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聽說你飛坦的大名了,今天我們來較量較量!”這個穿着法老服的男人在我面前揮舞着拳頭。
我冷眼看着他那禿禿的眉毛——芬克斯,十年沒見了……
他見我不說話,輪着拳頭就要衝,可是我現在不想同他打起來,只想知道一件事——
“克莉爾爲什麼會死?”埋藏在心中十年的問題終於脫口而出。爲什麼她會死?
十年前離開了克莉爾的小賣店,我依然過着偷偷搶搶的生活,直到兩個月後,她死去的消息傳來——
她怎麼可以死!她爲什麼會死!她怎麼能死!她死了,我怎麼辦?那五天的屈辱,我找誰來還?這兩個月瘋狂修行的辛苦,誰來還?這心中一直念着的不甘,誰來還?
我不相信!放下手中所有的事,衝向她的小賣店,那個女人一定還在屋裡懶洋洋地睡覺,整天禍害禍害那兩個傻小子,她怎麼可能出那間屋子?就算是死,也是要死在那裡的,飛行船爆炸?絕對不可能!
懷揣着這樣想法的我,卻連小賣店都沒走進去。到達那裡時,只見到一堆堆人圍住了小賣店,像我這樣力量微弱的小孩子,怎麼可能闖進去。我只能一邊從遠處觀察,一邊暗中調查。
到最後,我所得出的結論只有一個,那就是——克莉爾•露恩,這個赫赫有名的煞神,終於離世了。所有的憤怒、不甘、屈辱以及……悲傷,全部像打在棉花上,找不到宣泄的出口。不是沒有想過去她死去的地方查看,只是一來那裡也一定被人封鎖得嚴嚴的,二來我無論如何都無法相信那個女人會死在小賣店以外的地方。
我想要找到當初那兩個傻小子,可是所有打探來的消息都是克莉爾與那個駕駛員死在了一起,沒有別人的屍首,既然這樣,那她就更不可能是死在那裡了。隨後我四處打探封芬克斯和窩金的消息,但也是一無所獲。
就這樣,我抱着這種無力的想法,奢望着她還活着,過了整整十年。直到今天,這個號稱是第五區打架最厲害的傢伙找上門來,我終於看到了曾經熟悉的面孔,不,是曾經熟悉的眉毛。
十年了,芬克斯變化很大,無論是長相還是性格,如果不是那別具一格的眉毛,我恐怕是認不出他的。
一心只想要確認當年的事情,我輕輕問道:“克莉爾是怎麼死的?”
“你是誰?爲什麼你會問我這個?沒有人相信我們倆是她的徒弟,連飛行船的殘骸都不讓我們看,爲什麼你會知道?”芬克斯立刻變得很激動,他揪住我的衣領,大聲地吼着。
我現在不想和他打起來,只好隨着他,我回答他:“你先告訴我她爲什麼會死?”
“我怎麼知道?我連她的屍首都沒見到!我怎麼知道明明開開心心地去參加獵人考試,她卻突然將我們從飛行船上丟下去!我和窩金在病牀上整整躺了半年才能走動,可是等我們能動時,卻發現……卻發現連家都沒了……”芬克斯放開我,痛苦地揪住頭髮,無力地癱坐在地上。
也就是說,一切都是真的了?那個女人帶着他們兩個去參加獵人考試,結果在路上出了事故……
“我好容易得到了她的認同,總算可以正當地叫她一聲師傅,爲什麼會變成這樣?”芬克斯的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後已經聽不清楚。
爲什麼會這樣,我捂住心口,那顆心再一次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爲什麼她會死?我一直、一直希望有一天,自己站在她的面前,耀武揚威地告訴她,我已經比她強了,然後把她打到,讓她吃窩金做的蛋糕,讓她喝“潤喉”的蜂蜜,讓她給我做飯……
可是,再也沒有這個機會了。唯一的期待——希望她不會離開小賣店——也因芬克斯的話徹底毀滅,左手緊緊捂着心口,控制不住狂亂的心跳,我和芬克斯一樣,無力地癱坐在地上,一切都已成現實,克莉爾•露恩,真的死了……
良久良久,我們的情緒都平靜了下來,芬克斯問我:“你到底是誰?”
“我曾經給你們做過五天飯,還一起賞過月。”
“啊,我想起來了!就是那個吃了窩金做的蛋糕的倒黴鬼。”他怎麼記得這麼清楚?
“不過,我告訴你,”芬克斯拍着我的肩膀,“其實那個蛋糕,有一半是我做的,爲的就是讓它好看一些,好讓她……吃下去,誰叫她總是想一些損主意,這事窩金也摻和了,只是沒想到倒黴的是你。”
我不說話,只是瞪着他,原來是他啊!我已經開始想着該從哪裡下手能讓他更痛苦一些。
“不過,你還是老樣子,這麼多年都沒變,一點都沒長大。”芬克斯又拍着我的頭說道。
“芬克斯,”我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我早就想說了,你的冷笑話,真是欠揍!”
說完我甩開他的手,拿出刀子刺了過去。
“好啊!反正我一開始就是來揍你的,咱們較量較量啊!”芬克斯掄起了拳頭。
一陣激烈的打鬥,我與他都無力地躺在地上,芬克斯,很強……
“喂,你很強啊,我現在渾身都疼啊!”芬克斯說道。
“彼此彼此。”
“以後和我一起打拼吧,我們一起變強。”
“窩金也和你一起嗎?”
“不知道,自從那……以後,他就不見了,不知道去了哪裡。”
“這樣啊。”
“一起吧。”
“隨你。”
就這樣,我和芬克斯一起修行,一起搶劫,一起加入旅團,一起做盜賊,一起重遇窩金,不知不覺,又過了十年。
“爲什麼要殺這些人?”我問芬克斯。
“爲什麼?我們殺人還需要理由嗎?”
“的確我們殺人不需要理由,但是殺他們就需要了,只是因爲他們叫了克莉爾•露恩這個名字嗎?”
芬克斯一愣,這十年來,我們都很少提起這個名字,那是禁忌的話題:“他們不配。”
“上個月你又去那間房子了。”
“那是我家,我喜歡去就去!”
“又去找那裡的線索嗎?沒用的,克莉爾已經死了。”停止吧,我不想再一次體會到那種感覺了,太痛苦,身體上受再多的傷,也比不上那痛苦的萬分之一。
“我不相信!沒見到她的屍體,沒親眼看到她死去,我不相信!她一定是受傷了,所以現場可以化驗出她的DNA,她現在一定在哪個地方,一定是這樣!”
我的怒火無可抑制地燃燒起來:“真是有趣!不相信你就去看看啊!你就那個墓園親眼看看她的屍首啊!別在這裡像個瘋子一樣礙我的眼!”
“我不能去……”芬克斯的眼神黯淡下來。
“是不敢去吧。”我怒極反笑,“膽小鬼!”
“是!我是不敢去!”他的情緒再次激動起來,“我害怕那裡!我害怕那個傳說中寸草不生的墓園會害死我!我害怕還沒有再見她一眼就死去。她曾經說過的,最後一件事,只要我不死,她就是我的師傅!”
“好啊!你膽小,你怕死,你不去,我去!”丟下了這句話,怒到極點的我走向了克莉爾的墓園。去也好,也讓我死了心,不要再奢望她還活着。
事後想起來,這大概就是命運吧。不這樣吵一架,我也許永遠沒有勇氣去那裡,不去那裡,又怎麼會再一次遇見她?
“此樹是我栽,此路是我開,要想從此過,留下、留下點水就行了……”命運再一次讓我們相遇,契機……居然還是水,不過上次是我渴,現在是她。只不過那時,我完全沒有意識到,這個人,就是當年那個克莉爾,因爲……
差太多!眼前這個人,又膽小、又沒用、又白癡、又無恥,除了無恥這一點,她還有哪點和克莉爾一樣?
我把她打暈後,摘下她的蒙面,結婚?她不知道不就得了。
在摘下面巾的那一刻,我的呼吸、心跳霎時間都停止了,這張臉,這個地方,這個人……
怎麼會是她!一定只是長得一樣!這樣想着的我,爲了確認,把她拖進了墓園。不過還是在她身後綁了兩個石條,爲什麼這麼做,我也不知道……
“當年你就是這麼死的嗎?克莉爾•露恩?”面對我的質問,她給了肯定的回答,一瞬間我想起了那句話:“我要麼殺死看見我容貌的人,要麼嫁給他。”心跳漏了一拍,難道克莉爾當年下在餅乾裡的毒發作了?
“我不會娶你的,我對比我老的女人沒興趣。”天知道我是怎麼喊出來的,這話我怎麼會當真?當年看見她的臉不知道多少次了,也沒聽她提過嫁人的事,明擺着是騙人的,可是我怎麼當真了?一看見那女人的臉,我的思維就不正常,對了,她說過我的腦袋是不規則的多邊形。
“對不起啊,那是說謊的。”她一臉歉意,克莉爾纔不是這樣,真正的克莉爾應該一臉冷淡地說:“我說謊的,怎麼?有意見嗎?”然後再露出她那招牌的陰笑。這個是,一定只是長得像!
“這種事你也能說謊?”我的怒火不知道是從哪裡來的,要冷靜,我已經完全不像我了。
面對那羣黑□□,克莉爾一直很害怕,當年,她應該真的是遇到了很大的困難,不會是現在才甦醒吧?既然連她都害怕,那麼如果我消滅了這羣怪物,我就比她強了!於是我不顧她的反對,毅然使用了念,結果卻讓我們陷入了更危險的境地。我,好像一直在給她找麻煩,把我們帶入這裡的人是我,讓它們力量變大的人是我周圍的怨靈,現在讓它們蠢蠢欲動的人也是我。
沒有時間去懊悔,因爲克莉爾已經想出了逃脫的辦法,握着她的劍,感受到劍上的力道,我想,我果然還是不是她的對手,即使過了二十年。
成功地逃脫出去,她卻爲我擋下了一個漏網之魚,克莉爾自己說沒事,可是看她無奈的表情,應該不可能沒事的?她一定是想出了什麼抑制住這怪物的辦法,卻無法消除它們。克莉爾,爲什麼要救我?二十年前,你也救過我一次……
那是後來聽芬克斯說的,當時克莉爾對我搶劫小賣店的行爲很不解,她認爲這種事情很奇怪,就叫芬克斯去打探我的事情,結果查出了我得罪了十七區的厲害人物,芬克斯就順手做了他,沒想到那時,他就已經很厲害了,可是現在卻不怎麼樣了。
“你怎麼能打贏他?”我當時問道。
“我底子好啊!我的念是很強的,多虧了克莉爾大人的教導啊,聽她的話果然沒錯。窩金那傢伙也會念,可是一點也比不上我,我……”
“那你爲什麼幫我?”我打斷了他的自吹自擂,現在他的念可比不上窩金,跟以前一樣,一點沒長進。
“因爲她說你做飯好吃。”
“既然你查過我,爲什麼不知道我叫飛坦?”第一次見面還是我自報家門的。
“誰有功夫管你叫什麼啊!我就查了查最近有誰從別的區來了十三區,還是五六歲的小孩,一查就查到你了,還用問名字嗎?”
我一刀刺過去,五六歲……師傅徒弟一個模樣!
而現在,你又救了我一次,當年要不是芬克斯告訴我,我永遠不會知道這件事。明明,應該是由我來保護她的。
克莉爾引來了強大的氣,做成了結界,她果然還是當年那個叱吒風雲的人,不是冒牌貨。而奇怪的是,無論她的力量如何強大,我總覺得她其實很弱小,其實應該是那種被人保護的人,總有一種她的力量不屬於她自己的感覺。
扶住脫力的她,克莉爾對着陽光微笑,笑容滿是幸福與滿足,這是她真正的笑容,不是想要折磨人時那奸詐的笑。
她說陽光好美,我卻覺得,她的笑容,比陽光更燦爛。
剎那間我明白了,不是蛋糕,不是餅乾,真正有毒的,是克莉爾本身。她如同罌粟花的芳香,悄悄滲入我的骨髓,我早已染上了那無藥可救的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