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德平的命令必須執行,這是國內明確指示過的。言情小說吧 聯絡克倫斯基的任務當然要落在陸徵祥頭上。克倫斯基是文人,跟中國軍方重將的來往沒有正當的理由,即使對方是俄國最重要的盟友。
範德平等人離開大使館後,陸徵祥大使讓秘書聯繫克倫斯基,如果對方有時間,他想到府上拜會。秘書打過電話後報告說,很抱歉,先生今日有事,不在家中。陸徵祥只能另覓機會了。
陸徵祥不明白國內爲什麼看重這個年方36歲的年輕人。外交部確有指示,要他加強與克倫斯基的聯繫,準確把握此人的政治態度並且努力取得其好感。駐外大使最重要的工作之一就是與所駐國的上層人物交往,所以來俄近三年的陸大使認識這位左翼黨領袖人物,並且有了一點私交。
克倫斯基出生於伏爾加河畔的辛比爾斯克,和如今擔任內政大臣普羅託波波夫是同鄉。普羅託波波夫政治立場保守、施政風格強悍,是沙皇最信賴的大臣之一。而克倫斯基則公然站到了沙皇的對立面。這兩位同鄉如今成了政治上的敵人。普羅託波波夫對彼得堡的政治空氣深爲不滿,促使沙皇“關閉”杜馬的最關鍵人物就是這個人。陸徵祥也認識手握內政大權的這位權臣,普洛夫波波夫曾跟陸徵祥瞭解過中國內戰(即蒙山軍起兵推翻清朝的戰爭)的起因和過程。喟嘆滿清政府實在是太無能了,但貴國大總統將一個虛弱的大國治理成這樣確實了不起,中國發生的事件對於俄國有着極爲現實的借鑑意義。陸徵祥清楚普羅託波波夫對於中國的蔑視。他看不起中國人,又爲沙皇的軟弱而生氣。公然說當年如果俄國強硬一些,外蒙就不是如今的樣子了。
還是回到克倫斯基吧。陸徵祥再次梳理了他所瞭解的克倫斯基的履歷,這位在彼得堡風頭強勁的社會革命黨領袖畢業於聖彼得堡大學,學的是法律。克倫斯基從聖彼得堡大學畢業的第二年,1905年革命爆發,沙皇被迫於當年頒發“十月詔書”。宣佈公民言論、集會、結社自由,同時擴大選舉權。試圖將激進運動納入到體制內。社會革命黨始終是俄國最重要的合法左翼政黨之一,也是唯一爲農民發聲的政黨。在1912年第四屆杜馬(帝制時代最後一屆)中,社會革命黨溫和派團體“勞動團”在杜馬448個議席中佔據10個議席。
1905年革命期間,克倫斯基積極承擔起了爲農村起義者及遭軍隊殺害的示威者家屬辯護和上訴的工作。一度被關入監獄。“勞動團”隨後推舉他爲第四屆杜馬候選人,在1912年高票當選。歐戰爆發後,大部分“勞動團”和孟什維克議員默認了沙皇尼古拉二世的戰爭政策,但對不惜代價的攻勢政策深感不滿。1916年,在克倫斯基的敦促下,杜馬中三個較保守的黨派結成了“進步者集團”,計劃發動政變。但沙皇在密謀分子開始行動前突然宣佈杜馬休會,使政變中途流產。不過到了年底,兩位與“進步者集團”走得很近的年輕貴族還是成功暗殺了妖僧拉斯普京。而包括杜馬主席羅將柯在內的大地主、大貴族和工商業代表也和沙皇徹底決裂,尼古拉二世成了孤家寡人。
與內政大臣不同的是,克倫斯基對“中國革命”卻抱有極大好感。杜馬事實上被沙皇“永久性”休會後。克倫斯基曾在他的寓所與前來拜會的陸大使有過一次深入的交談,克倫斯基坦承,現在的俄國應當學習中國了,一個孱弱的國家在推翻帝制後僅僅數年便發生如此巨大的變化,並且在國際事務中發揮越來越重要的作用,彰示了一個真理。那就是帝制是阻礙國家進步的巨大障礙。
“我很景仰貴國總統,如果有機會。我願意去北京當面請教貴國總統一些問題。”
“那好極了。我想,大總統一定樂於會見您的。我可以將您的話傳遞迴國內嗎?”
“不,暫時不需要。目前我不能離開彼得堡,這是我的戰場。尼古拉二世用讓杜馬休會的辦法解決不了危機,我們還要戰鬥下去。戰爭已經進行不下去了,這點不須再討論了。除了極少數視俄國前途於不顧的將軍們,所有的人,包括軍隊,都明白這一點。我不能看着我的祖國被毀滅,必須終結戰爭,讓俄國重現昔日的榮光!”
彼得堡乃至全俄的政治勢力正在拋棄羅曼諾夫王朝,或許俄國會發生中國曾經上演的故事。陸徵祥歷來認爲,中國發生的“革命”決不能將全部功績歸於龍謙領導的蒙山軍,龍謙起兵勢如破竹恰恰反映了一個事實,那就是人心厭清了。龍謙不過是抓住了大勢而已。但孫文高喊排滿革命垂二十年,爲什麼勝利的果實卻被蒙山軍所摘取?陸徵祥曾跟幾個要好的朋友談論過,一致認爲關鍵的因素在於孫文手上沒有軍隊!如果孫文手下有一支實力不亞於蒙山軍的武裝,那麼坐在總統寶座上的就不是龍謙而是孫文了。而共和國建國後發生的故事一樣耐人尋味,龍謙可以容納滿清和袁世凱的北洋勢力,卻對孫文極爲忌憚,至今孫文仍流浪國外無法回國,因爲龍謙開出了一個令孫文難以接受的條件,那就是公開承認自己的錯誤。孫文有什麼錯誤?反清不能算吧?乘亂成立中華民國並且與蒙山軍武力對抗?俗語說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龍謙連爲滿清保駕的北洋軍都可以招降,連滿清餘孽都可以榮養,爲什麼就容不下一個在海外華僑中享受崇高威望的孫文?這裡面確有令陸徵祥難解的謎團。
共和國政府中充斥着各派勢力。但孫文嫡系人物卻一個也難以進入中樞。當然,宋教仁、于右任不能算是孫文的嫡系。黃興沒有避難出國,卻也沒有被追究。一直在上海養病,據說中樞曾建議黃興赴北京治療沉痾,卻被黃興婉拒。黃興和袁世凱在1916年下半年先後病故,國內有各種傳言,身在彼得堡的陸徵祥都聽到了。雖然當局給了這兩個曾經重量級的人物很高的評價,但仍無法消除各種敵意的猜測。而盛傳孫文將回國參加黃興葬禮的消息最終被證明是謠傳,孫文還是沒有回來。至於說孫文將放棄政治專務鐵路建設並且希望修建20萬公里鐵路的宏大願景更不過是一紙戲言了……
陸徵祥將思緒收回現實。他現在可以斷定了。自總統決定加入協約一方並派出龐大遠征軍赴俄作戰的同時,中樞便有一個針對俄國的絕密計劃。這個計劃隨着遠征軍的入俄已經啓動了。遠征軍總司令王明遠上將赴彼得堡謁見沙皇時曾對自己交代過外交大政,當然,王明遠上將是代表總統的,他必須執行。王明遠指示他在俄國事務上除接受外交部指示外。還需接受範德平中將的指揮,任務是密切關注俄國上層的動態,盡最大力量加強於彼得堡各派政治力量的聯繫,準確掌握他們的動向和政治態度……
他注意到國內不斷加強在彼得堡的力量,大批來自軍情局、國安總局的特務以外交或者遠征軍聯絡處軍官身份被派到了彼得堡。聯絡處那邊常駐人員超過了100人,那些傢伙每天干什麼自己卻全然不知……不過,隨着遠征軍的一系列勝利,他在彼得堡的地位不斷提升,不僅俄方。英法美意等國的駐俄外交使團和軍事代表團對中國人的態度均大爲轉變,和他初來彼得堡是全然不同了,這給他的工作帶來了巨大的方便。只要他願意,他可以見到俄國最高層的任何人……
現在他疑惑的是國內對於俄國的態度。一方面,國內意識到了俄國的危機,着手聯繫以克倫斯基爲代表人物的政治勢力,這顯然是爲了今後的佈局。另一方面,軍方卻在策劃“保護”沙皇尼古拉二世。似乎準備挽救搖搖欲墜的羅曼諾夫王朝。這個結果令陸徵祥大惑不解。今天,範德平赴冬宮謁見俄皇。顯然向俄皇呈述了對彼得堡局勢的擔憂,但俄皇顯然沒有理會範德平的警告,不然他就不會去莫吉廖夫的俄軍大本營視察了。
但俄國會發生令帝制垮臺的革命嗎?陸徵祥深表懷疑。如果和中國比較,最大的區別是反對黨們沒有軍隊。彼得堡的駐軍沒有一支是杜馬中整日吵吵嚷嚷要改革政府的政黨們所能掌握的,更不要說是前線的數百萬大軍了。陸徵祥進而想到,或許沙皇正是意識到了軍隊的重要性纔去莫吉廖夫的,這是一個新發現,如果軍隊效忠沙皇,即使彼得堡出了亂子,從西北戰線調回幾個師足以平定內亂了。
但待在西南戰線的遠征軍會怎麼辦?會公然捲入俄國的內亂嗎?陸徵祥想不明白。
在琢磨這些東西的時候,陸徵祥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1900年,也就是十七年前,俄國借拳匪之亂悍然出兵東北,將東三省實際置於了俄國的控制之下。國內外多少有識之士驚恐東北就此淪喪於俄人之手。如果是知識和眼光更深遠一些,必然會想到俄國在中亞的擴張史,正是因爲俄國吞併了中亞,才從歐洲強國變成了世界性的強國。俄國的歷史早已證明一個事實,這個國家,這個民族對於領土的渴求是無止境的!就地理位置而言,東北的重要性不亞於中亞,俄國豈有吐出到嘴肥肉的先例?難怪諸多有識之士憂心忡忡了。好在列強出手了,他們不願看到俄國無止境的擴張,日本人做了遏制俄國的急先鋒,一場日俄戰爭,打斷了俄國伸向東亞的熊爪。難怪當時國人多有對日人感恩戴德者……這才過了多少年,仰人鼻息任人欺凌的中國竟然準備干涉俄國政局了!陸徵祥在激動之餘不免有一種深深的恐懼,中國真的可以和主宰世界的列強們平起平坐了嗎?如果中國真的能左右俄國政局,會得到什麼好處?陸徵祥猜不透北京那位的心思,但可以肯定,那是一個膽子巨肥的獨裁者,他敢於在建國之初國內局勢尚未穩定之際便出兵外蒙甚至進軍唐努烏梁海,足以看出其勃勃雄心。可是外交是靠實力說話的,光有雄心不管用。如果沒有幾十萬遠征軍入俄並且取得無可爭議的勝利,他不會受到英法美意等國外交官的重視,俄國人更不會給予應有的禮遇。可是,我們的實力足以干涉俄國政局了嗎?萬一失敗並被揭示真相,會是什麼後果?陸徵祥不敢想下去了。就像當初列強不願意看到俄國霸佔東北一樣,英法美意等強國會允許中國攪亂俄國嗎?這會給正在飛速發展的國內建設帶來什麼後果?
當天,他給外交部起草了一份例行的報告,將彼得堡最近發生的事情扼要做了一個總結。這份報告將由信使帶回國內,但不是現在。如果沒有特殊的情況,每隔半個月,會派遣信使回國報告工作,今天是俄歷2月22日,推算公曆爲3月7日。長期在俄國工作的陸徵祥已經習慣於使用俄歷了,不然沒辦法跟俄方人士交流。但他討厭俄歷,不明白爲什麼俄國爲什麼固守着俄歷不放,這帶給他許多不便,在給國內的報告中必須加以註明,因爲二者相隔13天呢,不特別註明會引起誤會。
但就在次日,彼得堡發生了最大的一次騷亂。這天是國際婦女節,彼得堡的一些企業召開了紀念三八節的小型集會,不知爲何就演變成了罷工和遊行。工人們涌向了涅瓦大街,打出了“麪包”“打倒戰爭”“打倒專制制度”的口號,遊行隊伍擠滿了涅瓦大街,令在聯絡處觀看的範德平興奮不已,對李三才說,“好戲真的開始了。看上去人數真的不少呢,目測應該有十萬了吧?”他轉而對張小丁說,“讓你的人幹起來吧,應該就是這次了。”
“這樣的事情又不是第一次,和以前有什麼不同嗎?”張小丁疑惑地說。
“那就創造出不同來!”範德平豪氣地劈了下右手,“小丁,或許我們正在創造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