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如血,映照在薊縣的城頭。
一支不足兩千人的隊伍,緩緩的向薊縣走來,一名士卒,艱難的走在官道之上,此刻他的身上已經滿是鮮血,似乎受傷過重,他手中的大旗,斜斜的舉着,上面的一個“隋”字,染滿了鮮血,看這個樣子,似乎經歷了一場惡戰。
在河東戰場上,榆次、蒲阪同時發生戰鬥並取得勝利的時候,似乎上天對大隋的順利頗爲不滿,涿郡處在一場危機之中。
王伏寶並不愚蠢,面對謝稜的求援,王伏寶做出了周密的安排,他親自率兵前去接應謝稜,同時,兩名副將在後接應,就算高開道有什麼陰謀,也可以相互救應。當然,王伏寶還派出了上百名的斥候,四處探查高開道消息,以免誤中敵人的圈套。
按理說,這樣的佈置,可以說是毫無破綻,說不定還能將高開道一網打盡,一舉攻取漁陽、北平兩郡。可是事實上,卻並未如此。
藉着燕山山脈的掩護,高開道將士卒藏在了羣山之中,所以,隋軍雖然做出了準備,派出了斥候一路探查,可是竟然未能查出高開道隱藏的伏兵。當王伏寶領兵在三河口接應謝稜的時候,出現了讓王伏寶頗爲無奈的事情。
據消息稱,謝稜正被高開道圍在一個山谷之中,滿地的屍身,谷內殺聲震天,看到這種情形,王伏寶的戒心除去了,雙方都廝殺到了這種地步,謝稜還會是詐降嗎?在王伏寶看來,謝稜的投降是真的,所以,他毫不猶豫的領兵向高開道的後軍廝殺而去,準備內外夾攻,一舉擊潰高開道。只要這一仗,擊潰了高開道,那麼大隋的北方,至少在長城內,就沒有其他勢力的存在了!這樣的大功,王伏寶怎能不抓住?建功立業,就在今日!
或許是隋軍太強悍,或許是燕軍太弱小,總之,王伏寶率領着隋軍,很容易的就殺進了山谷,他準備將謝稜解救出來,一同擒殺高開道。隋軍所到之處,無不披靡,燕軍紛紛避讓,看來,燕軍的戰鬥力也不過如此啊!王伏寶心中暗暗的想着,可是當他殺進了山谷之後,卻不由愣住了!
整個山谷之中,零零星星,不過是數十人而已,而且,這些人,並沒有在激戰,而是在哪裡吶喊不停,身上毫無受傷的跡象。當王伏寶進入了山谷之中,那些人頓時停住了吶喊之聲,在一個小校的帶領下,反而向隋軍殺來!上當了!王伏寶即刻反應過來,可是這個時候,已經遲了!
高開道已經帶兵將出口牢牢的堵住,王伏寶雖然英勇,可是因爲這裡的地勢狹窄,並不適合衝鋒,很快的隋軍就被燕軍緊緊的包圍。王伏寶數次試圖殺出重圍,可是幾次都是無功而返。看着兄弟們一個個倒在地上,王伏寶的心中充滿了悔恨、自責。
本來他是想借着這個機會,一舉剷除大隋在北部的憂患,而且他採取的進兵策略是正確的,可是他那裡料得到,高開道這廝,也太狡猾了。一個詐降居然做的如此的逼真!這讓立功心切的王伏寶上當,被牢牢的堵在了三河口的谷地之中。
隋軍雖然強悍,訓練有素,可是高開道的士卒也不差,畢竟,他從大業末年起義,若沒有幾分本事,也不能支撐到現在,又擁有漁陽、北平兩郡作爲根基。看着王伏寶中計,高開道哈哈大笑,身邊的謝稜一臉的討好,道:“大王,此戰若是一舉擒殺王伏寶,則涿郡歸大王所有!”
高開道哈哈大笑,他雌伏良久,等待的就是這個機會,只有河北兵馬出了河東,河北空虛之際,纔是他最好的機會,如今看來,這個選擇是正確的!只要擊敗了這支隋軍,攻下涿郡,一馬平川的河北就任由大燕的將士們馳騁!
當王伏寶的另外兩支援軍出現的時候,高開道並不意外。當初,王伏寶在竇建德的手下,就以能征善戰聞名,是竇建德手下第一猛將,而且不乏智謀。高開道雖然與他只有一面之緣,可是對他有着很深的印象,知道竇建德軍中,除卻此人,其他的人不過是有勇無謀的匹夫而已。
如今,他在張金樹的幫助下,將王伏寶研究了個透,針對他的性格和現在的處境,做出了安排,果然,王伏寶立功心切,雖然有着較爲周密謹慎的安排,可是還是上當了!一想到就要取得涿郡,高開道就非常的高興。
接到斥候的消息,高開道只是讓掌旗手揮舞着大旗,下令埋伏在山間的燕兵殺出,硬生生的將隋軍截斷。耳邊,響徹着隋軍的哀叫聲,在高開道聽來,猶如仙音一般,這可是一場勝利啊,
只是,高開道有些低估了隋軍的戰鬥力,雖然有着諸多的安排,還是在隋軍的奮力衝殺之下,讓王伏寶逃脫。這一役,斬殺隋軍六千餘人,涿郡守將王伏寶大敗,深受重傷。雖然沒有捉到王伏寶,高開道也頗爲滿意了,下一步,就是進軍涿郡的時候了。薊縣在守將受傷,軍心不穩的情況下,又能支撐多久呢?對此,高開道可是信心滿滿。
攻陷薊縣,就在數日之間!
當高開道迴轉大營,準備休息一宿之後進軍薊縣的時候,王伏寶已經回到了薊縣。逃回來的兩千隋軍,都帶着輕重不一的傷,士氣非常的低迷。
作爲大隋北部重鎮,涿郡的士卒非常的多,足足有五萬之多,在楊浩攻打河東的時候,抽調了三萬士卒,留下兩萬士卒駐守涿郡。
本來按照楊浩的想法,這個時候,突厥的阿史那咄苾需要仰仗自己,從而才能對抗處羅可汗。因此,對於阿史那咄苾來說,他的現在最大的敵人是處羅可汗,並沒有力量也不會南侵河北。
當然,楊浩知道,與突厥人簽訂所謂的盟約無疑是與虎謀皮,可是在阿史那咄苾沒有除掉處羅可汗,就任新的可汗之前,阿史那咄苾就不會對河北動手,河北至少有一段時間,不會受到突厥人的騷擾了。這樣的話,王伏寶面對的,就只有高開道這個野心家了,以王伏寶的大才,兩萬英勇善戰的隋軍,應付高開道的五萬餘燕軍應該是足夠了。
當然,這是防守,而不必與高開道進行對攻。隋軍已經在河東、山東兩個方向,三個戰場發兵,兵力還真是有些捉肘見襟了。幽薊只能採取守勢,只要守住就好,以薊縣城池的寬厚,城中足以支持三年的糧草,兩萬精兵,絕對是沒有問題的。
可是如今,兩萬精兵損失將近一半,王伏寶深深的自責,就算剩下的一萬隋軍能夠守住薊縣,那又有什麼用?那高開道只要派兵圍住薊縣,然後分兵南下河間諸郡,以目前的局勢,隋軍將會非常的困難!還真是一步錯,盡失先機了啊!
叫過一名副將,王伏寶將一封寫好的書信遞給他,讓他速速傳往清河,讓朝廷早有準備,否則恐怕河北大地又將遭受一場腥風血雨了!如果大隋在河北的根基一失,恐怕……,這個後果,王伏寶已經不敢再去想了,他只能千叮萬囑,讓副將速速派人趕往清河。
齊郡。
郡治歷城縣。
王薄目光冷冷的看着遠方隋軍大營,眼中流露出一絲殺意!
想當初,長白山王薄之名,是何等的威風?齊郡、北海郡都是他的勢力範圍,就連魯郡的徐元朗都不能和他相比,那個時候,他是何等的暢快,何等的意氣風發!可是如今的他,只能困守歷城一縣。
隋軍並沒有輕易的攻擊,只是在城外紮營,似乎他們來到齊郡,只不過是遊玩而已。
當然,這在王薄看來,卻是最厲害的殺招,隋軍的主將乃是大隋的兵部尚書李靖,帶兵很有一套,爲人沉穩老練,當初臨邑一戰,就是吃了李靖的虧啊。這讓王薄有些擔心。
誰都知道,河北在楊浩的治理下,風調雨順,連年豐收,可是齊郡呢?王薄不過是一個反賊而已,當初造反,他只不過是想着可以活命,當這個最基本的要求滿足了之後,他開始要求更好的需求,比如女人,比如金錢。
王薄在齊郡,欺男霸女,橫徵暴斂,弄得人怒民怨。隋末的民變軍中,有遠見的反王並不多,除了竇建德,其他的,無論是最先起義的王薄,還是徐元朗、高開道,他們都非常瞧不起文人,所以,當遇見這些人的時候,都是殺之而後快。
平時,齊郡的百姓有不少人,聽說河北的富裕,紛紛北逃,致使齊郡的人丁更加稀薄。王薄發現之後,在黃河邊上設上了關卡,以防止百姓的外逃,雖然這樣好了許多,可是還是有百姓偷偷的逃走。
如今,大隋兵部尚書李靖親帥大軍南下山東,初戰王薄、徐元朗等宵小,就取得了勝利,王薄、徐元朗兩人退守歷城,被隋軍緊緊包圍。臨濟、鄒平、長山諸縣紛紛遣使來降。北海郡劉蘭成也從西進淄川,淄川守將不戰而降,隨後亭山也聞風而降,可以說,歷城縣已經是孤城一座!
尤其是亭山縣的投降,讓徐元朗深深的恐懼。一直以來,他和王薄可以說是共同進退,就因爲兩人一致認爲,他們最大的敵人,是河北的楊浩,所以,這一次,他們有並肩禦敵。
亭山縣一丟,意味着從歷城到魯郡的路線已經硬生生的被掐斷,他的根基魯郡已經暴露在隋軍的面前,如果,歷城一敗,他徐元朗就沒有退路了。
所以,黃昏時分,他得到亭山丟失的消息之後,匆匆的趕了過來,就是要與王薄商議一個萬全之策。
“王兄,如今隋軍氣勢洶洶,亭山已失,不知有何良策?”徐元朗的語言之間,透露出對未來的悲觀,眉頭也是緊緊的擰着,宛如吃了苦瓜一般。
聞言,王薄轉過頭,看着徐元朗,哈哈一笑,道:“徐兄,莫要驚慌!”
徐元朗一愣,看王薄這個樣子,似乎很有信心啊,可是,自己並不是知道,難道什麼時候,王薄又有了什麼動作?想到這裡,徐元朗雖然臉上立刻擠出了笑容,可是心裡卻暗暗起了戒備之心。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更何況,徐元朗與王薄不過是因爲臨時的利益而湊在一起的兩個並不合格的政客呢?
“王兄,你這是……”徐元朗疑惑的問道。
“徐兄,你可知道孟海公,孟兄?”王薄哈哈一笑。
徐元朗自然知道孟海公,此人是濟陰人,出身豪族,在民變軍中,算是一個頗爲異類的領袖,因爲他從小就受到正統的儒家教育,據說當初在周橋聚衆起義,不過是爲了驅除與孟家有仇的縣令。那個時候,天下大亂,流民衆多,變民軍和官軍之間,變民軍和變民軍之間,爲了權力,爲了金錢,爲了女人,爲了地盤。不是你打我,就是我打你,是很正常的事。
百姓若要保護自己,保護家人,唯有拿起刀槍,所以,在一些偏遠地區,或是朝廷力量薄弱的地方,當地豪族紛紛發放家財,聚起人馬,組織鄉兵,結寨自守,既抗兵,也抗流賊,只是爲了自己的利益而已,孟海公只是這些人中間一個極具代表的人物而已!
孟海公起義之後,一向活動在濟陰、東平兩郡,兵力約有三萬,在楊廣被殺之後,自稱“宋義王”
當初,徐元朗聽說東平郡頗爲富裕,所以領兵前去搶劫,不料遇見孟海公的大軍,一番激戰,徐元朗不敵而退,之後,兩大勢力之間,摩擦不斷,不過均是一些小規模的衝突,乃是徐元朗是不是派出一兩百人的騎兵前往東平郡搶劫,每次都被孟海公擊退。
徐元朗雖然打不過孟海公,可是他的心中對此人卻非常的不屑,認爲他守在濟陰、東平兩郡,就像鄉間的地主老財,吝嗇之極,哪裡會有什麼前途。當然,徐元朗不知道的是,孟海公對他也是非常的不屑,認爲他們都是一羣打家劫舍的土匪而已,他孟海公出身名門,又怎會瞧得起草寇出身的徐元朗?
徐元朗不知道王薄爲何提起此人,所以他點點頭,問道:“王兄,此人如今在東平一帶活動,小弟倒是與他有一些衝突。”
王薄笑道:“嗯,我倒是聽說了,不過,如今事急,還望徐兄放下昔日恩怨,共同對敵啊!”
徐元朗也不是愚笨之輩,聽了王薄的話,也知道,如今的情形,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畢竟隋軍纔是最大的敵人,偏過頭,徐元朗瞧着王薄,沉聲道:“王兄,你是說聯絡他,一起抗隋?”
“不錯!”王薄哈哈一笑,道:“早些日子,我看隋軍並不動彈,暗中派人前往東平郡,與孟海公取得了聯繫!”
“哦?”徐元朗頓時臉上露出激動的神色,他忽然走上兩步,道:“王兄,孟海公他……”頓了一頓,徐元朗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道:“他同意了?”
“同意了!”王薄哈哈一笑,道:“孟海公雖然遠在東平,可是從東平出發,卻可以攻打武陽郡、濟北郡。只要孟海公出兵,以目前隋軍四處用兵的情況,其他各郡必然兵力不足,李靖就只有退兵!到那個時候,只要我們小心謹慎,就可以擊敗隋軍,並趁機攻打平原、北海諸郡!則大事成矣!”
洛陽。
王世充坐在軟榻之上,靜靜的看着手中的軍文。
各地的消息傳來,尤其是山東的戰局,讓王世充有些憂心忡忡,如果隋軍攻下了山東,對誰的威脅最大?毫無疑問,是大鄭!這樣的結果是王世充並不願看到的,那個時候,大鄭的北方和東方就直接面臨了隋軍的攻擊。可是,讓他王世充出兵幫助王薄等人,他又有些不放心。
畢竟,前些日子,他可是騙了這兩人好幾次,讓他們爲自己打頭陣,去和隋軍拼殺,而自己卻沒有兌現自己的承諾,金銀,誰不喜歡?如今的他雖然貴爲皇帝,可也不能免俗。
“父皇!”太子王玄應走了進來,看到王世充愁眉的樣子,輕輕喊了一聲。
王世充看着他,道:“是玄應啊!”
王玄應走進來,道:“父皇,快馬傳報,孟海公出兵濟北郡。”
“哦?”王世充的眼睛一亮,雖然他並不明白其中的緣由,可是這個結果正是他所想的啊,不管是誰,在這個時候,和大隋硬拼,對大鄭都有好處。
俗話說,兩虎相爭,必有一傷,大鄭只要等到他們鬥得你死我活的時候,再出兵攻打,必然可以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想到這裡,王世充笑了起來,當他笑聲停住的時候,他瞧了一眼王玄應,道:“玄應,如今河東那邊怎麼樣了?”
王玄應搖搖頭,道:“定楊軍和唐軍似乎還在柏壁對峙,也不知道,這場戰役會打到什麼時候。”
王世充站起身來,踱了幾步,沉吟道:“聽說定楊軍在唐軍的騷擾下,糧道數次被劫,恐怕,這次定楊軍逃不了失敗的命運啊!”
王玄應想了一想,道:“父皇,如今唐軍主力盡在河東,不如趁此良機,攻打河內、汲郡?”
“汲郡!”王世充點點頭,哪裡有大隋建造的三大糧倉之一的黎陽倉,如果,能夠攻下黎陽倉,那麼大鄭就將大隋的三大糧倉收入囊中了!這幾年來,中原大亂,農田荒蕪,沒有什麼收成。光是回洛、洛口這兩大糧倉,就足以供應了大鄭的軍民需要,如果再有一個黎陽倉,那也不是什麼壞事啊。
同時,唐軍若是缺乏了這個糧倉,大唐在關外的唐軍,會缺乏糧食吧!而且,攻佔黎陽倉,還可以避免黎陽倉落入大隋的手中啊!說起來,這是一個不錯的決定!
想到此,王世充笑道:“玄應,你有長進了!”這讓王世充很是欣慰,畢竟,王玄應可是大鄭的太子,日後大鄭的江山,是要交給他的。作爲一個父親,他希望自己的兒子王玄應有出息。作爲一個皇帝,他希望自己的江山能夠千秋萬代,永遠傳遞下去,那麼,太子的選擇就非常重要了。
看來,朕沒有選錯,玄應雖然以前很是頑皮,可是現在,整個人已經變了,變得學會思考了,這,是一個好兆頭啊!
“多謝父皇!”王玄應笑着。
“對了,玄應,既然要攻打汲郡,這幾日,你擬出一個計劃出來!”王世充笑着道,臉上露出欣喜的表情,既然是大攻打唐軍,那麼就要一鼓作氣,奪下汲郡。唐軍的厲害,他自然是知道的,既然做出了決定,那麼至少要在河東戰場決出勝負之前,唐軍分身乏術的時候,拿下汲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