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不斷的傳來。
似乎因爲害怕隋軍的追擊,燕軍的行軍速度突然變的緩慢起來,一日不過十餘里。燕軍的步步爲營透露出種種的詭異,讓楊倓不由沉思,一人智短,楊倓決定集思廣益,爲這次的軍事行動做出一個最爲正確的安排。
此刻,巳時初,薊縣大廳內,衆人齊聚一廳,美食擺放開來,一旁的小童爲諸將空空的酒碗添加着米酒,而案几上,則是一些豬肉製成的肉丸,此外還有涿郡的一些特色糕點。
“殿下,看這個樣子,似乎燕軍出現了異變!”一名將領說着,微微的拱手施禮,“末將願意領兵追擊燕軍,斬殺高開道!”
他的話音未落,另有幾名將領紛紛請戰。
“萬萬不可,萬萬不可!”說話的是王伏寶的副將,只見他走了出來,一臉的擔心,到了大廳中央站定,一抱拳,沉聲道:“殿下,燕軍狡猾多端,恐怕這一次又有什麼計謀!”
楊倓看了一眼智囊宋正本,微笑道:“宋先生,依你之見,又該如何?”爲了培養楊倓,楊浩曾經讓楊倓跟隨宋正本學習了一段時間,可以說,宋正本也算他的授業恩師。
宋正本一撫鬍鬚,沉吟了半響,道:“殿下,燕軍如今緩緩退兵,據斥候的探查,燕軍營寨之中,每日的爐竈日漸減少,似乎有大量的逃兵出現。”說到這裡,諸將均是將目光移到宋正本的身上,這些情況,諸將都已經知道,所以適才那位將領纔會認爲燕軍出現了異變,想要趁你病要你命,派兵追擊已經呈現軍心不穩的燕軍。
此刻,聽到宋正本聲音一頓知道他就要說到重點,是以才人人側目,靜待着宋正本的下文,只是不知道他又有什麼高論?
宋正本手握成拳,放到嘴邊,輕輕的咳嗽一聲,這幾天,他與楊倓商議軍情以及其他事宜,說話太多,嗓子也有些不舒服,有些嘶啞。清了清嗓子,宋正本笑道:“燕軍挾三河口勝勢而來,雖然是在縣略有挫折,可是畢竟沒有遭到大敗,氣勢還在。更何況高開道乃是兇惡之人,豈會輕易的退卻?”
“那麼,宋尚書認爲該怎麼辦呢?”說話的還是適才最先開口的將領,此人隸屬於禁衛軍,本來是由蘇定方的管轄,作戰非常的勇敢,此次楊浩西征,蘇定方也有意帶着他,不過考慮到不能將河北抽空,這才留下幾個猛將留守清河。
“燕軍這兩日連續退卻,每日不過十餘里,表面上,是爲了防止我軍的追擊,所以一路小心謹慎,步步設防。可是依我看來,燕軍恐怕還希望我軍追擊呢!”宋正本說着,舉起酒碗,飲了一口,潤了潤喉嚨。一旁的小廝連忙舉起手中的小勺,爲他添滿米酒。
“希望我軍追擊?”一名將領有些疑惑,不由開口問道。這,的確是很奇怪啊,從來兩軍交戰,退卻的一方都是千般準備萬般謀劃,以防敵人追擊,避免出現不必要的損失,可是如今宋尚書的話是什麼意思,希望隋軍追擊?難道燕軍一心求死不成?
宋正本哈哈一笑,輕輕的叩着案几,這才緩緩的道:“據探馬回報,燕軍每日安營紮寨之後,營中的爐竈均有減少,雖然數目不多,可是卻在向我軍透露一個消息,那就是燕軍似乎出現了逃兵!”說到這裡,宋正本環視了一眼衆人,只見諸將均是點頭,年輕的楊倓也是點頭,似乎在思考着。
“如果,燕軍出現了逃兵,不管是因爲何種原因,想必諸位將軍包括燕王也會認爲燕軍已經軍心不穩,定然會引兵追趕,一舉將燕軍剿滅,從而平定北方的叛亂!”諸將點頭,此刻在他們心中環繞的,就是這個念頭。宋正本瞧在眼中,續道:“可是如此一來,我軍必然會陷入燕軍的埋伏之中!”
一語如雷,諸將均是有些不敢相信,紛紛露出了不敢相信的神色,倒是燕王楊倓與王琮似乎明白了些什麼,兩人對視了一眼,不由點點頭。河北雖然有不少名將,可是都已經出征在外,留在清河的,只有來整與這些將領。而這些將領,大都是衝鋒陷陣的猛將,論起陰謀詭計,卻是不行了。要不然楊恭仁也不會讓宋正本隨着楊倓出征,就是爲了彌補策略上的不足。
“啊,宋尚書,這是爲何?”張副將雖然明白了一些,可是卻有些在夢中。
“減竈之法!”宋正本非常篤定的話語,讓楊倓想起了歷史上的馬陵之戰。戰國時期,孫臏奉齊王之命,帶着齊軍支援被魏國攻打的韓國,但是,齊軍並沒有直接趕赴韓國,而是攻打魏國國都大梁,從而使得龐涓率領魏郡回援。當兩軍在魏國縱深相遇之時,孫臏建議田忌採取的就是減竈之法,從而讓龐涓誤以爲齊軍膽小,出現了大量的逃兵,於是龐涓帶着輕騎奔襲齊軍,結果中了齊軍的埋伏,死在馬陵。
這個時候,宋正本的話語,讓楊倓不由的響起了這一場經典戰役,可是,燕軍打的是這樣的注意嗎?
楊倓正在思考間,一名小卒匆匆上來,跪在地上,道:“殿下,燕軍再度後撤十餘里,經過盤點,燕軍丟棄的大營之中,爐竈再度減少五千!”
宋正本點頭,問道:“造飯時間可否變長?”斥候探查之時,宋正本曾經千叮萬囑,一定要注意這一點,是以此刻聽到斥候的言語,再度問道。
那名小卒點頭,應聲道:“燕軍大營上方,煙火時間的確比平時多了一倍時間!”
“很好,再探!”楊倓微微笑。如今的情形已經很明顯了,燕軍的打算就如宋正本所言,乃是減竈之計。將目光轉向宋正本,楊倓開口,問道:“宋先生,依你之見,這又當如何?”楊倓畢竟年輕,這一仗可是千萬不能馬虎,多聽聽宋正本的意見,才能多學習。
輕輕的敲打着案几,宋正本沉吟,按照燕軍的行軍速度,應該又到了三河口一帶。可笑,高開道在三河口占了隋軍一次便宜,難道他還想再讓隋軍在三河口吃一次虧?眼睛精光一閃,宋正本已經有了主意。
這已經是第四天了,燕軍一路退卻,如果再退,恐怕就要回到漁陽郡了。難道是,這個計謀被隋軍看穿了?這讓高開道深深的疑惑,畢竟,河北多英傑,能夠看穿這個計謀,或許不是什麼難事。
如果,隋軍不來追擊,真的要退回漁陽郡?那豈不是前功盡棄?這讓高開道很是不甘心,在最好的時機,他都不能攻下河北,難道還指望在隋帝迴轉了河北之後,攻取河北?
茫茫的燕山餘脈之中,掩藏着燕軍的士卒。山風有些大,刮在高開道的刀削一般的臉上,隱隱生疼,可是他猶自沒有感覺一般,死死的看向西方,心情糟糕到了極點。
一旁的張金樹、謝稜瞧在眼中,也只能無言以對。
“大王,既然隋軍之中,有智謀之士,不妨暫且退兵,再作他圖!”張金樹微微嘆息,上前勸解。
深深的嘆息,高開道想了一想,嘴角蠕動,正要說話,這時,一匹戰馬疾奔而來,那是燕軍派出的斥候。這個時候,又有什麼消息嗎?難道是……
“報!”那名斥候的聲音拖的長長,臉上露出激動的神色,在戰馬上一抱拳,道:“大王,隋軍先鋒率領五千人馬殺奔而來,楊倓率領主力兩萬隨後,直奔三河口而來!”
“什麼?”高開道、張金樹等人不由動容,張嘴問道,聲音微微的顫抖。
那名斥候高聲的複述了一遍,高開道忍不住哈哈大笑,看來,上天還是對我不薄啊!隋軍還是按捺不住,派兵趕來了!他得意的聲音遠遠的傳開。
“恭喜大王,賀喜大王!”張金樹的臉上也是露出激動的神色,這一仗,一定能將隋軍擊敗,那麼他張金樹可就是大功!大王必定會好好的獎賞自己。當然,在張金樹的心中,能夠報仇,那纔是最重要的。
“謝將軍,依計行事!”高開道的聲音中,掩飾不住的興奮。
“是,大王!”謝稜領命而去。
燕軍開始按照計劃,佯做退卻,斷後的乃是謝稜,此刻的他,假裝着一副悠閒的模樣,帶着士卒很是散漫的晃悠着。當然,謝稜暗地裡,還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免得一個不小心,就隋軍一刀砍死,那就划不來了。
後方,隋軍漸漸的追了上來,謝稜已經能聽見隋軍奔跑的步伐聲,如雷一般。
這一帶,地勢較爲險要,山勢起伏不定,所以追趕的隋軍都是步兵,只有少量的騎兵在前方。而燕軍同樣也是如此,在這種地方,騎兵只能任人宰割,根本不能發揮出騎兵野戰的優勢,所以,無論是隋軍還是燕軍,都以步兵作爲主力。
謝稜做出一副驚慌失措的表情,帶着斷後的燕軍撤退,燕軍很是配合的大聲叫喊着,驚慌失措的向東奔跑。
“殺!”隋軍的將領高聲大喝,帶着隋軍向前殺去,一路上,幾名落後的燕軍被隋軍追上,頓時身首異處,鮮血飛濺。
“快逃!”謝稜故意大聲的喊着,似乎被隋軍嚇破了膽,連連的催促燕軍逃走。雖然謝稜的表現非常的異常,並不符合常理,畢竟,斷後的軍隊一般都會死戰。雖然異常,可是隋軍的將領似乎沒有察覺,而是不斷的催動兵馬,殺奔而來。
快了,就要到埋伏圈了。這裡,已經接近了當初伏擊王伏寶的地方,兩邊的山脈之中,有着山澗河谷,非常利於隱藏士兵,只要將隋軍誘過了這段路,兩邊的伏兵殺出,就可以殺隋軍一個措手不及。
“將軍,大王讓你繼續誘敵!”一名斥候趕了過來,向他傳達了高開道的最新指示。
“爲什麼?”謝稜大聲的喊着。雖然他騎着馬,不必擔心隋軍能夠追上自己,可是他身邊的士卒已經死傷不少,若是再繼續奔逃,恐怕兩邊伏兵殺出的時候,自己也沒有足夠的兵力反撲了。
“隋軍前後離得比較遠,如果只是撲殺了隋軍先鋒,恐怕不能全殲隋軍!”那名斥候大聲的解釋。
“撤,繼續撤!”謝稜無奈,只能繼續揮動馬鞭,繼續向前奔去。
“殿下,我軍先鋒已經進入了燕軍的埋伏圈!”一名斥候奮力的勒住嘶鳴的戰馬,向楊倓報告了最新的消息。
“宋先生?”楊倓將目光看向宋正本。
“傳令前軍暫停追擊!”宋正本笑道,按照計劃不是這樣的,可是既然張副將等人沒有消息,那就先暫停追擊,不然,還是會落入敵軍的圈套。
“是!”斥候打馬,奔上前去。
“該死!”站在一個山嶺上,高開道忍不住罵出聲來,隋軍的先鋒已經進入了埋伏圈,可是爲什麼停了下來,要不是隋軍分成了兩軍,前後呼應着,第一時間,高開道就準備要殲滅隋軍的先鋒部隊。他之所以沒有那樣做,就是爲了一戰擒殺燕王楊倓。
畢竟那是隋軍的一個王爺,這支隋軍的最高指揮官,如果能夠擊殺,隋軍就不戰自敗了。
難道是,隋軍發現了什麼破綻,看出了燕軍的埋伏?高開道皺起了眉頭。
“大王,可讓謝稜將軍再去誘敵!”張金樹再度獻策。
也好,看看隋軍的先鋒將領會不會貪功冒進,那樣的話,還是有機會的!
軍令下達下去,很快,謝稜故作驍勇,對隋軍進行挑釁,面對燕軍的污言穢語,隋軍的先鋒將領顯然按捺不住,催動大軍殺了過來。這個時候,隋軍的主力也開始向前移動,有如一條黑龍。
看到隋軍主力殺來,離燕軍的埋伏圈越來越近,高開道哈哈一笑,道:“傳令,伏兵準備,只要隋軍主力進入埋伏圈,即刻殺出。如有生擒或擒殺楊倓者,賞百金,官升五級!”很大的誘惑,高開道的確下了血本。
高處的掌旗手應聲,時刻關注下隋軍主力的情況,終於,他揮動了手中的大旗,“呼,呼!”大旗獵獵作響,指揮着燕軍伏兵殺出。
可是,一盞茶之後,還是一片靜悄悄的,伏於燕山餘脈的燕軍並沒有殺出。而隋軍這個時候,卻在猛烈的追擊燕軍謝稜部,同時主力在幾名將領的帶領下,向兩翼擴展開去。
“爲什麼,這是爲什麼?”高開道的心中咯噔一下,他感到了一絲不妙,他跑上兩步,喝道:“掌旗手,怎麼回事?”
那名掌旗手顯然也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一臉茫然的看着高開道。
高開道奔上兩步,一把奪過掌旗手手中的大旗,奮力的揮舞着,想要將伏兵招出,可是,只是徒勞而已,沒有預想中的伏兵,究竟這是什麼回事?高開道放下了手中的大旗,氣喘吁吁。
“大王,你看!”一名士卒忽然叫出聲來。
高開道定睛一看,只見兩裡外,本來是燕軍伏兵的所在,冒出騰騰的青煙,羣山隱隱的震動,接着,傳來了奇怪的聲音,有如雷鳴。
“這是,爲什麼?”高開道目瞪目呆。
此時,那兩個山谷中的燕軍,陷入了一片慌亂之中。燕山餘脈,連綿千里,其中有不少的山谷,這些地方,爲高開道的埋伏提供了地利條件。可是這些山谷,出入卻甚是不便,有的地方,只有一條狹窄的小路,只容三四人並肩而行。這樣的地形,爲隋軍提供了良好的機會。
那日,宋正本在確定了燕軍的計謀之後,想出了一個計謀,既然你高開道暗施詭計,那麼就讓我給你來一個計中計吧!
隋軍之中,並不缺乏涿郡人氏,潞縣一帶的人也非常之多,這些人對燕山餘脈的地形非常的熟悉,更何況隋軍經過了一番查探,將三河口一帶的地形查探的明明白白。隋軍的進兵,在高開道的眼中看來,似乎冒進,可是隻有楊倓、宋正本等人知道,這個計劃的周密詳細。
涿郡多戰馬,這次出擊,隋軍派出了五百多名的臨時斥候,廣佈在燕山餘脈,不斷的探查燕軍的情況,在當地百姓的幫助下,這才掌握了燕軍伏兵的埋伏地點,隨後,隋軍以張副將等人爲首的五千餘人,帶着隋軍的新式投石器,還有當初蘇定方攻打李孝恭的簡易炸藥包,向燕軍的埋伏所在奔去。
埋伏的燕軍顯然沒有料到隋軍從其他地方殺出,當隋軍將投石器上的炸藥包拋出的時候,光是爆炸聲已經讓燕軍肝膽俱裂。他們根本沒有見過這種武器,加上四處激盪的碎石威力非常的大,殺傷了不少燕軍。
燕軍的將領想要帶領士卒衝殺出去,可是,隋軍已經牢牢的堵住了出口,就像當初他們堵住王伏寶一樣,那個時候,他們隨意的屠殺者大隋的勇士們,可是他們那裡知道,三十年河東,四十年河西。不過區區的十餘日,這一切就改換過來,變成他們被屠殺了。
廝殺聲、爆炸聲、呻吟聲,響徹在山谷之中,久久的迴盪。
這幾乎是一場一邊倒的屠殺,雖然高開道看不到,可是他也是感覺了不妙。最初一開始的時候,他以爲是山崩,可是隨即,他就發現了,那是隋軍的軍隊!該死,真是該死,隋軍不僅識破了這個陰謀,而且居然還設計,幹掉了自己的伏兵!
可是這一切,自己卻還不知道,猶自做着勝利的夢境,幻想着擒殺楊倓,然後攻下涿郡、河北,成爲雄踞一方的梟雄!可是,這一切,已經破滅了,已經殘酷的破滅了,真的是恍如夢境啊!醒過來的高開道只能咬牙,做出了一個決定,撤退,這次是真正的撤退。
謝稜一直在狂奔,當他看到山嶺之上舞動的旗幟,他頓時身子一震,終於,反攻的時間到了!他準備帶着士卒翻身再戰,配合着伏兵,一舉將隋軍擒殺。可是他等了半響,沒有任何的跡象,反而是劇烈的轟隆聲,讓戰馬惶恐不安,士卒們均是四處張望,查看轟隆聲的來源。
隋軍已經毫不客氣的掩殺而來,斷後的燕軍因爲伏兵沒有按計劃的殺出,已經是沒有了鬥志,驚恐的叫着,先漁陽郡狂奔。
逃了吧,逃了吧!這個時候,謝稜的腦海中,只有這個念頭,他毫不猶豫的撥馬而逃。當他跑了十餘丈的時候,看見不遠處,一個身影,是那麼的熟悉,正伏在馬背之上,全力的東逃。
“大王!”謝稜喊了一聲,拍馬緊緊的追上。
不過半日的光景,高開道就奔回了漁陽郡,剛逃入城中,氣喘吁吁驚魂未定,聽說隋軍繼續追擊,一路向漁陽殺來,趕緊下令關閉城門,準備利用城池堅守。同時派出快馬,準備從北平郡調集軍隊,與隋軍做最後的一搏,畢竟,要他高開道認輸,這是不可能的事情。此外,或許該是高句麗出兵的時候了吧!
這一仗,隋軍並沒有多大的損失,卻是殺死燕軍至少一萬人,投降的也有五六千人,一舉的扭轉了局勢,由被動變爲主動,這一仗,宋正本的謀劃之功,起着了決定的作用,當然也離不開隋軍的奮力廝殺。
是日黃昏,隋軍在漁陽郡治城外七裡外紮下大營,準備攻打漁陽郡,一舉收復漁陽、北平等掌握在高開道手中的郡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