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日食不至
朱祁鎮與楊士奇敲定這一件事情後,就一道聖旨分發向西南。不過,朱祁鎮心中還有一些不放心,因爲朱祁鎮想讓王驥坐鎮西南,就不是一年兩年。具體多少年卻要是看天下形勢來定,而明代前期,也有地方官九任的習慣,有時候一個地方在某地連續四任十幾年,也不再少數的。
所以,朱祁鎮決定還是先將王驥召回京師述職。交代利害。好讓他安心,鎮守天南。
只是過年之前,王驥即便是長了翅膀,也回不來了。
故而朱祁鎮讓他年後大婚之前到京即可。
在閱兵之後,三大殿落成,朱祁鎮啓用三大殿,大宴文武百官內外使臣,自然不用多說了,自然好一番熱鬧。
但是到了,正統六年正月初一,也就是正旦當日。朱祁鎮避居偏殿,沐浴齋戒。並大作祭祀。以求救日。
當然了,朱祁鎮表面一點也不信,但是卻做的一絲不苟。
只是,大出朱祁鎮意料之外的事情發生了。
日食不至。
正統六年大年初一,晴空萬里,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朱祁鎮一直等到下午時分,依舊沒有等到,再也不耐煩,立即召見欽天監。卻已經傳來消息,欽天監正,畏罪自殺了。
已經死了的人,自然來不了了。過來的是楊士奇。
楊士奇一進來,就說道:“恭喜陛下,陛下誠心感動上天,是以日食不至。”
朱祁鎮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但是瞬間明白了,以天人感應而論,這的確是行得通的,總比昭告上天,大明最高天文機構,欽天監搞出一個大烏龍好吧。
不過,朱祁鎮心中怎麼想,只能咬着牙認了,說道:“百姓如何?”
楊士奇說道:“百姓都稱讚陛下聖德。”
朱祁鎮一時間心中感嘆,暗道:“還是老臣靠譜。”
這種突發事件,朱祁鎮一時間還沒有理清楚該怎麼辦的時候,楊士奇已經上上下下都安排妥當了。
縱然朱祁鎮知道這話,就好像是皇帝的新衣一般,瞞不過有心人,但是朝廷上下,但凡聰明之人,都不會捅破這個謊話的。
朱祁鎮說道:“欽天監怎麼辦?”
朱祁鎮明明問的是欽天監正畏罪自殺,但是楊士奇卻有幾分答非所問,說道:“欽天監正不幸病逝,朝廷當好生安撫家屬,至於欽天監正之位,不可久懸,當選精通天文曆法之人出任。”
朱祁鎮心中暗道:“便宜他了。”
朱祁鎮此事第一次想殺一個大臣,區區一個欽天監搞出這麼大的動靜,險些讓朱祁鎮的政治威信受損。
朱祁鎮甚至懷疑,這是他不小心算錯了。還是蓄謀已久?
只是這個時候,卻不是調查的好時候,這邊還說是皇帝之德上感天日,是以日食不至,下面就說,就將欽天監查了一個底朝天,、豈不是自打自臉。
但是不查,不代表一直不查。錦衣衛任務又多了一項,而且欽天監上上下下,朱祁鎮一個也不想留了。
畢竟,欽天監看上去是一個清水衙門,但其實也是事關重大。一旦欽天監解釋什麼天文現象,用來對政治發聲。
就像今日一般,朱祁鎮被動之極。
而楊士奇也想到了這一點,所以楊士奇的提議,並非從欽天監內部挑選官員,而是從外面選精通天文曆法之士。
朱祁鎮說道:“臣記得南京似乎也有天文臺,南京也是我大明京師,天象之時,干係太重,不可輕忽,就從欽天監之中挑選得力人手,支援南京吧。”
楊士奇說道:“臣明白。”
朱祁鎮言下之意,就與這一件事情有關的欽天監所有人,都趕到南京去,等風聲過去之後,再一個一個查。
朱祁鎮又問道:“先生可知道,本朝何處有曆法大家?”
今天之事,讓朱祁鎮惱怒之餘,他心中卻有更多的擔心。
因爲天文曆法在古代實在太重要了。
其重要程度,是後世人無法想象的。
甚至是朝廷正統與否關鍵之一,政治上的意義就不用說了,其中的現實意義就是指導農業生產。
而今我們大多用陽曆,不用農曆,而農曆其實就是在明末崇禎歷的基礎上修訂而來的。
農曆上有二十四節氣,直接指導農業生產,一旦曆法不準,該種的時候不種,不該種的時候種了,倒是糧食產量就可想而知了。
之前朱祁鎮並沒有多在意,大明的歷法。
因爲朱祁鎮知道大明曆法底本乃是大名鼎鼎的授時歷,也就是郭守敬所創的歷法。郭守敬是何等樣的人,就不用介紹了。
朱祁鎮對這個在天文,機械,水利等學科的大學問家,還是很信任的,畢竟或許當時會看錯,但是郭守敬被後世推崇,想來還是有水平的。
之前,朱祁鎮並沒有擔心過,但是遇見今天這個事情,他忽然有一種感覺,那就是大明北方的天災,僅僅是氣候問題?是不是也與曆法不準有關係?
這樣的問題,朱祁鎮不會輕易問大臣,也不相信大臣所說的話。他必須親自證實,所以他才請教楊士奇有無天文曆法名家。
楊士奇沉吟說道:“國朝曆法名家,首推大測馬家。”
朱祁鎮說道:“大測馬家?”
楊士奇說道:“大測馬家乃是回回人,先前在前元任職欽天監,投奔朝廷以來,獻回回曆,爲太祖皇帝賞識,太祖時有兩個欽天監,一個是回回欽天監,一個朝廷欽天監。回回欽天監就爲馬家主持。馬沙亦黑,與馬哈麻父子相承主持欽天監。”
“太祖駕崩後,兩欽天監合二爲一,而回回欽天監也變成了,欽天監回回科。現在還在南京。只是臣如果沒有記錯的話,馬哈麻永樂年間,已經去了,馬家這一代,卻有青黃不接之態,一時間卻找不到什麼可用的人手。”
“倒是有一個人,年紀尚輕,但是臣偶爾聽黃福說過,此人算法之精,獨步天下。算得上年少有爲。就在南京欽天監,可以調入北京。”
朱祁鎮說道:“何人?”
楊士奇說道:“貝琳,據說已經盡得馬家真傳,甚至有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之態。”
朱祁鎮自然不知道這個人是誰,但是楊士奇對朝廷內外熟悉的程度,是朱祁鎮遠遠不及的,既然楊士奇說了這個人,朱祁鎮自然要見見。
朱祁鎮說道:“就讓貝琳來北京吧。”
朱祁鎮卻不知道,他不知道貝琳,其實對貝琳的研究成果,卻是很熟悉的。後世流傳的十二星座,很多譯名就是貝琳搞定的。後世多有刪減而已。
而貝家更是從貝琳之後,掌南京欽天監,與大明相始終的天文世家。
只是朱祁鎮還是感到悲哀。
都是古代中國科技落後於西方的節點,就是在明代。
在曆法之上,就可以看出端倪來。
大明最頂尖的天文學家,居然是精研回回曆的。
倒不是朱祁鎮心胸狹隘,覺得阿拉伯曆法一定不好,但是這種折射出來的苗頭,卻讓朱祁鎮不安。
一時間朱祁鎮想將關於禁止民間研習天文的政令放開,但是看了楊士奇一眼,就知道,這一件事情,楊士奇是決計不會同意的。
從宋代以來,民間禁習天文,已經成爲慣例了,從楊士奇的推薦就可以看出來,關於天文曆法方面,高手都在欽天監,沒有在民間。
但是其中政治意味太明顯了,朱祁鎮敢放開,估計下面不知道有多少人有了天文現象的解釋權。
這也是很多政治事件的解釋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