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四器憨笑着遞上一根短鐵條,道:“小的備的有,但小的們不知是什麼用途。”
接過那截短鐵條,胡萬里才發覺槍托前端沒留下插孔,當即便比劃着讓衆人看,隨後才道:“具體怎麼固定,你們回去好好琢磨一下,刺刀裝卸必須方便,裝上必須牢固,還有刺刀的尺寸長短,槍托的大小,木料材質,整槍的輕重,這些方面都要考慮周祥,找士兵來嘗試,讓他們揹着槍十里拉練,互相格鬥,他們最有發言權,不要急着定型。”
聽的這話,張四器忙躬身應道:“小的記住了,大東家可真是體貼護衛隊。”
胡萬里微微笑了笑,掃了衆工匠一眼,才道:“火槍是給士兵用的,當然要廣泛的聽取他們的意見,諸位要想改良火槍,不僅要熟悉火槍的性能,還要學會跟士兵,特別是實戰經驗豐富的士兵多交流。
各位家中都有子弟在護衛隊,交流起來不難,你們現在應該知道,爲什麼要工匠子弟入護衛隊了吧?不僅僅是要讓你們保證火槍的質量,也是爲了便於更好的促進對火槍的改良,哪怕是一個細小的改動,對士兵來說,都受益匪淺,大家不要因爲改動小,而不屑一顧,再小的改良,只要有益,都有獎賞。”
聽的這話,一衆工匠都是大爲興奮,眼睛都齊刷刷的看向胡萬里手中的那支火槍,恨不得馬上能夠指出一點缺陷來,胡萬里將火槍遞給了唐金寶,略一沉吟,他纔看向張四器道:“刺刀的重要性不亞於火槍。對於刺刀的鍛造,不能盡數交給倭人工匠,對刺刀、火槍的管理也要規範,嚴禁流出作坊。”
張四器登時心領神會,看來大東家對倭人還是挺戒備的。他忙躬身道:“小的明白。”
微微點了點頭,胡萬里才走到那臺人力曲軸機械錘前,搖動手柄,鐵錘便上下起落擊打在空空的砧座上,清脆的“噹噹”聲立刻在工棚裡迴盪,範小七反應最快。見這情形,脫口便道:“大東家想以水力帶動鐵錘?”
“不錯。”胡萬里沉聲道:“這只是簡單的水力鍛錘,別看它小,如果有足夠的水力,帶動幾千斤的鍛錘都可以,當然。結構也會更復雜。”
幾千斤重的鍛錘?一衆工匠都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那是什麼情形?一錘子下來得有多大的力,又該要多大的水流才能夠帶動?他們也無暇考慮那麼多,至少鍛打槍管是用不了多大的鍛錘的,以白河的水流完全可以帶動適宜鍛打槍管的鍛錘,想到不用天天掄錘子,一個個心裡就一陣陣興奮。
見的衆人都是一臉興奮之色。胡萬里含笑道:“對水力的利用,至少已經上千年了,知道造水碾房,水碓、水排和水磨,也知道水力鼓風,爲什麼你們就沒想過用水力鍛錘?”
說着,他來到人力銀幣衝壓機前,轉動輪柄,通過滑輪連接的鍛錘就被輕鬆的提了起來,手一鬆。鍛錘便落了下來,“這是直接衝壓銀幣的裝置,如今的實用價值並不大,做出來,是讓你們琢磨。有哪些物件是可以衝壓成形的。”
略微想了想,張四器才道:“大東家,這白銀是軟的,衝壓問題不大。”
“纔出爐的鐵也是軟的。”範小七輕聲道:“只要有足夠大的力,應該也可以衝壓。”
胡萬里微微一笑,道:“我不是工匠,這些東西你們以後慢慢摸索。”說到這裡,他略微一頓,掃了衆人一眼,才緩聲說道:“東興港能夠站穩腳跟,靠的是火器,東興港要發展,仍然要靠火器,大家這種豐衣足食的日子也要靠火器來維持。
東興港不僅要不斷的改良火器,對火器不斷的更新換代,還必須要能夠大量的生產火器,東興港不產瓷器絲綢棉布之類的,對外海貿,賣什麼?就賣火器!不能夠大量生產,不能夠縮短工期,不能夠提高火器質量,咱們這種好日子就不能長久的維持下去。
別看現在咱們生產的火器性能要遠遠的優於朝廷,但這都是沒有技術含量的,一旦賣出去,別人馬上就能仿製,那咱們靠什麼生存?靠質量,靠價錢!比方說,大明生產一杆火槍要四兩銀子,東興港只要二兩,我們賣三兩一杆,仍然有的賺,而且質量還比他們的好,只有這樣,我們才能生存。
因此,大家不僅要集思廣益,不斷的改良火器,改進火器的鍛造工藝,縮短鍛造的工期,還要注意保密,不論是工藝流程還是研製的火器,都要保密,這是咱們的飯碗是咱們的生計。”
“小的們明白。”一衆工匠稀稀拉拉的應道。
胡萬里笑着的點了點頭,道:“不過,在東興港內部,我不希望大家藏私,經驗、技巧平日裡要多交流,不管是從誰手裡生產的火器,賣到外面,都只有一個名字——東興港!只有東興港火器的整體質量產量提升了,大家的日子纔會越來越紅火!好了,都散了!”
一衆工匠三三兩兩的離開,張四器卻沒走,而是稟報道:“少爺,火槍的鍛造規模越來越大,很多東西都跟不上,特別是用做鑽頭的墮子鋼,還有油,都是急需的,以前是趙總管負責採買,如今找誰?”
油?什麼油?胡萬里微微一愣,轉念便反應過來,是潤滑油,不僅是鑽槍管要,以後隨着大量金屬齒輪應用,也需要大量的潤滑油,而且槍管的日常護理也離不開,不過,他一直就沒留意過,這年頭的潤滑油是什麼油?
當下他便問道:“作坊用的是什麼油?”
“蓖麻油。”張四器隨口道。
蓖麻油!胡萬里心裡一跳,這玩意是個萬金油,做洗頭皁、肥皂、油墨、潤滑油,還能夠催產,引產。潤腸通便,治療脫髮、瘡疥燒傷都有極好的效果,他從小就對這玩意印象深刻,記的小時候後院裡都種有幾顆這玩意,一身都是寶。他當即便問道:“蓖麻油好買不好買?”
“小量沒問題,大量收購怕是有些難。”張四器沉吟着道:“一般都是田前屋後隨便種幾顆,多是做藥用。”
胡萬里微微點了點頭,看來的大量推廣種植蓖麻了,這玩意他要派上大用,隨着火器和機械的大量使用。也必須大量種植蓖麻,微微沉吟,他才道:“材料採買找薛良輔,叫他列計劃。”
微微一頓,他才接着道:“你那日說,鑽頭速度不能太快。是什麼意思?鑽頭轉的越快,不更能節省工時?”
“大東家,理是不錯。”張四器苦笑着道:“不過,一根槍管兩尺有餘,耗時一個月,鑽頭速度快的話,稍有不慎。就會破壞槍管。”
“那是固定的問題。”胡萬里白了他一眼,道:“槍管和鑽頭都固定好,就不會出現這種問題。”微微一頓,他才接着道:“鍛造火槍的工期必須大爲縮短,一則是提高鑽頭速度,一則是加槍鑽頭的硬度,鑽頭用的墮子鋼並不硬,鑽槍膛之所以慢,跟鑽頭不硬有很大的關係,既然採買不到更堅硬的鋼。東興港只能自己動手鍊鋼。”
自己鍊鋼?張四器張口結舌的看着他,鍊鋼跟鍊鐵可不是一碼事,胡萬里早幾日就叫他組建鍊鐵作坊,他也不是很驚訝,會鍊鐵的工匠多。會練鋼的,而且能煉出好鋼的,那是真心不多,當下,他就結結巴巴的道:“大東家,墮子鋼已經足夠硬了,再說,鍊鋼可不是輕鬆活兒。”
“也不是什麼難活。”胡萬里不以爲意的道。
張四器驚訝的道:“大東家還懂鍊鋼?”
“只有你不知道的,沒有我不懂的。”胡萬里微微一笑,道:“別忘了,我可是二甲進士,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一應奇巧淫技也都爛熟於心,我不懂的東西還真不多。”頓了一頓,他才接着道:“東興港鑄造、鍛造工匠幾近千人,不會沒有知道鍊鋼的工匠吧?”
稍一遲疑,張四器纔回道:“大東家,會鍊鐵的多,會鍊鋼的,尤其是能煉出好鋼的,怕是沒有。”說到這裡,他微微頓了一下,才快速的說道:“大東家,倭刀的材質不錯,他們是否有好鋼?”
玉鋼?胡萬里腦子裡立即就冒出這個被日本人吹的神乎其神的玉鋼,微微沉吟,他才道:“叫人來問問,讓他們比較一下,看看是否比墮子鋼好?”
張四器連忙轉身吩咐工匠去叫倭人工匠,拿墮子鋼、倭刀,隨後才折了回來,含笑道:“若是倭國有比墮子鋼更硬的好鋼,就省事多了。”
“省什麼事?”胡萬里瞥了他一眼,道:“鍊鋼是東興港的大事,東興港靠火器立身,在鋼鐵的冶煉方面豈能輕慢?即便倭國有好鋼,僅僅只是不耽擱火槍的鑽膛罷了。”
不多長時間,十幾個倭人工匠便魚貫而入,另外還有工匠拿着幾把好倭刀和兩塊墮子鋼,簡單的說明了來意之後,一衆倭匠便圍了過去,直接就拿倭刀在墮子鋼上砍,來回幾次,便返身稟報,玉鋼的硬度確實要比墮子鋼強。
這讓胡萬里有些鬱悶了,倭國的鋼是如何來的?微微沉吟,他才問道:“倭國的鋼是怎麼煉出來的?”
半晌,一個年紀稍大的工匠才嘰嘰咕咕的說了一大串,聽的翻譯,胡萬里不由哭笑不得。
倭國的鍊鋼法叫踏鞴鍊鋼法,他們不是用鐵鍊鋼,而且是用鐵礦石和木炭一起放入鍊鋼爐冶煉,因爲倭國沒有發掘出煤礦,他們一直用木炭鍊鐵,木炭溫度不夠高,煉製的時間也變得相當長,常常需要三天三夜甚至七天的不間斷熔鍊。
而最終煉出來的還是‘海綿鐵’——也就我國古代最早煉製出來的塊鍊鐵,更讓衆人咋舌的是,這種鍊鋼法的成本高的嚇人,原材料和鋼產量是三十比一,而且得出的鋼並不是成品,是將‘海綿鐵’用大錘子砸碎以後,然後將碎塊挑揀出來分門別類得來的。
而倭刀之所以好。完全是低溫鍛造技術的原因,可謂是因禍得福,當然,這也得益於倭人執着和追求完美的古怪性子,說去說來。都是資源匱乏惹的禍,而胡萬里也是第一次知道,日本刀弧度的形成,絕大部分原因是因爲使用不同成分材料合成的刀身,其各部位張力不一樣、在淬火時收縮比也不一樣而自然形成的,並非全是直接打造出來的。
將一衆倭人工匠打發走之後。張四器便迫不及待的問道:“大東家,倭人鍊鋼技術如此落後,怎的煉出的鋼比墮子鋼還硬?”
“炭!”胡萬里沉聲道:“關鍵在炭上面。”微微一頓,他才接着道:“用煤鍊鋼,雖然溫度高,但對鐵有害。你們知不知道?熟鐵、生鐵、鋼,是以什麼爲標準來劃分的?就是炭,是以含炭量的高低來劃分的。
而鋼又以炭的含量分爲低炭鋼、中炭鋼、高炭鋼,炭的含量越高,就越堅硬,墮子鋼應該只是低炭鋼,這些東西在鍊鋼的時候再慢慢的教你們。”
幾個工匠都聽的一愣一愣的。都瞪大着眼睛巴巴的望着他,這些東西,就是師傅也未必會傳授,大東家居然隨口就說了出來,想不到大東家還是鍊鋼的行家!
胡萬里卻沒留意衆人,半晌才自言自語,道:“難道倭國有富鐵礦?”
回過神來,胡萬里掃了幾個工匠一眼,才叮囑道:“這段時間,我要忙着築壩開挖引水溝。還要忙着傳授鍊鋼的經驗,火槍作坊估計抽不出空來,你們考慮一下,利用水力鍛錘,能否將整支槍管同時成形。焊接的地方畢竟不牢靠,而且也費工時。”
“小的們琢磨一下。”張四器含笑道:“大東家這幾日的想法和要求一個接着一個,小的們還真有些忙不過來。”
“有壓力纔有動力。”胡萬里笑着起身,吩咐兩個木工道:“將那個吊鉤起重機的模型搬到碼頭去,多叫幾個工匠按照比例擴大,要比帆船甲板高六尺。”
胡萬里在軍用碼頭將架設吊鉤起重機的位置確定下來之後,纔回到東春園,暮春時節,東興港的天氣已經漸漸的熱了起來,在日頭下騎馬來回跑兩趟,他一身都是汗,進的後院,兩個丫鬟便迎了上來,他一頭走,一頭吩咐道:“準備浴室,我要沐浴。”說着又問道:“幾位姨娘都在做什麼?”
丫鬟忙蹲身道:“回老爺,三個姨娘在學堂還沒回來,五姨娘在哄公子和小姐午睡,四姨娘在正廳。”
話音才落,就聽的一個丫鬟道:“老爺,門房李風烈來了。”
又有事?胡萬里轉過身來,見李風烈站在後院門口,便招了招手,李風烈連忙一溜小跑上前,道:“老爺,薛先生在外求見。”
“帶他去書房候着,我洗漱一番就去。”胡萬里說着便快步進了正廳,春兒含笑迎上來,略微打量了一下,便嗔道:“好不容易在家呆幾日,也是一天見不着老爺人影,瞧瞧,後背都汗溼了。”說着便一迭聲的吩咐:“快給老爺放水。”邊說邊送上一杯涼白開。
“生就的勞碌命。”胡萬里笑着將水喝了,才道:“最近還有的忙。”
“老爺可的愛惜點身子。”春兒說着附耳道:“秋蝶姐姐好像有了。”
秋蝶有了?胡萬里一喜,道:“怎的沒動靜?”
春兒輕聲道:“還沒請郎中把脈,她擔心是空喜歡一場,心上心下的,不準奴婢聲張。”
幾年沒懷上,也難怪她忐忑,胡萬里滿臉帶笑的道:“怕什麼,真的假不了,趕緊請郎中來把脈,真要懷上了,就該在家中安胎。”
“奴婢這就讓人去請郎中。”春兒歡喜的道。
胡萬里點了點頭,才道:“先別讓佘芳、小娥知道,等確定懷上了,再告訴她倆,她們這心結也該解開了。”
“奴婢明白。”
胡萬里洗浴更衣之後,這才趕到書房,見他進來,薛良輔滿臉欣喜的起身一揖,道:“恭喜少爺。”
恭喜?胡萬里想了想,應該沒什麼喜事啊?不可能又升官,當即他便道:“朝廷允准咱們在廣西招募兵丁?”
“那哪能吶?”薛良輔含笑道:“大喜訊,趙長福帶民工修路,幾個民工在摸金河洗碗,發現了沙金!”
“摸金河”胡萬里一愣。
薛良輔笑道:“那河沒名字,因爲發現了沙金,就叫摸金河。”
“洗個碗都能夠發現沙金,說明金礦的規模不小!”胡萬里笑道:“馬上派人沿着河流而上,尋找金礦。”
“少爺。”
見他欲言又止,胡萬里一笑,道:“有什麼想法,儘管直言。”
“少爺,東興港如今並不缺錢,缺的是人。”薛良輔沉聲道。
胡萬里微微點了點頭,道:“佐卿的意思,是將這個消息散佈出去?吸引更多的人來淘金?是個好主意!現在萬里港人多,消息不封鎖,閩浙粵三省馬上就會傳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