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除了石達開的太平軍對南昌的圍困,曾國華、曾國荃、曾紀澤率領一萬餘名湘勇進入南昌城,與曾國藩在南昌的數千湘軍勝利會師,湘軍實力大增。只是此時,湘軍的水師還困在潘陽湖,被太平軍分割成內湖水師和外湖水師,沒有什麼戰鬥力。
不過,他鄉遇到自家兄弟和兒子,曾國藩格外高興,他拉着曾國華的手,說:“解江西之圍,真是多虧了溫甫。”
曾國華笑道:“其實這一路來,都是紀澤侄兒的功勞。”
“紀澤?”曾國藩摸了摸自己的鬍子,道:“溫甫說笑了,紀澤讀書還行,他豈知兵事?”
“大哥,侄兒可不簡單啊,有勇有謀。”曾國荃便把一路的戰事經過跟曾國藩詳細說了,還誇曾紀澤說:“要說大哥是文曲星下凡,是我們曾家幾百年纔出一個的進士,紀澤就是武曲星,是我們曾家幾百年纔出一個的將才啊!”
“將才?”曾國藩聽了半信半疑,便把曾紀澤叫到跟前,讓他把《西洋軍事考》拿給自己看看。
初見到歷史上大名鼎鼎的曾國藩,曾紀澤心裡還有點小忐忑。這時的曾國藩,正值壯年,留着美鬚髯,目三角有棱,個子不高,卻面相威嚴。
曾紀澤將《西洋軍事考》呈上,等待着曾國藩的誇讚。
沒想到曾國藩翻閱之後,竟然一聲不吭,將之在屋內的燭火付之一炬,焚燒殆盡。
曾紀澤不解曾國藩這是何意,曾國荃也十分驚訝,問曾國藩道:“大哥,你這是做什麼?”
“大龍方蜇!”曾國藩沒有回答曾國荃的問題,而是轉頭對曾紀澤說:“紀澤,很多事情,將來你便明白了,現在無需多問。今後還是要以讀書明理爲主,考取功名。”
曾紀澤一聽曾國藩還是讓自己閉門讀書求功名,心裡有點不樂意,他決定另闢途徑幹一番大事業,於是抓了抓後腦勺,對曾國藩說:“聖人言,‘盛世修文,亂世學武’,孩兒其實一直對兵法頗爲鍾情,應試科舉,恐非我之所長。你和六叔、九叔現在不也是投筆從戎,才建功立業嗎?大丈夫豈能久居筆墨之間?”
曾國藩道:“按照朝廷制度,沒有功名不能出閣入相,死後也得不到追封,難以光宗耀祖,你還是老實讀書博取功名吧。”
曾紀澤心想,曾國藩雖是一代名臣,但思想還是宋明理學,“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便不再強辯,只是說:“長毛將領石達開是湘軍勁敵,用兵不拘一格,孩兒先助父親打敗他。”
曾國藩笑答:“行軍打仗,哪有那麼容易?查賊渠以石爲最悍,其誑煽莠民,張大聲勢,亦以石爲最譎。更何況現在江西民心思變,大勢已去,我們現在最好以逸待勞。”
曾紀澤對歷史上的石達開還是瞭解的,石達開十六歲“被訪出山”,十九歲統帥千軍,二十歲封“翼王五千歲”,頗富文韜武略。不過石達開的軍事才能,都是冷兵器時代的,幫助曾國藩打敗石達開,曾紀澤還是有信心的,便繼續對曾國藩說:“湘軍對賊的優勢,還是在於水師。現在的戰局,我們首要任務,是以攻爲守,虛張聲勢,讓潘陽湖的內湖水師和外湖水師合兵一處。”
曾國藩聽了曾紀澤的建議,道:“爲父不是不知湘軍水師就是殺賊利刃。只是湘軍陸師現在虛張聲勢的本錢都沒有。帶兵打仗,必須依靠地方官員的支持。江西巡撫陳啓邁乃是小人得志,不配合我們。籌餉之事,如地丁、漕折、勸捐、抽釐,何一不經由州縣之手?現在湘軍糧食短缺,餉銀不夠,士飢將困,窘若拘囚,怎麼上陣殺敵?”
曾紀澤這才明白曾國藩的難處,晚清的軍事離不開民事,招兵、選將,購置武器,處處與地方官相交涉,自己能在湖北勢如破竹,與湖北巡撫胡林翼大力支持後勤分不開。而現在江西官場中,只有曾國藩一個人一不要錢,二不要利,真正想爲國家分憂。
曾國藩剛正不阿,就好比清水流入江西官場這趟混水,想趁機渾水摸魚的官員就不樂意了,江西巡撫陳啓邁等地方官員,雖然辦起正事昏聵糊塗,但是壞起事來,個個都是行家裡手,比如湘軍出省作戰實行的是“就地籌餉”,江西省官僚系統負有供餉之責。陳啓邁偏偏氣度狹隘,寸權必爭。在他眼裡,曾國藩不過是一個辦團練起家的在籍官員而已,地位等同紳士,要在江西吃自己的軍餉,就必須對自己惟命是從。因此他對曾國藩的湘勇指手劃腳,呼來喝去,而所下命令又朝三暮四,令人爲難。對這樣一個毫不知兵的巡撫,曾國藩實在無法敷衍,只好拒不從命。這下子惹火了陳啓邁,兩關關係鬧得很僵,陳啓邁對曾國藩“多方掣肘,動以不肯給餉爲詞”。
曾紀澤知道,自己的到來,雖然在某些關鍵時候可以改變歷史,但很多東西,比如晚清官場陋習、世道人心,比如一些註定要發生的事,自己也無力迴天,只能如曾國藩所說“大龍方蟄”,積攢實力,此時輔佐父親曾國藩擴充湘軍的實力,等待合適的時機謀取天下才是上策,於是他勸說曾國藩道:“父親過於剛正不阿,但‘水至清則無魚’,反而不利於事,不妨剛柔並濟。”
“紀澤,你能有這樣的見識,爲父甚爲欣慰。”曾國藩混跡官場多年,當然不是不通世故之輩,說:“不過,這二三十年以來,朝廷官場形成一種黑白不辨,不痛不癢的含混作風。昔年爲父做六部官員時,對此早已痛恨入骨。如今辦理團練,又遇到地方几個有實權的官,不許我觸及他們的勢力範圍,故意刁難。在這種情況下,如果我再謙遜退讓,則一事無成。”
曾紀澤說:“改變官場習氣,如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功。爲之奈何?”
此時曾國藩需要實權,曾國藩與督撫們雖然同一級別,在地方官員眼裡卻被視若無物。因爲出山之後,皇帝給曾國藩的只是虛銜,既沒有提拔下屬的權力,又很難左右地方官的命運,湘軍因此在江西處境仍然十分艱難,此時已經快沒糧餉了。曾國藩道:“只有等大勢之變。爲父這就給皇上上書,要求授予我巡撫實職,細察今日局勢,非位任巡撫有察吏之權者,決不能以治軍;縱能治軍,決不能兼濟籌餉。”
曾國荃問曾國藩:“軍中糧餉還可支持幾日?”
曾國藩回答說:“若加上你帶來的一萬餘人,恐怕只能支持十天左右了。”
曾國荃問:“那該如何是好?”
曾國藩沒有說話,給咸豐皇帝上奏摺,從江西南昌到北京,相隔千餘里,快則一個月,慢則三四個月纔會收到回覆。這段時間,還得自己爲湘軍籌餉銀,他一時也沒好辦法。
這時,曾國藩的幕僚彭壽頤,也是曾國藩的學生,插話說:“陳啓邁不給軍餉,朝廷一時也無餉銀可發,湘勇們眼看要喝西北風了。我看,可以權變一下,我們自己在贛北設釐卡抽稅。另外,刑部侍郎黃贊湯是恩師故友,因母親過世在饒州老家受制守孝,我們可請他出面,勸說鄉紳捐助,朝廷只要給他們一些八品九品的虛職,應該能捐助幾萬兩銀子。”
曾國藩聽了彭壽頤的話,點點頭,道:“事已至此,也只好如此,我明日就去饒州拜訪黃大人。另外,儘快找個值得信任的人去贛北設釐卡抽稅。”
曾紀澤知道曾國藩此時不願自己再上戰場,便主動請纓說:“在贛北設釐卡抽稅的事,就交給孩兒吧。反正現在江西,石逆不除,我也沒心思讀書,剛好可以幫家父做點事。”
曾國藩一向善於識人,見曾紀澤比以前成熟了許多,這時也有心培養曾紀澤,希望他多一些歷練,便點點頭道:“這樣也好。”
之後,曾國藩又問起曾紀澤在家裡的讀書情況,說:“爾生今日,吾家之書,業已百倍於道光中年矣。買書不可不多,而看書不可不知所擇。四書五經之外,你最近讀了哪些書?”
曾紀澤回答說:“孩兒最近在讀《國語》和《史記》。還有《漢書》和《戰國策》。”
曾國藩說:“讀書不在多,在於篤志爲學,有恆心。關鍵在於擇好書而讀之。熟讀而深思之,略作札記,以志所得,以著所疑。”
“孩兒謹遵父親教誨。”曾紀澤點點頭道,心想曾國藩不愧爲一代大儒,家教不可謂不嚴,在軍營裡還關心兒子讀書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