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越發的濃了。
藉着樹林的掩護,楊善會帶領着五千士卒,隱藏在其中,載滿了麻袋的車輛放置在一旁,而在另一邊,則是堆着枯柴,上面已經澆上了油汁,一旦隋軍攻上東城,就會立刻點燃,發放信號。
這個時候,楊善會沒有動,一是在觀察着地勢,二則是在等待機會。
亥時過後,就是子時,在這個時候,人就開始犯困了,更何況在古代,沒有多少娛樂設施,早早就會安歇。
就在楊善會等待機會的時候,並不知道,在洛陽城中的洛水沿岸,一行人悄聲無息的行動着。這一行人,都是年輕力壯的男子,行進的方向,正是東門。
洛陽城的佈局很是嚴整,是由大匠宇文愷建造的,此人還建造過大興城,後來成爲歷史上大唐的首都,在當時,是第一大城市,羅馬、耶路撒冷等城市都無法比擬,後來小日本的京都,就是來唐取經,然後仿製大興城而建造。
洛陽城,西北,是皇宮,皇宮旁,則是含嘉倉,往東,多是軍政各部,這是洛水以北。而在洛水以南,則多是民居,南市、西市都在洛水以南,很是繁華。
平常,在洛水之上,多有船孃,撐船掙錢,但是這個時候,已經是毫無聲息了,戰爭時期,自然有着宵禁。而這行人,雖然行走之間,時而加快步伐,時而依靠船隻、護欄等物遮擋,躲避着洛陽城中的巡邏士卒。
很顯然,這些人對巡邏的路線、時間很是熟悉,因此才能拿捏到好處,恰好避開這些人。
爲首的一個人,正是豆盧寬,他領着的這十餘人,正是豆盧家、張家,以及其他一些世家的代表挑選出來的精銳。豆盧寬此行的目的,就是想要出城而去,然後聯繫上隋軍,將王世充的陰謀告訴隋帝。讓全洛陽人爲他王世充陪葬,這個想法,未免太瘋狂了。
世家之中,多養有奇人異士,當初那孟嘗君,就是依靠手下的門客,從而東出函谷關。而如今,這些人之中,也是有着這樣的人才。當然,要出東門,靠學雞鳴是不行的,不過豆盧寬等人準備好了盜賊必用之物:吊鉤。只要尋到一個較爲僻靜的地方,就可以順利的溜下城牆。
在靠近洛水的地方,有一個拐角處,那裡,就是一個好地方。這是某個世家的門客提出來的建議,並且信誓旦旦的表示,那個地方,絕對沒有士兵的把守。豆盧寬很是懷疑,這位門客說的是平時,可是如今是戰爭時期,恐怕會有不同。
不過,不管究竟是如何,這事情還是要去做的。當衆人停在某一處,望着只有百餘步的城牆的時候,就仔細觀察了起來。
這個距離,並不足以看清,這讓豆盧寬很是鬱郁,可是如果再前進,可能就會被發現,從而功虧一簣。
怎麼辦?一個大大的問號在豆盧寬的腦海中浮現,眼中,閃現着光芒,那是城牆上的火把。
就在他疑惑的時候,忽然,城牆上沸騰了起來,然後,傳來鄭軍士兵的呼喊聲,此外,還有水聲。
就是在此時,楊善會已經發動了攻擊。
楊善會帶領士兵埋伏許久,他不停地瞧着城牆,還有天空。當黑雲將月亮結結實實的抱住的時候,大地就變得更加的昏暗了,而楊善會,等待的就是這個機會,他低喝一聲,終於下達了命令。隋軍士卒兩人一組,一個擡,一個背,配合的相當默契。麻袋迅速的減少,那些身負麻袋的士卒,蓄足了力氣,朝着洛陽城下,狂奔而去。
這一支軍隊,大部分是楊善會的本部人馬,是河北人,平時就經常鍛鍊跑步,如今雖然負了重物,可是這麻袋的重量,顯然沒有平時他們訓練時候所揹負的重物要重,因此,速度很快。不過是半柱香的功夫,就有士卒跑到了城牆之下,然後雙肩一聳,手掌一鬆,就將麻袋送入了護城河之中,頓時發出一聲巨響,激起水花無數。
洛陽城牆高大,護城河更是又寬又深,不先填滿護城河,無法將麻袋堆積到城牆下。
鄭軍士兵,有的人已經睡着,有的雖然沒有睡着,卻也在聊着天,說着如今的戰局,很是擔心。隋軍士卒的腳步聲並沒有引起他們的注意,倒是那水聲,讓城牆上的鄭軍反應了過來,這時,藉着火把,纔看見城牆下,密密麻麻的全是隋軍的士兵,有人朝着城牆下狂奔,而有的人則是朝着東方狂奔。
“敵襲!”有人大聲的叫喊着,頓時將目瞪口呆的鄭軍驚醒。這些士卒,多有新兵,沒有打過仗,不知道隋軍究竟想要做什麼,居然還往東邊跑,這是逃跑還是攻城?
發出了一聲喊之後,那人立刻又喊着,:“兄弟們,射箭!”這人是名隊正,想來是經歷過戰爭的,知道隋軍想要做什麼。
弓箭手的培訓,不說十分的困難,但也不是一般的新兵就可以勝任的,其中因爲臂力、準頭,如果拉開弓弦,手指就顫抖不已,那還能射殺什麼敵人。鄭軍就是如此,聽到隊正的叫喊,立刻有弓箭手取下弓弦,搭上白翎箭羽,想要射殺隋軍。
可是,有相當一部分的人,很是鬱郁的發現,他們的手指在不停地顫抖着,根本無法拉開弓弦。
“射箭,射箭!”那名隊正大聲的喊着,他明白,這並不能怪這些士兵,平時就算訓練得再好,如果沒有上過戰場,見過人血,殺過人,就根本不可能成爲精兵。楊浩的河北軍初建,就是不停的剿匪,不斷的積累作戰經驗,並且在隨後的戰鬥中,擊破幽州羅藝,擊敗突厥數萬精騎,這才成爲精兵。
王世充自然也是知道憑着洛陽這一萬新兵,是無法守城的,因此纔會破罐子破摔,要洛陽數十萬軍民陪葬。
鄭軍士兵無法射擊,那名隊正就轉而指揮士兵們發射連弩。弩箭都已經裝備完畢,只需擊牙,就可發射,相對弓箭,就容易了許多。於是,那名隊正就讓還能開弓射箭的士兵射擊,餘下的則是使用連弩。
巨大的弩箭帶着呼嘯的風聲,箭簇上閃着光芒,朝着城牆下,轟然而至。就在楊善會的視線之中,一閃而過,然後發出數聲巨大的聲響,轟的泥土碎石四濺,就算是在這樣的昏暗光線下,都依舊看的清清楚楚。
這是楊善會第一次看見這種巨型連弩的威力,有的士兵,運氣不好,頓時就被箭簇刺成兩節,而弩箭的餘勢未消,居然又是連穿了兩名士兵的身軀,這才一頭栽在了地上,而弩箭落下的地方,有一個深而長的溝壑。
那是弩箭造成的。這種弩箭,威力居然如斯!如果當初有這種強大的兵器,那些突厥人那裡能殺過來?弓箭、弩箭,正是對付騎兵的重要手段,就算突厥人都是控弦之士,也能佔據上風,因爲,騎射手相對步弓手而言,射程要近。因爲騎馬,不容易使力,至少比起步兵,較爲困難。
楊善會的心中,暗暗做出了一個決定,那就是要進諫陛下,大力製造這種連弩。河北有兵器局,專門研發兵器,可以讓他們研究。而且,這些東西,似乎應該是大隋的物品,洛陽皇宮之中,應該有着圖譜,就是洛陽的兵器局,應該還會有人制作。
就在楊善會想着的時候,護城河已經被填平,麻袋開始在城牆根地下堆積。
鄭軍的隊正心中大急,趕緊指揮士兵,再度發射弩箭,這種巨型連弩安裝弩箭雖然不是很麻煩,可是士兵慌亂,直到又是一輪的隋軍將麻袋扔下,八支弩箭才安裝完畢,然後又是擊牙,弩箭如飛蝗,再次收割掉隋軍數十人的性命。
那名隊正的心中惋惜,本來弩箭的威力不至於如此,只要調整好角度,只是一支弩箭,殺傷十來人,並不難。可是鄭軍已經慌亂,雖然這種巨型弩箭都是固定好的,並不能移動,但角度還是可以調整,如果能讓弩箭飛行最遠,就可以極大的發揮它的威力,可是大部分的弩箭,只能射殺兩三人,就猛地栽入了地面,發出一聲沉悶的響聲。
這顯然不是隊正想看到的,趁着麻袋只堆積到城牆的一半,隊正大聲的呼喊着,讓有經驗的士兵,調整弩箭的位置,儘可能的射殺隋軍。
果然,當又一輪的弩箭發射而出的時候,那名隊正的臉上浮現了一絲笑意。這一次,每一支弩箭,至少直接刺穿了七八名隋軍的身子。
地面上,已經染滿了鮮血,楊善會的心中在滴血。這些戰士,都是最優秀的戰士,拿命去填,實在不是他心中所想。以前,河北軍攻城,幾乎都是先用投石車攻城,有時候還會使用火藥與碎石、鐵片的混合物,可以說,大部分的時間裡,隋軍攻城並不是難事。
可是,面對擁有射程達五百步的巨型連弩,隋軍只能用人命去填。這個時候,他只希望,能夠儘快的將麻袋堆到城牆之上,然後揮兵攻城!
“兄弟們,快,馬上就要填平了!”楊善會猛地高聲大喝,激勵着士兵。此時,麻袋已經快要搬盡了,再有兩輪,麻袋的最高處,就離女牆不過半人高的距離了,這個距離,就可以不需要麻袋了,士兵只需要一躍,就可以翻越城牆,在內城和鄭軍鏖戰,以河北軍的強悍,一旦近戰,就能迅速的取得優勢。
在楊善會的鼓勵下,那些擡麻袋的士卒也是一聲吶喊,紛紛互相配合着,背上了麻袋,朝着洛陽城頭衝了過去。頓時,這背麻袋的士卒,就多了將近一倍,人羣頓時變得密集了起來。
“快,射擊射擊!”那名隊正又在大聲的喊着,可是,他的餘光處,卻是發現士卒們瞧着他,不知所措。
“射擊!”隊正再度大喝,聲音之大,震得耳膜發出一陣轟鳴。
“範隊,沒有弩箭了!”一個士卒哭喪着臉,向隊正報告了這個不幸的消息。
“怎麼可能!”隊正大聲的喊着,叫罵着:“究竟是怎麼回事,究竟是哪個王八蛋將弩箭藏起來了?”他猛地上前一步,死死的抓住一名士卒,問着。
“範隊,是太子將弩箭運送到其他地方去了。”那人說着,聲音帶着惶恐,隋軍就要殺上來了,他不想死。
“老子不管他什麼太子,他媽的,弩箭這麼重要的東西,居然不給老子留下……”範隊正憤怒的聲音戈然而止,“太子?是太子王玄應運走了弩箭?”他的腦海中,浮現出這個念頭,隨即沉思,好像,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運走弩箭之後,太子還吩咐自己不要瞌睡,注意巡邏,務必看好東門。
範隊正不由冷吸了一口氣,剛纔他是情急,這纔沒有想起來,此刻仔細一想,確有其事,還真的是太子啊!
可是,如今,該怎麼辦?
本來就算沒有連弩,就算隋軍使用雲梯攻城,也是有着辦法,潑油汁、放火箭,都是好辦法,可是,這堆積的是裝滿了泥土的麻袋,根本無法點着,就算是潑油汁,也幾乎沒有用了。就在他想着的時候,隋軍最後一批的士兵已經將背上的麻袋拋下,幾乎將城牆堆平了!
“殺!”範隊正一聲厲喝,拔出了利刃,這個時候,他已經來不及多想,只有力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