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長野誠?怎麼回事?”陸鴻的目光從朱胤身上飄往長谷川翔太,滿是狐疑地問。
這個成凹鬥不是抓刺客的嗎,怎麼抓到一個日本人?這其中越來越古怪了!
朱胤說:“這個長野誠在日本號稱‘天下第一大縱橫家’,長谷川跟着近江丸來中國之前,曾經聽說日本有一批非正式的使節也從難波港出發,分別向新羅和遼東來了,這個長野誠就是其中之一。”
“天下第一大縱橫家?”陸鴻看着長谷川翔太,問,“比中國的蘇秦、張儀還厲害?”
朱胤在一旁忍着笑,事實上他頭回聽說的時候也這麼問來着。
那長谷川冷冰冰的神情變得有些尷尬,低下頭說:“這個‘天下一’指的是日本第一……”他一口中原官話說得還算流利,字正腔圓,幾乎聽不出多少口音。
陸鴻點點頭,心道這還差不多!不過這個長野誠也太能胡吹大氣了,是不是真的日本第一暫且不論,就算他在日本國內已經確實了無敵手,那也不至於稱“大”、稱“家”罷,還大縱橫家!
再說了,日本一個蕞爾小島,要人沒人要地沒地,犯得着費心巴力地合縱連橫?
不過這話也只在心裡想想,倒不曾問出口,一來長野誠本人已死,死者爲大,問這種話總歸是有些不大尊重;二來長谷川也是日本人,而且是朱胤的隨從,這麼問恐怕要傷了人家的民族情感……
雖然倭人的民族情感在陸鴻眼裡屁都不值,但是打狗也要看主人,他和朱胤有交情,總是要照顧一下情面。
況且——他急忙忙把朱大東家請來,還有求於他哩!
“這樣,能不能請長谷川幫我跑一趟腿?”陸鴻忽然計上心來。
朱胤當然沒有二話,在他看來,爲陸大人跑腿問話這種小事簡直是理所當然,根本不需要考慮——何況又不用他親自跑這一趟!
長谷川也是個曉得事理的人,雖然神情上仍然是冷冷淡淡,不過已經彎下腰來,在等待對方的吩咐。
陸鴻說:“不是說日本來的使節不止一個嗎,請你到平州城裡轉轉,看看除了這個長野誠,還能不能找到其他人。如果能找到,就請你務必將他們帶來見我——注意提防着些城防軍。”
長谷川點點頭,倒退着出了會客廳,隨手便帶上了大門。只聽門外張衝的聲音問道:“長谷川你上哪?”
跟着就聽長谷川的聲音說:“辦事!”
陸鴻心中隱隱約約有個感覺,前段時間的那次戒嚴,很可能就是衝着這批日本人去的……
那麼成凹鬥和日本人之間又有甚麼聯繫呢?
朱胤見他凝着眉頭苦思冥想,不敢打攪他的思路,便假裝擡頭觀賞這間會客廳的裝飾陳設。只可惜這間大廳除了樑柱椽子,四面白牆,就只有簡簡單單的幾張長几,雖然不能說粗糙,可也跟精細完全沾不上邊兒,完全沒有一點兒值得留神細看的地方……
直到對面的陸鴻突
然擡起頭來,問道:“日本國內最近是個甚麼光景?”
他知道朱氏商號在日本也是有生意的,想來這朱大東家對日本應該有些瞭解。
果然朱胤一副“你問對人了”的神情,微微笑了笑,搖着頭說:“很糟——日本國內沒錢了!現在周錢兌他們本國錢是一兌六,有些地方已經降到了一兌五。我倒騰日本錢的買賣已經不玩兒了,沒有利潤,之所以沒把生意停下來,其實就是維持着航道,貼點兒本錢養人養船,畢竟誰也不知道三五年後又是個甚麼光景!”
他是從商人的角度來言說這事,但是這種答案顯然不能讓陸鴻滿意,因爲我們陸副都護的眼光顯然並不在這些細枝末節上面。
好在朱胤也很快地領會過來,把剛剛合上的話匣子又生生掰了開來,接着剛纔的話頭兒又說:“不僅僅是商業垮了,您知道的,這種事情往往是牽一髮而動全身。嵯峨天皇上臺之後,他們那個所謂‘班田制’已經基本上走到頭兒了,田地都在莊園主和豪強、寺廟手裡。不僅如此,這位天皇自從上位以來的兩年之中,跟他們那個徵夷大將軍阪上田村麻呂鬥得不可開交——這個田村麻呂在日本國內號稱‘武神’,嵯峨天皇當然討不到好去,政令根本出不了平安京!”
陸鴻點點頭,問了一個關鍵的問題:“這個阪上田村麻呂對外是個甚麼策略,是想要參與攻略爭霸哩,還是打算依附大國?”
朱胤咧着嘴,哂笑道:“倭國自己內部打仗都忙不過來,還想跟周唐爭霸?這個田村麻呂手裡掌握兵權,對全國實行鐵腕統治,不過往往是壓下這頭又冒起那頭,依我看長久不了。這位仁兄約莫也是知道自己的境況不大安逸,一心想抱南唐的大腿,不過對咱們大周倒也不敢撕破臉皮,只能暗地裡玩兒一些小動作。”
陸鴻又問:“那甚麼嵯峨天皇又是怎樣的態度?”
朱胤搖頭說:“他沒有態度,自己皇位都沒坐穩——不過根據長谷川的分析,前頭說的那批使節很可能就是這位天皇派出來的。因爲那個長野誠,是爲他們天皇效忠的。”他笑了笑,“八成是派出來求援哩!”
陸鴻隱約覺得這其中有文章可做,但是他目前還顧不到倭人的家事,甚至巴不得日本越亂越好,況且眼下只是安東這片已經讓他自顧不暇了,哪裡還有閒情管這些狗屁倒竈的爛事?
於是他便暫時終止了這個話題,並且開始說到了正事:“嗯,先不管倭人過家家了。我請你來是有一件大事想靠你幫忙!”
朱胤神色一凜,心想終於來了,坐直了身子說道:“大人儘管吩咐,胤定當竭盡全力!”
陸鴻見他這般緊張凝重,便笑着擺擺手說:“這事確實有些難度,不然也用不着你。不過你也不必緊張,這個忙不白幫,也不勉強你一定要做,咱們在商言商……你稍等。”說着站起身來,推開牆角的小門便進了書房。
不一會他從書房裡拿了兩份文書出來,遞給朱胤,說道:“安東這塊兒的
情勢想必你也瞭解了,都護府最近可能會有一些部署,如果條件合適就會同時啓動,多管齊下;當然也有可能全盤放棄,重新調整策略。所以這件事即便你接了,最終也未必成行,不過一旦發動就是有進無退,你得好好考慮!”
他沒有把所有的細節都交代出來,倒不是對朱胤不信任,而是這件事實在太過兇險,幾條戰線必須齊頭並進,而且一條都不能出現差錯。所以細節上面越少人知道越好,哪怕孔良也只是參與了一小部分……
當然了,就連他自己也沒有全盤部署妥當,而且其中最最困難的一環就在成凹鬥身上!
朱胤翻了翻手上的兩份文書,第一件比較有意思,是一份官身——從七品上朝散郎,文散官。
“呵呵,我手上最大的權限就是從七品上,正七品以上全都需要上三省首肯。”陸鴻喝了口茶,有點兒不好意思地說。
朱胤也是苦笑搖頭,這個官身已經與上中下縣令的品階相當了,只比保海縣如今的父母官岑維元低一階。要說他對這個級別的官位不動心那是假的,他那個文林郎混到現在,早就沒滋沒味了!
不過他雖然還不知道陸大人想讓他做甚麼,但是這項任務必定十分艱鉅,如果僅僅得到一個有身份而無權柄的朝散郎,恐怕還是一樁虧本買賣。
於是他又打開了第二份文書,只見是厚厚的一疊紙,首頁頭上寫着“安東都護府與朱氏商號全權買賣委託合同”。
他眼睛一亮,這份東西立即就讓他聯想到上半年的那套“蹴鞠聯賽”的章程!
他迫不及待地翻了翻,只見上面寫着:如若最終完成計劃,則自高句麗五部傉薩完全投降(或剿滅)起,三年之內,安東都護府(甲方)於高句麗地區所有軍政公務採辦,全權委託朱氏商號(乙方)……
後面是一大串甲方和乙方分別的權力和義務,一二三四五六分剖得明明白白,總體來看,如果雙方能夠簽下這份所謂的“合同”的話,對於朱氏商號而言,簡直就是一件利好得不能再利好的事情了!
至少在這三年之內,朱氏商號完全可以把各種買賣,無數的分鋪開遍整個安東,到時候遼東這一片就成了他青州以外的第二大本營,甚至比保海縣還要牢靠!
而且,他的商號可以趁此機會,把觸角伸向各行買賣,至少安東就能給他提供一個穩步孕育發展的平臺。
當然了,“合同”上有些條款對於他這個“乙方”而言還是相對嚴格的,在原則問題上十分強硬。比如其中一條:合同期間,若朱氏商號有任何偷、漏稅以及賄賂官員等,一經發現甲方有權立即單方面終止委託!
還有諸如惡意哄擡物價、囤積居奇、惡意以次充好等等,都有相應的嚴重懲罰。
不過朱胤顯然對違反律法這種事並沒有興趣,所以這些條款對他來說構不成威脅,唯一讓他猶豫的,就是一句話:
則自高句麗五部傉薩完全投降(或剿滅)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