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陣子(16)

他說完, 歸菀整個人仍在巨大的驚悸中,一時半刻的, 只見晏清源嘴脣一張一合, 到底說的什麼,竟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眼前一會兒紅,一會白,她一張嘴, 好似含了滿口的血腥,歸菀再忍不住,猛地扶住晏清源手臂,哇哇的吐了起來。

晏清源結實的手臂將她一攬,穩住亂顫的身子, 等人把心肺吐乾淨了, 抱到車裡來, 車窗一閉,簾子一放,見歸菀別過臉掏帕子擦嘴, 也不急,馬車轉入官道, 四平八穩徐行起來, 就這樣,兩人沉默了一陣。

“要不要我把話重複一遍?”晏清源突兀一笑,歸菀則答非所問:“那些人, 世子真的要那樣處置嗎?”

晏清源呵一聲笑着搖首:“好孩子,別給我左顧而言他,那樣就沒意思了。”

歸菀被剛纔那一幕,駭的不輕,他這個人當真狠毒無匹,一點餘地不留,說砍就砍了,連她都以爲,不過是恐嚇,一想到這,歸菀不由一個寒顫,心頭微惘,問他:

“世子方纔問我什麼?”

晏清源極有耐心,把話重複一遍,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歸菀,見她那個神情由惑然到醒悟,再變作現下的一點惱羞成怒:

“世子覺得是我去通風報信,告訴了你們的皇帝?”

她把“你們的”咬的極重,目中一轉,淚便泛了上來,那個模樣,與當初壽春那個小姑娘,沒什麼大的區別了。

他一伸手,歸菀以爲他要過來掐死自己,腦子一震,往他腰間一拽,把個匕首扯下來,拔出就往脖子底下一架,淚眼朦朧咬牙道:

“我不勞煩你動手!”

腦子裡什麼也沒有,唯獨一個念頭,我寧肯自戕,也不要再被你屠戮,她倒和那死士一樣無畏了,下手極快,脖子剛見點血星,手腕處猛得一酸,匕首先是撞到車壁,一聲脆響,繼而悄然跌到厚厚的毯子上,晏清源早揚手給她打飛了。

他揉了揉額角,話極不客氣:“怎麼,這算是拿自己來威脅我?你覺得我是吃這一套呢,還是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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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菀卻一副心如死灰模樣,目光迷離,任由晏清源拿帕子給自己繫上傷口,呢喃搖首:“如果你不打算殺我,就放我回江南罷……”

“我早說過,你一個小姑娘家,根本不知道什麼是生生死死,一個人性命可貴可賤,”晏清源不接她的話,“你不要總拿自己不當回事,我問你話,你不答,反而直接就去死,這些個草莽市井做派,我倒好奇跟誰學的?”

他眸光專注,對着歸菀,在等她回神,歸菀無力垂首:“你這個人,太多疑了,我知道,你寧肯錯殺也不會放過你疑心的人,不是嗎?”

晏清源微微笑了:“不是你就不是,以後以死明志的戲碼,我勸你少演,演多了,當心哪一回真把自己演死了,我辛苦把你帶到晉陽,不是看你演戲的,更不是看你半道自裁的。”

歸菀略微找回理智,知道他這是暫且放過的意思,擡頭看他:“那世子帶我到晉陽做什麼?”

她這一擡首,眼睫掛淚,桃腮帶露,清眸裡霧濛濛一片,幾多含情,幾多哀楚,分明又是個叫他心軟的樣子,晏清源淡淡一笑,稍有揶揄:

“你要我說多少遍?就想一遍遍聽我說喜歡你是不是?”

說罷一嘆,“菀兒,男人心裡有你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你翻來覆去試探我,是不是也沒多大意思?安心跟着我,不好麼?”

“世子心裡的人未免太多,我就不去湊那個熱鬧了。”歸菀沉默片刻,徐徐搖了搖頭。

晏清源英挺的眉頭一皺,還是笑了:“我心裡有誰我倒沒你清楚。”

他目光還定在她身上,一時間只剩軋軋的車轍聲,良久,歸菀忽擡首對他眨了眨眼:

“當晚你和我說過去晉陽,我是讓秋姊姊幫我送了封短箋,是想告訴我姊姊,我得跟着你走了,不知幾時能再見……你如今都不許我見她。”

這會和盤托出,晏清源分毫不驚訝,只是點點頭:“很好,你願意跟我說實話,我向來給人說話的機會,因爲,我知道不給別人說話的機會,遲早吃虧的是自己。”

“可是,世子也該知道,我姊姊絕不會有認識北朝皇帝的可能,更沒本事攛掇皇帝殺你。”歸菀盤算的很清楚,當日秋芙能出得了府,晏清源未必不知道,她不說,叫他起疑心,只會更糟,剩下的,便是替媛華再接再厲洗清嫌疑了。

晏清源含笑聽着,不打斷她,一副靜候高見的模樣。

歸菀措辭謹慎,唯恐多說多錯,腦中閃過一點,遲疑了下,還是道了出來:

“你若覺得我盧伯伯會有這個本事,也太高看他,你們的皇帝,周圍那麼多宗室舊臣,要聽一個南樑降將的話?”

說到這一咬牙,垂下頭輕輕道:“世子要讓我剖析,就是方纔那人說的一句,皇帝把你當亂臣賊子,他動不了你,只能劍走偏鋒。況且,世子平日嚴刑峻法,得罪了他人也未可知。”

晏清源大笑,把人一摟,低頭上上下下打量着懷中人,她這雙眼睛,淚水半乾,柔媚多情,腰身軟軟靠在自己手臂上,再也不掙扎,慢慢的,被他瞧的終有些羞澀,正要說話,晏清源伸手一按:

“不必再說。”

手擡起,在她發間揉了兩下,“菀兒真是大姑娘了,不再只會哭鼻子。”

歸菀心頭酸澀,把臉往他胸前一埋,攥住衣襟:“我累了。”

晏清源摩挲起她肩頭:“那就再睡兒罷。”說着想起什麼,把人一扶,盯得歸菀又是一陣忐忑,不想,他忽輕促一笑:

“你該不是有了?”

歸菀先還是懵然,瞬間明白過來,心裡一陣驚懼,臉跟着又沒了血色。

轉念一算,再想腰隱約有些微酸,每每行經前六七日,她便有這種感覺,遂臉上一臊:“我沒有。”

“到前頭驛站,還是請個大夫來號號脈,萬一有了……”

“我說沒有!”歸菀聲音大的自己都驚詫,如此迫不及待打斷他,心裡也是又慌又亂,把個臉一低,絞着衣角不作聲了。

“沒有就沒有,你幾時這麼粗魯了?”晏清源略表不滿,餘話不提。

等到了驛站,卻還是堅持請人來號脈,果真如歸菀所說,毫無跡象,只是開了幾副去陰虛的滋養藥,歸菀不肯喝,理由充分的很,她沒病沒災,纔不要灌那一嘴黃連味兒。

晏清源忍不住來打趣她:“不喝藥可以,晝短夜長,看來又該我給你渡些陽氣纔好。”歸菀惱的直推他,晏清源就勢也就出了房門。

過了甬道,到前廳,劉響一衆人正腳踩扎子,一人端了碗熱乎乎的羊肉泡餅,香氣飄出老遠,院子裡溜達的一隻黃狗賊眉鼠眼地朝這邊張望着,見有人來了,討好的一搖尾巴,就想湊上來,被扈從一聲低斥,尾巴嚇的一垂,夾緊逃走了。

劉響瞥見晏清源朝這邊來,碗一擱,袖子往嘴上一抹,迎道:

“世子要來一碗嗎?”

晏清源沒拒絕,笑着手一伸,早有人見機遞上了碗筷,他便也和扈從們一樣,站着把飯吃了。

扈從裡有一半的鮮卑勇士,偏愛晏清源這套做派,偷眼一打量,留心到自入幷州地界,世子已換上了鮮卑冬裝,那一雙長馬靴,更襯得人挺拔深秀。

白日裡經此一變,他們只有人受了輕傷,活着的兩三刺客,還丟在屋裡,劉響把事情言簡意賅回稟了,最後才說:

“他很會砍馬腿,跟魏將軍倒如出一轍,我問他從哪兒學的,他不肯說,說如果回答,也只告訴世子爺。”

晏清源聽了,無聲笑笑,一撂碗筷,朝偏房來了。

本躺在榻頭的三人見他進來,只拿他當玉面閻王,唯獨被砍了手臂的那個,奄奄一息,卻硬撐着口氣不斷,也算有種了。

晏清源施施然往他面前一站,噙笑負手看着他:

“壯士斷腕,未必不能重生。”

這人起了高燒,兩頰通紅,目光死死盯着晏清源:“我已經是個廢人。”

晏清源若無其事,根本不關心:“手沒了,不是還有腳嗎?”

這人奮戰時,晏清源看出他底子極好,又懂突襲,包抄上來的手法,像個懂些兵道的,此刻,悠悠打量了番:

“你跟着我先回晉陽。”

這人眼睛一瞪,似乎無話可應,目光忽的如臉頰一樣燒起來:“小人名叫……”

晏清源手一揚:“我沒興趣聽,說罷,砍馬腿,你從哪兒學的?”

這人此刻便也不隱瞞:“陛下交待說,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小人沒學過,不過對着馬腿砍就是了。”

晏清源微笑:“可造之材,你讓我損傷了好幾匹寶馬。”

不想晏世子是這個態度,這人簡直不知該如何應話,晏清源沒讓他多尷尬,轉身走了出來,對劉響露出個一副果然如我所料的表情,劉響眸光一閃,跟着他到廊檐下站住了。

“世子爺,陛下三番兩次動殺機,也實在是麻煩。”

晏清源冷笑一聲:“蠢貨,我早晚廢了他,如今非常之時,一旦晉陽我晏家有失,就是南樑那個菩薩老頭子都能一窩端了鄴城這幫廢物,他要自取滅亡,誰也攔不住!”

對於世子跋扈不羈言辭,劉響習以爲常,面上露出的是深以爲然的表情,卻疑心另一件事:

“世子爺愛才屬下知道,可留着南樑俘來的那羣人,屬下說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話,個個居心叵測的,我實在看不出除了是個隱患,還能有什麼用處?世子爺完全不必大費周章應付他們。”

一輪明月從遊雲裡冒出,半泄的寒光照在廊下晏清源側臉上,那眉峰下的眼睛,遠甚這光芒,幽幽的亮,他哈哈一笑:

“不急,他們是餌,我要的是魚。”

卻不多做解釋,留下茫茫然的劉響,愣了片刻,一搔後腦勺,裹緊羊皮袍子,進屋睡覺去了。

因大雪耽擱兩日,速度慢了許多,以晏清源這一衆人的體力,倘不是寒冬,日夜兼程,也就是四五日的事情,這一來,生生託了近十日,才入晉陽地界。

從西山過,晏清源又攜歸菀上馬,這一回,卻是兩人共乘一騎,此時,已遙遙可望晉陽宮,又有十二院,整個晉陽城,城週四十里,東西十二里,南北八里二百三十二步,規模遠甚鄴城,這裡山川險固,風俗尚武,易守難攻,正是六鎮軍事大本營。

遙遙一目,視線裡忽逶迤而入一片摩崖石刻,因距離甚遠,自然瞧不清碑文字跡,也看不到佛音雕像,然而那尊無與倫比的大佛陡然入目時,歸菀不由吃驚,杏眸大睜,幾是呆住。

“看見了嗎?那是爲我母親發願所建,當初洛陽浮圖林立,晉陽也有此風俗,等到夜裡,燃油萬盆,整座晉陽城便被佛光所籠,是謂永寧移影。”晏清源勒住馬,原地打了兩個圈,讓歸菀去看,一時又有寶鐸含風,鏗鏘之聲送入耳中,歸菀被那股滂滂沱沱的壯麗與靜謐吸引,一時恍惚無言,聽晏清源笑一聲,告訴她“日後我攜你去西山細看”,就此策馬揚鞭,疾馳朝晉陽大道去了。

雪後初融,晶瑩剔透的冰凌,排排齊懸在檐下,被日頭一曬,時不時的,“啪啦”一聲斷裂落地,摔得粉碎如水晶,折射出冬陽燦燦的光。

偏有總角小童,不嫌切齒,還要拿竹竿打,撿了半根,漱在口中歡天喜地地去了,歸菀看到這一幕,不禁會心一笑,這一路,不知經了多少危崖峻徑,多少奇崛瑰景,此刻,正是殘照當樓,而眼前,終有了幾分煙火人間氣息。

通紅冰冷的夕陽,就吻在殿脊之上,不多時,緩緩降下,打在那遒勁剛健的“大相國府”四字上,熠熠生輝,金燦燦一片,歸菀覺得刺目,拿手遮目,剛瞧清楚,就被晏清源抱着下了馬。

稍作打量,歸菀暗道果真比東柏堂又要氣派許多,眼睛朝兩旁泥塑的帶刀侍衛身上一溜,才發覺,這裡和東柏堂是不一樣的,清一水的鮮卑侍衛,身材高大,面上沉毅,待晏清源甫一走近,忽爆出齊刷刷的佩劍執禮聲:

“屬下參見世子!”

本如金玉相撞,忽的又一齊消失,行過禮,便復又目不斜視,站的筆挺,歸菀暗暗覷了眼晏清源,早把熊皮袍子扔給了劉響,只着一身鮮卑勁服,儘管他眉眼帶笑,步履從容,歸菀還是生出幾分陌生感,那個倜儻世家公子一般的晏清源,身上莫名就多了兩分疏狂粗豪之氣。

哦,她險些忘記了,晏清源不過半個漢人。

長於馬背上的少年郎,馳騁的是草原,縱然飽讀詩書,回到熟悉的狼窩,自然要露幾分原型,歸菀把他腹誹個遍,卻見前頭本都拾級而上的晏清源忽然回頭,雖看着歸菀,話卻是對劉響說的:

“把袍子讓她抱着。”

話音一落,劉響倒是毫不猶豫,鋪天蓋地的一片大黑影便飛到了懷裡,歸菀只接住一半,趕緊把掉地的另一半胡亂搡作一團,拉拉扯扯的,怎麼都抱不圓滿,很是費勁,晏清源給她一記勘破的微笑,分明是嘲弄的意思。

如此辛苦入府,早有人提燈過來相引,走過花廊,晏清源對身邊人不知嘰裡咕嚕說起什麼,歸菀聽不懂,卻知道他開始說鮮卑語了,衝他背影就是一哂,完了又兀自臉紅,尷尬地在那等着。

“在別院等我,若是累了,就先歇着罷,我去見大相國。”晏清源走過來,愛憐地在她臉上一捏,笑了一笑,示意人把袍子接過去,自己跟着隨從往正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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