戴帽子的那艘船,餘下四個人上了另一艘小船。
“坐穩嘍!”戴帽子的漢子一聲吆喝,長長的竹竿撐起,將小船向對岸劃去。楊浩看着黃河水,倒也清亮,比起後世的水來,不知道清亮了多少。他擡起頭,看着湍急的河水,正向下游飛快的流去,就像那匆匆而逝的時間,一去不回。
他看着河水,忽地感到了船身搖晃,越來越強烈了起來,他擡起頭,只見那船家卻是使勁的搖晃起船來,一時間,在湍急的河水衝擊下,水花四濺。
“你要幹什麼?”蘇定方怒喝。
那人嘿嘿一笑,身手頗爲敏捷的從船底下摸出一把刀來,冷笑道:“老子要你們的命!”
楊浩微微皺眉,他雖然會游泳,可是這段水路,端的是湍急,底下還不知道有無暗灘之類,更重要的是如今十一月的天氣,河水冰冷,他就是能遊,也抵不住冰冷刺骨的河水呀。他想到此,當即站起,笑道:“這位英雄,我等的命又值幾個錢?你這樣做,無非是想劫點錢財,補貼家用罷了。來,我這裡有一些銀子,就送與這位英雄了,還望你將我等送到岸邊。”
“哼。”那人一聲冷笑,道:“誰要你們的臭錢,小爺我不缺錢!”
“哦?”楊浩微笑起來,看來是李密行動了嗎?真是快啊,他看了一眼那邊的船上,也是一番的情形,他當即笑道:“李密行動果然神速,不知這位英雄如何稱呼?”
那人將頭上的帽子掀下,露出一張年輕的臉龐。翟無雙頓時驚道:“是你?羅士信!”
“不錯,小爺我正是羅士信。你就是翟讓的女兒翟無雙吧?”羅士信瞟了一眼翟無雙,冷笑道:“東郡公造反,魏公特令我等前來誅殺叛逆。”
“哈哈!”翟無雙忽地笑了,她的笑聲顯得是那麼粗獷,可是其中,是無盡的淒涼,“李密這等奸詐的狗賊,必將不得好死!”
“你,找死!”羅士信手中短刀一揮,向翟無雙砍去。
“鐺!”的一聲,卻是蘇定方抽出腰刀,接下了羅士信的一刀。可是他的長槍還在馬上,不過船小,就是長槍就施展不開。
兩人一交手,羅士信只覺得手臂一麻,心中叫了一聲:好漢子。隨即,沉聲道:“想不到這裡還有如此勁敵,倒是我輕敵了!”
“張須陀沒有告訴你,輕敵乃是兵家大忌嗎?”楊浩冷冷的道。羅士信先是跟隨張須陀轉戰大江南北,後來張須陀大海寺戰死,他與秦瓊等人投靠了裴仁基,後來裴仁基受人陷害,他這纔跟隨裴仁基投效了李密。楊浩故意提起張須陀,就是故意激怒他。
“你是什麼人,敢直呼張將軍的名字!”羅士信冷冷的道,再度舉起雪亮的刀。
“哈哈,羅士信,你張口閉口張將軍,似你這等不忠不義之人,將來九泉之下,有何面目見張須陀張將軍?!”楊浩怒聲。
“你說什麼,我殺了你!”羅士信大怒,上前一步,就要出手,卻被一聲怒喝制止:“羅士信!你隨張須陀征戰多年,張將軍待你如何?”
羅士信心中一顫,咬牙道:“很好!”
“既然如此,那麼張將軍大海寺戰死,你等不爲張將軍報仇,反而俯身侍奉仇敵李密,你說說,你是不是不忠不義?”楊浩冷笑,他的笑聲穿過冷冷的空氣,就連附近的那艘船也是猛然一頓,隨即,有人划船靠了過來,跳過來一個人。
羅士信臉上露出一副痛苦的表情,悽然道:“叔寶!”
楊浩心中一震,想不到另一艘船上的居然是秦瓊秦叔寶。此人經歷和羅士信頗爲相似,投效李密之後,是李密的帳內驃騎將領,很得重用。此人一身征戰,頗爲勇猛,經常衝鋒在前,因此受傷無數,後來因病早逝,與尉遲敬德是傳統的門神。
只見秦叔寶卻是緊緊的摟住羅士信,喃喃的道:“將軍的死,不怪我們,不怪我們。”可是他的眼中,流出淚來。
“叔寶,張將軍是我們害死的,是我們害死的!我們對不起將軍。”羅士信忽地哭了出來,聲音帶着哭腔,在這個時候,竟是說不出的詭異。兩個人均是錚錚鐵漢,經歷無數廝殺,傷口潰爛,也不曾哭泣過,可是而今卻是痛哭流涕。
當年大海寺一戰,張須陀因冒進而中伏,可是他驍勇無匹,殺出了重圍,可是他的許多兄弟們還在瓦崗的包圍之中,重義氣的張須陀怎麼會放棄他的兄弟們,獨自逃回?是以再衝進包圍圈援救,如此四次,救出無數的兄弟,可是他也力竭,不能殺出重圍,只能長嘆一聲,仰天大叫道:“兵敗如此,何面見天子乎?”隨即,下馬戰死,時年五十二。所部官兵盡夜號哭,數日不止。
是那個時候的淚水還沒有流盡麼?秦瓊忽地站起,擦了擦眼角的淚水,道:“你說的很對,可是張將軍已經戰死,縱使後悔,也無濟於事。我等侍奉李密,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無可奈何?”楊浩冷笑,他看着秦瓊一雙黑亮的雙眸,道:“昔日伯夷叔齊因商亡而不食周粟,飢餓而死。如今我大隋雖是風雲飄搖,可終有興復之時,兩位卻是轉而服侍仇敵,轉而與張將軍的事業背道而馳,豈不是連古人都不如?”
羅士信忽地站起,他的心中卻是複雜萬分。自從張須陀爲救他們而戰死,他們的心中,均是自責,後悔,所以他們投了裴仁基,再投李密,兩人均有些麻木,宛如沒有思想的木偶,只知道殺殺殺,可是爲什麼而戰,他們不去想,不願想。如今楊浩厲聲大罵,兩人頓時想起以前同張須陀的日子來,點點滴滴的浮上心頭,可是,他又能怎麼樣?張將軍還是戰死了!百戰百勝的張須陀戰死了!心中的偶像轟然倒塌,碎成無數的碎片,再也拾不起來了,真的,那些日子再也回不來了!
羅士信忽地舉起刀來,往脖子上就要一抹,楊浩眼疾手快,一掌打在他的手臂之上,短刀掉進奔涌的河水裡,轉瞬消失的無影無蹤。
“你,爲什麼阻止我?!”羅士信大喝,眼中冒出火花來。
“羅士信,你以爲你死了,就一了百了了嗎?”楊浩冷冷的道,他踏上一步,已是到了羅士信的眼前,他的聲音響起:“你以爲張須陀救了你們,就是讓你們自殺的嗎?如果是這樣,我相信張將軍一定會很後悔救了你們,因爲你們是懦夫!”
“我不是懦夫,我不是懦夫!”羅士信搖着頭,秦瓊緊緊的摟住他,眼中也是熱淚盈眶。
“如果你不是懦夫,爲什麼要自殺,而不敢面對這一切?”楊浩冷冷的道。
羅士信忽然抱着頭,晃了幾下,隨即他一把推開秦瓊,翻身跳進了河裡!
“士信,士信!”秦瓊大喊了幾聲,他與羅士信情同手足,自然不會眼睜睜的看着他跳下去,雖說羅士信的水性非常好,可是如今這個天氣,西風呼嘯,衣服穿得單薄點,都覺得冷氣襲人,更不用說跳進湍急的冰涼河水中,他喊了幾聲,這纔回頭,道:“對岸,還有裴行儼和蔡建德,你們一切小心!”說着,他翻身跳進了黃河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