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都是性情中人,不僅言語投機,尤其個性更是不謀而合。
這個多月來肝膽相照,無所不談,早把對方當成了生死之交的忘年知己。
這時難分難捨,竟都相擁一起,久久不願鬆手。
直過半晌,趙有良忽然哈哈一笑,將朱丹陽鬆放開來,說道:“咱們大老爺們,怎能如此婆婆媽媽,若讓旁人看見,豈不笑話了我們?”
二人對望一眼,盡都忍不住仰天長笑。
趙有良又道:“你臨走之前,不如用筆墨畫下那日害死柳葉前輩的四個仇人相貌來,我陰風山莊弟兄衆多,一定可以幫你查出四個老者底細。”
朱丹陽本有此意,但後來仔細一想,他和趙有良只是萍水相逢,如果麻煩人家太多,終是不好。這一月以來,趙有良已經派出大量人手,四方八面去幫自己打探仇家下落,雖還無線索,這份心意卻早記在心底。
便道:“這個就不用再麻煩趙大哥了,我只想親自查出仇人來。但你的盛情厚意,我已然心領。”
趙有良知他脾氣固執,多說反要激惱,只道:“但若你尋得了仇人底細,可千萬不要冒然找他們報仇,必須要知會大哥一聲,咱們一起爲柳葉前輩報仇,你看好是不好?”
他心知朱丹陽少年心性,脾氣固執急噪。雖還不知道害死柳葉雙飛俠的兇手是誰,但想對方人多勢重,而且武功高強,朱丹陽孤掌難鳴,定要吃了大虧,這才勸他不要輕易草率,實乃一番好意。
朱丹陽懂他心思,微微一笑,道:“這個自然,屆時還得動煩大哥幫手。”
趙有良道:“你我兄弟親如一胞,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何言動煩一說?”
朱丹陽曆來桀驁難訓,讓世俗歧視,從沒坦誠相待的良友,趙有良乃是他的第一個知己。
見他對自己處處關心倍至,親如骨肉,實在感激無限,只嘆今生恐怕無以回報大恩。
他聽了趙有良這番話後,頓覺胸臆堵塞,再說不出話來了。
趙有良隨吩咐帳房先生爲朱丹陽備了百兩紋銀作盤纏,朱丹陽欣然收下。
趙有良直將他送到峽谷口外,二人灑淚作別,朱丹陽頭也不回的去了。
一路上風雪不斷,氣候異常寒冷。
但見觸目所及,瓊瑤白幕,原本邋遢骯髒的大地,被白雪一映,似乎一片聖潔,再難從它身上挑出任何瑕疵。
朱丹陽自從修煉了內功心法後,感覺身體裡精氣充沛,抵抗力也好。
若在以往,每到下雪時節,總要穿上棉衣棉褲禦寒。
其時除了內衣內褲,外面只穿一件長衫,根本感覺不到半點寒冷之意。
丹田中一股氣流沿着氣海來回遊走,呼吸調勻,腳下步履輕盈矯健,腳程比以往快了一倍不止,不見乏力之感。
這日午牌不到,已行到一個名爲“雙河鎮”的小鎮,隨便找家食店打了尖,又始上路。
到夜幕之際,已經行出七八十里路,到了一家叫“雪夜歸人”的路邊客棧。
此地並非是鎮子,也不是村莊,僅此一家客棧。
朱丹陽上前向夥計打聽武陵距此還有多遠,那夥計說尚有兩百里路程,若再往前走,至少五十里外方纔能投驛站。
眼見暮藹蒼茫,風雪不止,晚間行路極是困難,便打算就此留宿一晚,次日曉行。
那客棧也還算大,光飯廳就擺了二十幾張桌臺,這會兒尚還有幾桌人,三三兩兩在用晚膳。
看行頭打扮,多數應該是販貨商旅。
朱丹陽到櫃檯掛了號,掌櫃給他開間天字號上房,那夥計隨引他去放包袱。
二人上得一級木梯,直轉三個走廊,方纔到得天字號房。
夥計問他在客廳用飯還是房內。朱丹陽不喜喧譁,如今又有了錢,於是點得幾樣好菜,外加一壺二鍋頭燒酒,自顧房內斟飲。
那夥計手腳麻利,過不一會兒便送來酒菜和一盆炭火,先將酒菜擺好,又用一鐵壺器具放至炭盆上,將酒倒入鐵壺燙熱,這纔去了。
朱丹陽疾趕一日,早覺飢餓乏力,待得酒菜備齊,已狼吞虎嚥般大吃起來。
剛喝完三杯熱酒,倏聽“錚錚”瑤琴聲傳入耳膜。
那琴音淒涼婉轉,調子拖得冗長嘶啞;音符時而高如潮涌,時而又低得像平靜的湖面。
節奏倏強猝弱,彷彿沙場上的金戈鐵鳴浩瀚迴盪,但演奏到低音時,又覺得四周是那麼的和平安靜,適才戰場上的殺戮聲早就一去不回,演奏瑤琴的技巧委實到了登峰造極之境。
朱丹陽對音律本是一竅不通,這時卻聽得心中思潮起伏不定,似乎百感交集,漸漸入魔一般。
再聽一會兒,琴聲柔腸百轉,時歡時戚,心中的浮動忽然平靜下來,但馬上又產生一種莫名的憂傷,雙眼忍不住要掉下眼淚。
那琴聲激昂中帶着輕柔,輕柔中卻又似夾幾分辛酸,想必撫琴者此時心境,亦是忐忑之極,中五粟六,只不知心中爲何事困繞,難以釋懷?
朱丹陽嘖嘖稱奇,他也並非第一次聽人撫琴,然如此技藝,琴聲似能控他心智,這般琴藝,委實是他生平頭一遭遇見。
他眼圈越來越紅,再聽片刻,眼淚是非流不可了。
立即猛咽一杯酒,穩了穩情緒,儘量不去聽那琴音。那琴音卻始終不絕於耳。
他一時好奇心起,心道:“究竟是什麼人在演奏,怎麼愈聽愈覺心中淒涼呢?”
慢慢走出房門,沿着琴音傳來的方向走去。
轉過左手一條木廊,便見對面一間客房敞着窗戶,一名綠衣女子正垂首撫琴,琴聲正是由此間發出。
那女子一直低垂螓首,兩畔耳發垂於胸間,正掩半面,朱丹陽剛好看不清她面容。
木廊距對面不過丈餘距離,朱丹陽雖看不見她面貌,兩隻纖纖細手卻是一目瞭然。
那女子手白似玉,指法奇快,一邊撥絃,身體也隨着琴音的節奏慢慢在顫動配合,如醉如癡,似乎早把自己容入了浪漫曲意中。
朱丹陽聽不懂她奏的是個什麼調子,只是看着她撫琴指法輕靈利落,端的是亙古少見,一時竟也陶醉無限,兩手學着她模樣自顧比劃,呆呆僵立不願離去。
那女子忽然奏了個頗高的音符,隨右手食指一滑,聲音馬上由高轉低,低得就像小雨微弱的滴答聲一般。
這時那女子方始慢慢擡起頭來,一邊彈奏,一邊唱曲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