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屠城之後
朱祁鎮在這一件事情上是少有帶了情緒,是寧殺錯不放過,嚴厲之極,但是成國公所做的,卻是爲了保全手下,將參與進去的將領都狠狠的教訓了一遍,然後整頓了一下局面,好在朱祁鎮面前過得去。又殺了幾個做的最過分的人,當做替罪羊。
這樣的處置,哪裡能真正根治邊軍走私的問題。
就具體在天成衛上面。
天成衛的武器缺額一部分是之前遺留下來的。也就是當年走私案中被按下一部分,另外就是這幾年陸陸續續,固態萌發。
而天成衛的狀況,是一個特例嗎?
估計不是。
所以面對瓦刺大大進步的攻城能力,因爲瓦刺擄掠不少漢人工匠,甚至很多火器都是漢人操控的。天成衛有些吃不住勁,也是很正常的。
只是不管天成衛如督促,如何告急。
孟瑛都巋然不動,按照自己的節奏來。
原因很簡單,瓦刺掌控了戰場的主動權。
孟瑛所部一出居庸關,就在瓦刺遠探攔子馬的視線之中。明軍騎兵也派了不少騎兵去驅除,這樣壓制在幾十騎,甚至更少的騎兵作戰,在孟瑛所部附近從來沒有斷絕過。
孟瑛很清楚。以瓦刺的機動能力,他可以在任何時候,突兀的出現在大軍之前。他不管在行軍之中,還是安營紮寨的時候,都要做好萬無一失的準備。
大軍隨時都處於危險之中。
天成衛比起大軍的安危,不值一提,他要做的事情,不是一定要將天成衛給救下來,而是牽制住瓦刺主力,最少不能讓瓦刺主力無視自己。
如果他麾下主力有什麼事情,這是比失陷十座天成衛更加可怕的事情。
這樣的局面,並沒有在也先的預料之外。
也先選擇進攻天成衛,未必不是誘孟瑛倍道而行,然後半路伏擊之。
至於攻明軍堂堂正正之陣,也先很有自知之明。即便能攻下來,也定然是一場慘勝。
只是看而今這個樣子,孟瑛老奸巨猾,心思沉穩,心腸也硬得狠,這天成衛並沒有什麼保留下來的必要了。
雖然明軍步陣難啃的很,但總要試一試。
也先說道:“傳令下去,總攻。”
三日後。
孟瑛帶着大軍來道了天成衛。
天成衛乃是與鎮虜衛同城,也就是這一座城池有兩個衛所。按編制最少有一萬多衛所兵,至於家眷,餘丁,還在這裡討生活的人,最少有數萬之多。
而此刻的天成衛城,四門洞開,血腥味,屍臭味,迎面而來。
正值夏季,無數蒼蠅集結成羣,嗡嗡的就好像是烏雲一般。聽不見人聲之後,他們全部飛走,一時間似乎無數屍羣動了起來。
不是這些屍體動了,而是屍體上面的蒼蠅動了。
孟瑛帶着大小將領從大開的天成衛東門進入天成衛之中。
所有屍體都沒有被收斂,還保留着他們臨死的樣子。
城牆上下,十字長街之上,全部是壯丁,或有甲冑,或沒有甲冑,或被刀砍死的,或被弓箭射死的。
死狀萬端,悽慘讓人不忍直視。
而通過長街兩側洞開的門戶,看見大大小小的院子裡面,有不知道多少婦孺的屍體。而女人的屍體,大多是光着身子的。
她們的屍體還在無言的說着她們臨死之前,遭受的暴行。
而在十字長街最中間,也就是整個衛城最中間的地方,有一座鐘鼓樓,似乎因爲這鐘鼓太大了,並沒有被搶走。
而鐘鼓樓上,並排掛着一串人頭,都是衛城之中將領。
孟瑛見慣生死,甚至他少時跟隨太宗皇帝北伐的時候,也不是沒有殺過人,連整個部落不論婦孺一併殺過的事情,他也是見過的。
戰爭的本質是超出一切下限的純粹暴力行爲。
孟瑛對此並不驚訝,但是此刻心中依舊無名火起,因爲當初是他殺別人,什麼時候輪到跳樑小醜,來冒犯大明瞭。
不過,孟瑛的憤怒一絲也沒有外漏,他的目光之中依舊是毫無感覺,淡漠的就好像是今日的日光。
無悲無喜的照射在被屠城後的天成衛城之中。
孟瑛淡淡說道:“傳令下去,讓各部打掃城池,將屍體安置了,今日我們在天成衛駐紮。”他擡起頭,看着掛在鐘鼓樓上人頭,說道:“將這些都厚葬吧。”
“是。”下面的將領立即齊聲答應。
“大將軍,末將請戰。”吳瑾出列大聲說道。
此刻的吳瑾已經是幾萬騎兵之中一個重要將領了。升遷速度堪稱火箭。
但是吳瑾寧可不要。
因爲他升官的原因,一部分是因爲他的功勞,當初大同城下一戰,的確漂亮。另外一部分就是他父親與叔叔的死。
吳家兄弟死的如此慘烈,連朱祁鎮聽說了,也動容不已。朱祁鎮雖然沒有直接說要升吳瑾的官,但是已經批准吳瑾襲爵一事,只要這一場打完,回禮部走一個流程,他就是大明恭順伯了。
甚至有風聲說,連這伯號也會改。
無他,恭順,忠寧,等名號,聽起了不錯,但是都是給蒙古人的,其中看似拉攏,恩賞,但是骨子裡,卻還有區別對待的感覺。
所以,這一戰之後,很可能吳瑾的恭順伯就會換成了正常封號,就好像是孟瑛的保定侯之類的封號。
吳瑾的升官,是對吳家兄弟的獎賞。
但是對吳瑾來說,他寧可還去當他的千戶去。
父親尚且有一個人頭送回來,只能用香木雕刻一個身子下葬,至於二叔,更是屍骨無存,只能用身前的衣服做一個衣冠冢。
吳家在京城這兩脈,忽然他就變成最年長的一個了,上要照顧母親,嬸嬸,下要安撫弟弟妹妹。
此恨如血海滔天,所以吳瑾傷勢還沒有好,就匆匆到軍中,更是對瓦刺態度最爲決然一派。
“我說過,凡是敢請戰者,軍法處置,你不知道嗎?”孟瑛微微皺眉。
孟瑛出兵救援天成衛,進度緩慢,軍中很多人都心中不滿。很多人都進言請戰,明軍大部分下層將領,不會理解孟瑛的戰戰兢兢,寧可不勝,不可有敗的心裡。
他只是看見孟瑛膽小如鼠,畏敵如虎。只是孟瑛有皇帝背書,麾下還有嫡系兵馬,壓得住陣腳。
這才讓全軍,心服不服不論,最少要口服。
因爲軍中請戰之輩,絡繹不絕,孟瑛特別下令,軍中再有請戰者,軍法處置。
吳瑾大聲說道:“將軍身爲保定侯,承父祖之蔭,受陛下之恩,效命沙場之上,不死戰以報君恩,解宣大百姓倒懸之苦,反而坐觀徘徊,一日不過行軍三十里,縱然瓦刺攻我城池,殺我百姓,不知道故滕國公泉下有知?不知道作何感想,將軍但凡有廉恥之心,就該盡進大軍,直撲瓦刺大營,與之決戰。”
“如此,末將即便是死於軍法,也毫無怨言。”
“大膽,”不等孟瑛說話。立即有人訓斥吳瑾。
吳瑾幾乎在指着孟瑛的鼻子罵,你老子生下你來做什麼用的?訓斥吳瑾很多人其實也是爲了保全吳瑾,畢竟等孟瑛發怒,恐怕事情就不好辦了。
吳家兄弟兩人戰死塞外,壯烈之極,軍中很多人雖然與吳家兄弟沒有什麼交情,也願意照顧吳瑾一二。
“將軍,吳瑾胡言亂語,將軍還請見諒。”
“將軍吳瑾失心瘋,末將請將他逐出軍中。”
一時間說什麼都有。
孟瑛目光淡漠的掃過衆人,衆人只覺得呼吸一滯,都不敢多說話了。一時間周圍變得靜悄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