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小孫開車,我們上了路,臨走前我還是打不通喬珊的電話,只好給她發了條短信。姚縣其實不遠,一天之內也能趕回來,但領導的意思是去了在那住一晚,順便看看姚縣大好河山,吃吃農家野味。我覺得他主要是爲了吃。
一路上王局大侃特侃,從秦始皇一直侃到民國,真不愧是領導,彷彿歷史上那些事兒他都參與過似的,描繪的及其傳神。玩弄權術的人大都喜歡研究歷史,只是沒想到他這麼精通,也沒想到他這麼精通,居然混到了我們這個鳥不拉屎的單位。
到了姚縣,我們直奔那位大神家裡,村子裡的路面開始變得崎嶇起來,路面的顛簸讓我有種回到夢裡的錯覺,夢裡那天晚上,我在醫院殺了葉子,開着一輛捷達逃亡,到現在我也沒想明白,半路騷擾我的究竟是什麼東西,是那個木偶嗎?他爲何不現身直接弄死我呢?
王局跟着記憶,指揮着小孫在村子裡七拐八拐,饒了好幾圈,總算找到了目的地——一個小院,裡面蓋着幾間小破瓦房,看起來跟別的人家並無區別,王局說這人就是個農民,大名劉二狗,最初預言了洪水的時候,可以說是遠近聞名,經常有人送上錢來請他給看看運勢,他卻是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最後都把人給攆走了。慢慢的,人們也就淡忘了他還有這麼一項特異功能。王局也是在某種機緣巧合下才跟他攀談了幾句。雖然沒得到什麼實質性的意見,但覺得此人是真有靈通。我也是抱着死馬當做活馬醫的心態,靈就靈,不靈就當出來散心了。
下了車,王局把我和小孫按住,說道:“你們別亂說話,看我眼色。”
我們踏進了院子,一隻花毛的土狗就衝了上來,衝着我們大叫。不一會,中間屋子出來一個五六十歲的老大爺,看上去面黃肌瘦,眼珠子發黃。手裡拿着一個菸袋鍋子。跟一般農民無異,他瞧了瞧我們,王局立刻笑道:“劉老哥,是我呀,你別來無恙啊。”
老頭定定的看了我們半天,揮了揮手裡的菸袋鍋子,示意我們進屋。
王局轉過頭來悄悄的跟我比了個OK的手勢。
剛一進屋子,一股黴味就鑽進了我的鼻腔,還伴着一股淡淡的煙土味。小孫皺了皺眉頭,用懷疑的眼光看了看我,我搖搖頭。
一向喜歡佔據主動的王局居然沒有先開口,似乎在等老頭髮號施令,老頭磕了磕菸袋,用一口濃重的姚縣口音對王局說道:“你倆出去吧,東村頭有一家招待所,想吃野味那裡就有。安頓好就過來接他。”
王局給我使了個眼色,拉着小孫趕緊出了門。留下了我一個人,看樣子他“接納”了我。
老頭神了,我們還未開口便猜到了我們的心思,現在什麼怪夢之類的全被我拋到了腦後,我只想摸摸他的天靈蓋。
我立刻換上了一副及其虔誠的心態,摒除了所有的不敬和猜疑,萬一他真能讀出我的心思呢。
老頭給我搬了張凳子,讓我坐下。
然後又盯着我看了半天,嘆了口氣,說道:“哎,命不由你,更由不得我。你來找我也是白跑一趟。”
“我就想知道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又陷入了沉思,我呆坐在馬紮上大氣也不敢出,就像老中醫在給我號脈,我生怕出錯一口氣兒影響了脈搏的跳動。
半晌,老頭終於再次開口:“一切都是因你而起啊,跟旁人無關。老話說得好,不是不報,是時候未到,血債還須血還。”
老頭的寥寥幾句就像宣判了我的死刑,葉子、曉峰還有嶽靈丘難道真的是因我而死?我有些不甘,追問道:“可是,爲什麼我會無端的陷入那些怪夢之中。”
不出意外,老頭又開始了沉思,我調整了一下坐姿,讓自己舒服一點兒。
這次他很快回話了,說道:“有人在你身上下了蠱,你非得找到這個給你下蠱的人,只有他才能給你解除。”
老頭接着又說:“我勸你一句,順其自然吧,老天已經註定了,你逃不了的。”
我撲通一下就給老頭跪下了,“大師,我求你救救我吧,你告訴我是誰給我下的蠱,你想要什麼我都答應你。”
我哭喪這個臉,無助的看着他,突然覺得自己即愚蠢又可憐,我明知道老頭不愛財。
他沒上來扶我,而是把身體轉向了另外一邊兒,他說:“這人離你不遠,你想找他隨時能找到。至於具體是誰,我也猜不透,這人的能耐不小。”
老頭說罷把我按回了小馬紮上,他把頭頂伸了過來,臉上露出一副憨笑,說道:“我知道你想摸。”
老頭的話我還沒消化完,他這麼一說,我的手不自覺的摸了過去,果然,他的天靈蓋正中軟塌塌的,能感覺到裡面有節奏的跳動,就像一顆心臟。
“行了,以後就別來找我了,我什麼也不懂,耽誤你時間了。”老頭似乎有點歉意。
他除了說有人給我下蠱,別的什麼也沒有說出來。說實話,我略感失望,我還想再問點兒什麼,他一屁股坐在那裡,半低着頭,開始陷入了沉思,不再搭理我。他手裡的菸袋鍋子不斷的冒着青煙,把他的眼珠子薰得更加黃了,顯得蒼老無比。
這時候,門簾子被掀了起來,是王局和小孫,王局看了看老頭,悄聲問我:“咋樣?”
我搖了搖頭,說:“算過了,咱們走吧。”
王局帶着我跟小孫對着老頭鞠了一躬,道了句告辭,就走了,臨走前老頭仍舊沒有搭理我們。
上了車,王局立刻問道:“他跟你說什麼了”
我垂着腦袋,說道:“老頭神是神。。。就是沒告訴我該怎麼辦。”
“那你那些夢是咋回事?”
“他說是有人給我下了蠱,又沒說是誰。他還說這人能耐不小。”
王局喃喃自語:“蠱。。。什麼人會下蠱。。”
小孫給我拋過支菸來,說:“驅驅蠱。”
我捏着那支菸,湊到鼻子邊兒聞了聞,問:“我以前抽菸嗎?”
“煙鬼一隻。”
王局奇怪的看着我,我暗道糟糕,他不知道我失憶了。
王局說道:“你小子還有事瞞着我。”
其實對他也沒什麼好隱瞞的,告訴他說不定又能給我找個高人看看失憶症,索性就一股腦的告訴了王局。
王局恍然大悟,似乎終於明白我這段時間爲啥總是不在狀態了。
他說道:“你這可不是小事兒,等回去了給我老老實實的看病,我再準你一個月的病假,帶薪休假。怪不得你做些亂七八糟的夢。”
我知道這個慈眉善目的局長是真心爲我好,我沒有反駁,也沒有答應。不知該說些什麼。
小孫死皮賴臉的笑道:“王局,我這也不舒服,把我也放了吧。”
王局說:“你不舒服是缺練,等回去了我多給你找點兒事。”小孫大喊不公平。
所謂的招待所,其實是農家樂,地方不大,但是小院弄得很別緻,客房也乾淨。這兩天還不到上山的旺季,所以就我們三個。
現在剛好中午,正是吃飯的時間,我們也都飢腸轆轆,農家樂的老闆上山去打野味了,就剩老闆娘一個人,這兩天沒什麼生意,所以也沒啥好的存貨,只好炒了兩個家常菜。
“都少吃點兒,把肚子留到晚上。我跟你們說,這山裡的野雞野兔多的是,運氣好還能弄只大傢伙。”
我聽了王局的話,吃了個7分飽。小孫倒是不在乎什麼野味不野味,一頓風捲殘雲。
我躺在房間潔白的牀單上,老頭的話像咒語一樣緊緊的箍着我的腦袋。他說我被人下了蠱,這個人只要我想找,隨時能找到。說明此人就在我身邊,是個熟人。但究竟是誰呢,我認識的人裡面有這麼神通廣大的人嗎?
是劉大闖?劉皮?小孫?難不成是王局?對了,還有喬珊。他們都有嫌疑。
我這次真的怕了,我以爲只要醒來一切問題都會迎刃而解,沒想到我卻失了憶,還被人下了蠱。不過,話說回來,這個蠱究竟是什麼東西,總聽說下蠱下蠱,下的什麼蠱,以前在我看來,這些不過是迷信罷了。
小孫中午吃的太多,哼哼唧唧的躺了一會,便跑去了廁所,把手機落到了牀上。
我頭疼的睡不着,這時,他的手機響了,山寨機的大喇叭奮力的嘶吼着,在我聽來就是“接電話!接電話!接電話!接電話!接電話!接電話!接電話!接電話!”
我一把抄過他的手機,看了一眼,是個陌生號,接了起來,對方是個女的:“喂?小櫃?你在哪兒呢?”小孫大名孫小櫃。
我本想告訴對方,讓她等會再打。可我一下子說不出話來了,對方分明是喬珊的聲音。
我看了看號碼,果然是喬珊!
我依舊沒吭氣,喬珊在那頭餵了幾句不見回聲,就把電話掛了。
現在我的腦子更亂了,喬珊爲什麼會打給小孫,還稱他爲小櫃!喬珊來單位找我的時候從來都是叫他小孫。顯然小櫃比小孫更親暱。
如果她看到了短信,想聯繫我,應該直接打給我。我看了看自己的手機,信號滿格。
事情開始變得有意思了。這個孫子平時不顯山不露水,卻悄悄的謀了我的職,現在又勾上了我的老婆。
我笑了。
這個春天來的太突然,我甚至都沒來得及準備,樹梢上的綠芽兒已經冒了出來,輕飄飄的陽光、輕飄飄的微風,舒服的讓人想在地上打滾兒。
小孫排完肚子裡的穢物,也變得輕飄飄的,哼着小曲兒,晃晃悠悠的回來了。
我假裝什麼事也沒有發生,躺在牀上苦思冥想那個老頭的話,漫不經心的說:“你的手機響了。”
小孫拿起了手機,看了一眼,喉嚨裡的小曲兒戛然而止。
“你接起來了?這人誰啊。”
他在裝,我說:“山裡信號差,沒聽清就掛了,你回過去吧。”
小孫把手機扔到了牀上,“肯定又是推銷的,陌生號最好別接,弄不好還是詐騙的。”
當初小孫問起我和喬珊的感情,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無法自拔,現在我明白了他的意思了。
我倆都不說話了,小孫躺倒在牀上,蒙了被子對着牆,不一會便發出鼾聲,估計已經做上美夢了。
我現在應該怒火中燒纔對,可我沒有任何反應,確切的說是不知道應該作何反應。憤怒?也許有那麼一點點,我來到衛生間,看着鏡子裡的自己,面色枯槁,形容憔悴,鬍鬚似乎瞬間長了一大截,像個稻草人,連我都猜不透鏡子裡的那個人現在是什麼心情。
等等,鬍鬚明明早上才刮過的,爲什麼長了這麼多。我摸了摸,不怎麼扎手,毛茸茸的。
王局在另外一個房間,我和小孫住一間。兩邊的呼嚕聲此起彼伏。不就是睡個午覺,用得着這麼賣力嗎。
我躡手躡腳的走出房間,我覺得應該再去找找那個老頭。我心裡實在是有太多的疑問了。他如果真能通天,我想讓他幫我給老天捎個話,問問老天跟我開了個什麼玩笑。
村子裡的小路七扭八拐,我憑着印象,找到了老頭家。
老頭正端着個大碗坐在院子裡吃飯,擡頭看到是我,問道:“你咋又來了。”
我沒吭氣,他在明知故問。
老頭又問:“吃飯了嗎,給你弄點兒吃的。”
我還是沒說話。我知道自己說什麼都是廢話,我來這做什麼、想問什麼,他心裡知道的清清楚楚,我像個賭氣的孩子,你不告訴我我就這麼跟你耗着。
老頭不再搭理我,揚起腦袋把碗裡的飯都扒拉到嘴裡面,進了屋。
過了會,老頭又從屋裡出來,手裡拿了一張卡片,他遞了過來,原來是張身份證。
姓名是劉二狗,性別:男,民族:漢,出生日期:1969年7月31日。身份證號是XXXXXXXXXXXXXXXXXX,照片是老頭稍微年輕一點的樣子。我不明白爲什麼他要給我看他的身份證。
老頭說道:“你看我有多大年紀了。”
我一愣,“1969年生的,今年怎麼也有。。。。什麼?你才45歲!”
說實話,老頭的樣子雖然看上不像是年近古稀,但至少也是花甲之年了。就算是他長期務農,不注意保養,也不至於衰老成這個樣子。
老頭憨笑了一下,說:“我還年輕哩,給人算命是要交壽命的,來算命的人也一樣。”
我突然明白我的鬍子爲什麼一下子張長了,一定是算命時受了他的影響。
我摸了摸鬍子,老頭跟我說:“你也一樣,再算又得折你好幾天的壽。”
我本來想說,就算折一年的壽我也願意,可我看了看老頭的模樣,就說不出口了。
“爲啥你要幫我算。。。。”
“你和那個局長都是好人,你們大老遠跑過來,不給你們算我心裡也過意不去。”
我的心裡生出一陣感動,他爲了我這麼一個陌生人,白白浪費了幾天的壽命。
“大師。。。我。。。”我過去一下子握住了他的手。
“你別求我了,再算也算不出什麼來了。”
“不是,大師,你就是給我算我也不算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謝你。”
老頭揮了揮手,說:“我給自己算過,一輩子就是個農民,沒什麼大本事,能幫助好人,我也高興,千萬別謝我。”
多麼樸實的人。他爲了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好人,就交付了自己的壽數。
不管怎麼說,我現在可以肯定我是個好人,可好人爲什麼會殺人?
我把疑問說了出來,不是再祈求他給我算,而是之前老頭說的太含糊,我有點不太明白。
老頭不處於通靈狀態,一下打開了話匣子,說道:“你夢見的其實都是過去的事兒,時間太遠了,所以我算的也很模糊,不過,你確確實實是參與了,殺人的是不是你,我看不透。但都是因果報應。至於結果。。。”老頭說道最後搖了搖頭。
我懸着的心提的更高了,急忙問:“怎麼樣?”
“唉,不算如意吧。你也不用細問,我也不清楚。”
“那個給我下蠱的人呢?難道世界上真有如此神通廣大的人?”
“這個人,咋說呢,這人離你不遠,只有你能找到他。”
其實,老頭的一番話還是沒有說出個所以然來,反而讓我更加迷糊了。那個神秘的人,究竟是誰,一切都是他在背後搗鬼。
我沒有多想喬珊和小孫搞在一起的事情。畢竟沒有掌握十足的證據,沒法草草的下定論,況且我沒有精力去想額外的事情了。
第二天一早,我們返航了,一路上王局仍舊是大侃特侃,還不時的對我的病情表示關懷,小孫也不像來時那麼興奮了,話少了許多,我猜他是心懷鬼胎。這件事在我掌握證據之前不會打草驚蛇。不過,後來我又想了一下,就算把他倆捉姦在牀,又能怎麼辦,難不成斃了他們?我實在找不出一條正確泄憤的方法。
回到單位,王局的意思是讓我休息一段時間,好好療養,單位的事情暫時就交給別的同事去做,其實每天狗屁事都沒有。
我想了一下,還是決定繼續上班,之前在家修養了好幾個月,都快憋出病了。再說失憶症得跟人多接觸纔有助於恢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