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愛卿,金鏞城就交給你了,務必要守住啊!”洛陽城北,王世充握着龍驤大將軍朱粲的手,語重心長的說着。
作爲反王之一,朱粲雖然殘暴,可是他也知道,若非王世充收留他,早已沒有容身之地的他,恐怕已經死去多時了。雖然他投靠了王世充之後,王世充收了他的兵權,可是不管怎麼樣,對於王世充,朱粲的心中還是有着感激。
他依附王世充,正是一損俱損,一榮俱榮。只要王世充的政權還存在,他就能做一個太平將軍。可是如今,隋軍已經攻破偃師,河內郡的大軍逐漸南下,已經對洛陽形成了包夾之勢,如果守不住金鏞城,當初李密圍攻洛陽的慘景又會出現。
那個時候,朱粲雖然在南方一帶縱橫,可是他也聽說洛陽軍民食用觀音土,致使腹脹從而死掉。當然,那時候的洛陽,也發生了人吃人的慘劇,不過,這在朱粲看來卻不是什麼大事了。
一想到吃人,他的心中就忍不住有些癢癢。自從他投效了王世充之後,不再是以前那個唯我獨尊的“楚王”,加上在洛陽,食物充足,他倒有多時沒有吃過人肉了。他的心中琢磨着,到了金鏞城,是不是弄上幾個小孩吃吃。據說,當年麻叔謀最喜歡吃小孩了,可惜,此人因爲吃人事發,被明帝賜死。朱粲一直覺得,他與麻叔謀可以成爲很好的朋友,可惜,人鬼殊途。
此刻,朱粲聽到王世充語重心長的聲音,笑道:“陛下待臣甚深,如今正是微臣報效之際!微臣一定擊退隋軍,力保金鏞城不失!”
王世充點點頭,再次囑咐他,道:“隋軍狡猾多端,一切務必小心,凡事三思而後行啊!”
大鄭幾次士兵,折損士兵不少,如今洛陽城中,只有六萬餘人了,當初瓦崗的降兵,已經陣亡了一半。這一次,王世充又給了朱粲兩萬兵馬,洛陽城中只剩下四萬餘了。這是他最後的本錢,他只希望田瓚的兩萬多士兵能夠及時趕到,這樣就可以在洛陽東南紮下大營,與洛陽、金鏞城成一個三角形,更爲有效鞏固洛陽的防守。
朱粲點點頭,一抱拳,躬身道:“陛下,微臣走了!”說着,大步的踏向前去。
渡過洛水,步兵再走一個時辰的路,就到了金鏞城,朱粲如何在金鏞城佈防暫且不提。
且說王世充送走朱粲,心情依舊有些沉重,他帶着十餘名禁軍親衛走在街上,看着依舊繁華的洛陽,心中帶着惆悵,也不知道,洛陽能不能守住?他的心中喪失了信心。當初,他之所以能夠力抗瓦崗,保住洛陽城不失,是因爲君臣齊心,百姓也對大隋較爲忠心,這才能軍民團結,力抗民變軍。
可是如今隋軍大兵壓境,那人根基甚穩,而更重要的是,有着大義,完全不似當初的李密,就算氣勢再大,可終究不能擺脫民變軍的稱號。當初,若不是他趁着瓦崗剛剛經歷了一場惡戰,軍中瀰漫着厭戰的情緒,加上李密信心膨脹,決策失誤,他這纔出其不意,擊敗了李密。
李密一敗,瓦崗勢力之中,錯綜複雜的各種山頭勢力逐漸冒頭,以單雄信爲首的將領不聽奉李密號令,各自爲政,李密這才失敗。
可是,隋軍之中,並沒有瓦崗存在的情況,河北人民富足,爲了保護本身的利益,自然會全力支持隋楊政權,要想從內部攻破,非常的困難啊!李唐讓宇文長興趁着隋軍遠征河東,在清河暗中下手,最終還是功虧一簣,因此,王世充已經不再做他想。
內部穩固,看來只能從外部着手了,可是,王世充想不出,還有誰能夠幫助自己,江淮,杜伏威、李子通、沈法興,正在鏖戰,斷然不會北上。至於蕭銑、林士宏之流,王世充就不會引狼入室了,因爲這兩大勢力,要經過自己的地盤。
雖然李唐已經答應,可是,前驅虎,後進狼啊!正是因爲如此,他纔會讓張僅趕往關隘,讓潼關以東、洛陽以西,還在他王世充控制下的哥各個關隘,縣城,務必小心。李唐的援軍,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能引進中原!
這是王世充最低的底線。
心中思忖着,王世充踩在青石板上,在幾名侍衛的陪同下,走進了皇宮。
與此同時。偃師。
郭孝恪走進了城中,這一次,將河內郡的兵馬幾乎帶出,黃君漢一萬步卒,已經趕往漢函谷關,因此並沒有趕來偃師。
郭孝恪趕來的時候,楊浩正與諸將開會,商討進兵一事,聽到郭孝恪到來,楊浩示意士兵讓他進廳。
“陛下,微臣來遲,還望陛下恕罪!”郭孝恪說着,微微躬身抱拳,他身着甲冑。
“孝恪,一路辛苦,坐吧!”楊浩笑着,示意他坐下。郭孝恪看去,只見楊善會、秦叔寶、薛萬鈞等人,而另一邊,卻是凌敬、徐世勣、阮君明等人。隋軍既然已經奪取了回洛倉,便只需仰仗回洛倉供給軍糧,是以,李君羨也被招了回來,只留下田留安守鞏縣,戴胄守虎牢關。
郭孝恪坐下,不等楊浩發問,道:“陛下,微臣這次帶來兩萬精銳。”
比預想中的要多一些,楊浩點點頭,問道:“黃君漢是否已經趕往關隘,支援羅士信?”
郭孝恪道:“陛下,微臣已經讓他先領一萬步卒,星夜趕赴函谷關,想必此刻已經到了。”
楊浩也不答話,略一沉吟,這才道:“郭將軍來的正好,下面朕就說說計劃!”說着,他舉起馬鞭,道:“如今偃師一下,函谷關也在我軍手中,洛陽以北,除了金鏞城之外,幾乎落入我軍之手,朕的想法是,令一上將,縣攻破金鏞城,這樣,洛陽就與之不能互相呼應,洛陽以北,再無支援王世充的可能。”
“可是,洛陽以南仍在王世充的掌握之中,若是陳、許兩地援軍趕來,洛陽又是堅城,恐怕急切南下啊!”郭孝恪說着,眼中充滿了疑惑。
對於田瓚的事情,他並不知道,因此固有這一問。對於洛陽的堅固,他是甚有體會,當初隨着李密數次攻打,硬是沒有啃下洛陽。如果當初李密攻下洛陽,恐怕如今中原各大勢力就要出現根本性的轉變了,畢竟李密雖然最終敗給了王世充,可是無論從哪方面來說,王世充是無法和李密比擬的。
楊浩一笑,正要說着,這時,廳外響起急促的腳步聲,隨後一個聲音響起:“報!陛下,劉蘭成急報!”
“哦?”楊浩一笑,道:“進來!”
那人進來,將軍文遞給了楊浩。
楊浩瞧他滿身大汗,衣衫已經溼透,臉上滿是疲倦之色,不由問道:“你可是從潁川星夜趕來?”
那人回答:“啓稟陛下,微臣連夜趕來,已經累死了三匹戰馬。”
衆人聽見,知道的頓時露出喜色,而郭孝恪卻是滿臉的疑惑,這潁川郡位於洛陽以南,爲何劉蘭成會在哪裡?
“一路辛苦,早些安歇吧!”楊浩說着。
“是,陛下!”那人退下不提。楊浩拆開軍文,微微閱過,笑道:“昨夜,劉蘭成取了潁川縣!”
“陛下,劉蘭成以多少人奪下潁川縣?”郭孝恪問道。
“二千騎兵!”楊浩笑着將軍文遞給了凌敬。
“絲!”郭孝恪冷吸一口氣,二千騎兵,攻城?
“陛下,看來田瓚已經領兵北上,有他相助,洛陽以南定矣!”凌敬閱過軍文,含着笑意道。
“不錯,田瓚沿途設兵,只需在重要關隘,就可以斷絕洛陽援兵。只不過,還要看孟海公如何用兵,盡取中原諸郡。”楊浩點頭。
“有劉蘭成,孟海公必定所向披靡。”凌敬沉吟,然後將軍文遞給了徐世勣。
徐世勣顯然一愣,一直以來,楊浩對他的態度,不是很親近,也不是很疏遠,讓他頗爲疑惑。凌敬作爲楊浩的首席軍師,這軍文讓他第一個看,並不是很奇怪的事,可是爲何,第二人就遞給了他,而不是楊善會?
徐世勣忍不住將目光瞧向了楊浩,見他微笑着點頭,不由心中一震,有了一個猜測。
“原來是田瓚預留了伏兵,這才一舉奪下潁川縣,而且,孟海公正朝着許昌進兵,不至於劉蘭成孤軍深入。”徐世勣說着,將謎底揭開。
“南方基本大定,如今還是如何攻下金鏞城。”楊浩說着,這時又是一聲報,一名斥候跑進來,跪在地上,道:“陛下,王世充派遣龍驤大將軍朱粲領兵兩萬,駐守金鏞城!”
“朱粲?”楊浩微微的疑惑,他一瞬間想不起來,只覺得這個名字很熟。
“陛下,就是那位喜吃人肉的朱粲!”凌敬揮手,讓斥候退下。
“哦!”楊浩這才反應過來,當初,他看過《興唐》之類的書籍,記得有個南陽王朱粲,只是印象已經不深。後來他雖然有收集各地情報,可是朱粲這種流動作戰,不成氣候的反王,楊浩還沒有瞧在眼中。
“陛下,末將願帶兵攻打金鏞城!”郭孝恪可以說被閒置許久,因此一來,求戰心切。
“聽聞朱粲武藝高強,郭將軍……”楊浩緩緩的說着。
“陛下,微臣願與孝恪一起,攻打金鏞城!”說話的是徐世勣。他人聰明,已經想明白了楊浩剛纔的含義,是以趕緊請戰,表達忠心。畢竟,他的心中,還有着壯志雄心,怎麼會甘受此等寂寞啊!
微微一沉吟,楊浩點頭,道:“朕準了!”說着,瞧了兩人一眼,續道:“你二人就領河內精銳,徐世勣爲主將,郭孝恪爲副將,務必攻破金鏞城!”
徐世勣一愣,他請戰,無非是像表示忠心,那裡只能做上一名副將,也就足夠了。可是,楊浩居然讓他做主將,而將郭孝恪降爲副將,這個命令,讓他有些意外,一時間,他愣住了。
“末將遵命!”郭孝恪原先就是徐世勣的心腹手下,私交極好,如今仍在他手下爲副將,自然沒有多大的怨言,在他的心中,也是希望徐世勣能夠官運亨通。
郭孝恪的聲音驚醒了徐世勣,他忙一抱拳,道:“陛下,微臣一定攻破金鏞城,以報聖恩!”
楊浩瞧着徐世勣,眼中充滿的是信心,也不由微微一笑。當初,他刻意的不遠離不親近徐世勣,就是想瞧瞧這人,到底是不是詐降,畢竟李唐待他甚厚,還賜予他“國姓”,在汲郡數萬精兵中,又有着極大的威信,此人若是後悔,一旦造反,後果不堪設想!
因此,楊浩收了他的兵權,將他帶在身邊,刻意觀察。經過這段時間的觀察,徐世勣既無怨言,也無刻意的討好,只是做好自己本職的事情,因此,楊浩決定啓用此人,畢竟,此人乃是唐初名將,武功赫赫。帶兵比起程知節還要強。
徐世勣、郭孝恪兩人雖然勇武可能不及朱粲,可是兩人帶兵絕對是一把好手。
若是帶兵五十或是數百,猛將自然可勝智將。若是上千,猛將與智將自然是旗鼓相當,難分勝負,可是士卒若是上了五千,乃至於上萬人,智將定然可勝猛將。其中的關鍵,在於猛將僅是靠其勇武,若是人數不多,他還可以憑着勇武,帶領着士兵,將敵人斬殺。可是士卒多了,就算是力大無比的猛將,又能殺死多少人?智將只需要合理的利用天時地利,調遣兵馬,就能擊潰猛將。
因此,對於徐世勣、郭孝恪兩人的帶兵才能,楊浩有着極強的信心。
隨後,楊浩又做出了一些安排,讓楊善會首先帶領五千士卒,渡過洛水,駐紮在洛陽以南,洛水與伊河之間的平原,而李君羨則是駐紮在邙山外圍,與回洛倉城互爲犄角。按楊浩的猜想,洛口倉失去,王世充還可以接受,可是如果回洛倉也失去了,洛陽數十萬軍民,就失去了糧食的來源,他一定會試圖奪回回洛倉的!
當然,暗中的,還有一個作用,那就是與埋伏在邙山中的程知節互相應和。
程知節雖然一直領兵在外,可是他卻頗爲幸運,如果楊浩知道就在此刻,他又擒獲了一員大將,楊浩定然非常的開心。
當然,楊浩並不知道,這個傢伙,對自己有着深深的恨意。
說起來,因爲歷史的改變,劉黑闥並沒有如歷史一般,在離開了王世充之後,投效了竇建德,然後又在竇建德失敗之後隱居田園,直到範願等人來尋找他,讓他帶領衆人,再度起義。
此刻,劉黑闥的身上,已經佈滿了傷痕,衣衫已經破爛不堪了,他已經在連綿的邙山之中,一個人遊蕩了將近一月。這一個月,他只能靠着打獵過日子,雖然連綿的邙山,小動物很多,可是餵飽他的五臟廟,可是,相對的危險也就多了,要不是他極爲強悍,恐怕早就死在邙山之中了。
而更爲可怕的是,他只覺得力氣漸漸失去了。他不知道是因爲他缺少了食鹽,從而變得虛弱起來。雖然動物的身體中有一定的鹽分,可是,無法滿足他這種壯漢的需要。
他自命勇武,可是想不到,先是跟隨郝孝德,郝孝德失敗了,還被弄瞎了一隻眼睛,河北不能呆了,就南下投效了李密。他以爲,憑藉他的勇武,一定能夠出人頭地,可是,李密並沒有多塔有些特殊的印象,他依舊是郝孝德手下一名平凡的將領。
後來,宇文化及攻打童山,郝孝德戰死,他的部隊隨後被收編,劉黑闥依舊沒有掌握一支兵馬,哪怕是五百人。沒多久,王世充就擊敗了李密,他被任命爲騎兵軍將,總算有一支屬於自己的軍隊,可是,冥冥之中,上天似乎和他開玩笑。
就在劉黑闥準備大幹特幹,想要憑藉功勳升官進爵的時候,隋軍打來了,虎牢關失陷,王仁則也是退保鞏縣。可是隨後,王世充完全放棄了鞏縣,居然連偃師都不要了!無奈,王仁則只有選擇了渡洛水,穿越邙山,走偃師,回洛陽。
可是,想不到半途上,居然遇見了隋軍,渡河已經喪失了大部分體力的鄭軍完全沒有抵抗能力,王仁則被俘,鄭軍大部分選擇了投降。那個時候,劉黑闥趁亂跑進了邙山,這纔沒有被隋軍捉住。
當時,劉黑闥聲名不顯,可能除了楊浩知道這個人非常厲害之後,就沒有人知道了。程知節也不例外,他捉到了王仁則,心中自然是高興非常,那時,亂哄哄的場面,那裡還顧得上一個逃跑的小卒?
雖然是逃走了,可是劉黑闥的日子更加的不堪,在邙山中,可真是度日如年啊!下着大雨,他只能尋到一個山洞避雨,可是山洞非常的潮溼,他雖然很壯,可是天長日久也受不了啊。
更因爲下着大雨,他撲食更加的困難,而在半夜,時常有蟒蛇出入,若不是他機警,可能已經命喪蟒蛇之腹。這樣的日子,不敢想象。
他強壯的身子逐漸變得虛弱,發起高燒起來,頭腦也有些迷糊了,就這樣,度過了兩日之後,他斷斷續續的醒來,額上,一片滾燙。
他明白,他不能再等了,就算是死,他也不能這樣死去!在他的心中,還有許多事情沒有做。因此,在短暫的醒來之後,他立刻爬了起來,撿了一棵樹枝,支撐着,緩緩潛行。
不知道走了多久,他覺得他全身的力氣已經消失了,“噗通”的一聲,倒在了地上,視線變得模糊起來,他伸出手,奮力的抓住樹枝,想要站起來,可是他發現,一切都是徒勞,他心有餘而力不足。他的身軀已經不能在支撐他繼續前行了!
“或許,我就要死在這裡了吧!”喃喃自語,聲音幾不可聞,或許只有他自己才明白他在說些什麼吧!眼角,滑過了幾滴淚水。
“將軍,前面似乎有人!”山道上,一名隋軍說着。
“哦?”程知節聽着,問道:“上前看看!”
幾名隋軍上前,只見山道上,一個男子,衣衫破爛成條,露出了強壯的身軀,可是上面,佈滿了傷痕。其中,似乎有牙齒印,有抓痕。程知節雖然不是獵戶,可是他在山中的日子也有一段時間了,自然明白這人身上的傷痕是怎麼來的。
“你,上前看看!”程知節說着,一努嘴,示意身邊的一名小卒。
“是,將軍。”那人說着,上前,喊了幾聲,“醒醒,醒醒!”可是那人,倒在山道上,充耳未聞。
那人將劉黑闥的身子一翻,頓時大吃一驚,這個男人,他認識!當初攻打虎牢關的時候,他親眼看見秦叔寶與此人大戰,不分勝負。
“將軍,這人是鄭將!”那名士兵喊着。
程知節走上前,瞧了劉黑闥一眼,頓時愣住了:“劉黑闥?”當初,兩人同在李密、王世充手下共事過,因此認識。他伸出手,摸了劉黑闥一下,卻是猛地收回了手,額頭很燙。
“看來,是發高燒了啊!”程知節沉吟着,劉黑闥有多厲害,他是知道的。雖然後來聽秦叔寶說了此人的事情,可是不管怎樣,還是先將他治好,再交給陛下吧,畢竟這是一場誤會啊!
“你們,背上他,咱們回營!”程知節說着,當先朝着大營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