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不知不覺到了四月份,其間小五子按着正日三月十六辦完了婚事,陸鴻給他放了半個月的大假,專門在家陪着新媳婦兒。
範綠桐從範家被接走時,據說真正哭了兩嗓子,但是等到下了姥姥山之後,就已經坐在顛簸的馬車上同小五子有說有笑了!
聽三流子說,這兩個人在婚前就偷偷見過好幾面,因此互相之間一點也不生澀,完全熟門熟路,這個喊“桐娘”,那個叫“五郎”,一路上都在嘰嘰呱呱地商量該給新家添置些甚麼物事,可把範翔的鼻子都氣歪了!
不過範翔的婆娘照例是與她男人對着幹的,老範不快活,他婆娘就高興;老範生悶氣,他婆娘就格外喜歡。她這倒不是存心與範翔過不去,實在是打心底裡就喜歡這個新姑爺!
瞧啊,小五子不僅年紀輕輕就做到了從八品,而且識得字、看得書,又得陸將軍賞識,最重要的是,與她家女兒那個般配,老陽莊的老姐妹老鄉親們見了個個都豎起大拇指!
俗話說丈母孃看女婿,越看越歡喜,大抵就是這個意思……
陸鴻在三月底去了青州都督府一趟,討論了年後春季的軍政事務成果,平海軍和保海縣分別受到了表彰,季度勾檢均是上上優等。
陸鴻來到青州,倒不純是爲了參加這個勞什子的會議,他在下定決心修整兵道時,便動起了朝都督府伸手要錢的心思。
上回李毅答應給他們的一萬五千緡在三月初就全部到賬了,這一個月不到,平海軍的撥款公文便又遞到了大都督的案頭上……
不過李毅並沒有因爲陸鴻獅子大開口而不痛快,相反的,他愉快地接了公文,並且踐行了上次錯過的邀約,在魯風樓單獨宴請了陸鴻一回。
李毅這個人縱然有千般不是,萬般缺點,但是爲人見識之廣博、言談之高闊,這也是旁人難以企及的,因此陸鴻陪他吃了一頓飯,除了最初時答了關於自己近況、平海軍未來的工作計劃以及騎軍的操訓進展以外,倒有大半的時候在聽李毅講說,偶爾搭上一兩句話,也是中規中矩,輕易不敢發表太過主觀的意見。
兩人一頓飯不尷不尬吃了大半個時辰,便在李大都督的提議下散場了……
第二天陸鴻就在驛館裡收到了都督府簽發的文書,內容上肯定了平海軍春季以來的軍政工作,並且原則上同意支持修整兵道和延長兵道的主張,至於都督府能出多少錢,還要再行商議。
陸鴻就帶着這個還算不錯的結果,從青州返回了平海軍。
四月初驛站送來了最新一期的軍報,上頭刊載着禁軍掃北的一系列動向。
包括五萬龍武衛已經全員就位於檀州,一萬神武衛與兩萬神策衛也分作兩翼,分別駐紮在嬀州白陽鎮與營州,花源的一萬府兵則進駐安東都護府的南蘇州,用來牽制契丹左翼以及渤海國的靺鞨慄末部。
與此同時,中原各地的物資也不要錢似得,源源不斷地向幽州集中。河北道以滄州爲界,往北數州物價飆漲,糧價翻了三倍、生布翻
了十倍、藥材翻了十五倍——對於這些物資,禁軍甭管用得着用不着,都是大肆收購了先往倉庫裡填滿再說!
而且此次掃北大軍主帥、龍武衛大將軍王睿也已經提交了整體的作戰方案:初步定於四月中旬出兵,禁軍三路並進,左側以一萬神武衛掃蕩奚所在的饒樂外圍,中路龍武衛主力直奔奚王牙帳所在,而兩萬神策衛則遊走於奚王牙帳的東、北兩面,一來阻擋奚王逃竄的路線,而來切斷奚與契丹之間的聯繫,力圖將兩胡各個擊破!
而從青龍港取來《大周賽刊》,也證實了這一點。
這份作戰方略看起來沒有任何問題,如果能夠成功執行的話,至少奚人是在劫難逃,即便不能畢其功於一役,徹底剿滅兩胡,至少能夠殲滅其一。
按照禁軍誇下海口的說法:即便只是重創奚而未殲滅,仍是失敗——哪怕橫掃牙帳、取得奚王李梟首級,而未傷契丹之根本,那也只算平手!
看來王睿這是信心滿滿,對兩胡志在必得!
但是陸鴻與江慶兩人對照輿圖商討這份簡略的方案時,卻都覺得不大樂觀。
陸鴻認爲,這個王睿剛愎自用,完全只依賴於禁軍的戰力,河北道北部數州將近二十萬大軍只動員了一半不到!他過於高估禁軍戰鬥力的同時,也低估了兩胡的兵力和組織能力。
好像這種掃蕩外圍、在敵後遊走牽制的工作,完全可以交給一部邊軍和一部府兵來做,三路禁軍齊頭並進,以堂堂之勢威壓而前,正面直取奚王牙帳,取勝不是難事。
結果這王大將軍打着各個擊破的算盤,卻把自己的兵力分散開來,給了別人各個擊破自己的機會!
如果王睿始終不肯正視敵人,並且調動番邊府兵與邊軍支援參戰的話,那麼這一場仗打下來,樂觀估計或許會落得個不勝不敗的局面,這還要看花源能不能在最關鍵的時刻及時果斷地出擊,大膽深入契丹腹地,以自己可能失陷大半的代價,換得禁軍能夠以最小的損失退回大周……
總之在他看來,禁軍這樣的打法敗多勝少。
因爲他太清楚兩胡人的詭譎和大膽了,去年若不是花源在㶟水河畔指揮若定、做出了一系列明智的決策,同時又得到突騎軍的幫助,那麼整個戰役的最終結果,根本難以預料。
說不定如今青州都已經失陷在了兩胡與南唐的夾擊當中了!
不過陸鴻對河北道的安危並不擔心,因爲老師盧樑此時就在安東坐鎮,真到了去年那種胡虜肆虐的關頭,他老人家肯定會出手平定的!
當然了,最後也可能會在防禦兩胡反擊的戰鬥中殲滅部分敵人,勉強換個慘勝……
而江慶並沒有陸鴻那樣透徹的分析能力,也不像他對兩胡人如此瞭解,所以江慶的想法就簡單得多了——禁軍驕兵必敗!
他們這兩個出身衛軍,如今同在邊軍的搭檔,居然在王睿會失敗的問題上達成了高度的一致,這至少代表着在整個大周,並不是所有人都對此戰抱有絕對的信心……
果然,似乎是爲了印證二人的猜測,四月初六,位於嬀州白陽鎮的一萬神武衛駐軍突然遭到奚軍火攻夜襲,一場大火照徹了半邊天,連幾十裡外的廣邊軍都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沖天的火光!
大將軍王睿盛怒之下,未等到四月中旬,在初八那日便下令全軍進發,大軍甫出北口便遇阻擊,與敵軍交戰三次,都是全勝,一晝夜便推進了八十餘里!
被打殘了的神武衛數千人的任務從外圍掃蕩改成了邊線遊走,伺機殲滅小股遊騎、哨兵、奚人部落,兩萬神策衛原先的遊走任務則變成了全力阻截契丹,在奚與契丹之間築寨扼守,這場仗從一開始就變了味兒。
但是禁軍隨後的戰鬥卻出乎意料地順利,一連十幾場打得奚人好幾個部落四散逃逸,甚至有過全殲敵軍一支兩千騎軍的輝煌戰果!
就在掃北捷報雪片般接連不斷地發回朝廷時,在平海軍安心練兵的陸鴻卻從青龍港的商人手裡收到了兩封信。
這兩封信一封是從平州寄來的,是李嫣問安的私信,信中告訴他,女軍已經接到王大將軍的命令,從平走開拔,預備進駐登州,很可能要在大軍對奚王牙帳發起總攻之前跟進草原……
陸鴻因爲不知她下一站到底去往何處,因此也就放棄了回信,只把李嫣的來信鄭而重之地夾在書頁裡藏好了。
第二封卻是一個意想不到的來信,這也是一封私信,卻是從安東都護府發出的。
陸鴻拆開一瞧,卻見是老師盧樑所書,信上寥寥數語,只叫他抓緊練兵,隨時準備抽調北上!
北上?!
陸鴻雖然可以確定禁軍這趟討不到好果子吃,但是他根本沒想到自己還有參加掃北的機會……
不,或許不是掃北,是增援防禦……
果然在四月廿八的《大周賽刊·軍內特刊》和五月初一的軍報上,都通告了一個噩耗:四月廿二,負責築城阻截的兩萬神策衛遭到契丹軍迎頭痛擊,不得不退走數百里,在營州、奚地饒樂、契丹松漠三地的交界處安營紮寨。
因爲主帥王睿曾給神策衛下達了死守和堅決阻擊契丹援軍的命令,所以兩萬神策衛在八萬契丹軍的輪番衝擊之下死戰不退,最後不得已才下令各部分頭突擊,一戰死傷超過七成……
消息一出,整個朝野一片譁然,如今五千神策衛殘軍躲在角落裡舔傷口,契丹的虎狼之師卻已經順利南下!
而我們的龍武衛主力,卻在一連十幾場勝仗之後,情勢急轉直下,往後越打越艱辛,進展越來越緩慢,直到四月廿五這天都還沒有摸到奚王牙帳的影子……
平海軍幾個軍官接到軍報之後就湊在一起商量了這事,大家一致認爲,其實這場仗已經沒有再打的必要了!
如果王睿夠果決夠聰明的話,應該立即下令按建制緩緩撤回北口,再重新組織人馬等待反擊……
五月十二,指揮所接到了兵部檄文,下令平海軍即日開拔,進援幽州……
(第四卷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