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哥,咋了?”三流子見他神色有異,因問道。
陸鴻先是深深皺着眉頭,接着仰頭長嘆一聲,沮喪地說道:“罷了,我犯了一個大錯兒!”說着走回來翻身上馬。
三流子奇道:“你犯啥錯了?”
陸鴻甩了甩手,苦笑着說:“我曾經以爲劉德海的上家是李密源,所以讓你把那些物證交給李毅。”
三流子道:“對啊,我還沒到齊州就遇到大都督鈞駕了,順手就交了給他,還得了二十貫賞錢哩……”他突然醒悟自己說漏了嘴,連忙伸手捂住,做了個鬼臉。
好在陸鴻並不以爲意,晃晃悠悠地騎在馬上緩步而行,續道:“剛纔聽蕭宛這麼一提醒,我纔想起來,劉德海已經在保海縣作惡多年了,而李密源去年夏天才剛剛到的青州,可見他們的上家另有其人。”
三流子這才明白了他的意思,便道:“還是李毅?但李毅也是去年二月纔到的青州啊。”
陸鴻搖了搖頭,道:“不知道爲甚麼,我總感覺李毅一定有甚麼極大的圖謀,而且這個青州大都督,也未始不是他們自己長期運作出來的結果。我猜他早就在青州這片佈置多時了!只不過因爲有沭河大營盧大將軍坐鎮,他的圖謀看起來進展不大。”
三流子一拍大腿,叫道:“我說哩,怪不得我總覺得,南唐這回打過來草率得緊,似乎只是爲了打而打,根本沒啥特定的目標——他們不會是和李賊盤算好了,約定了時間裡應外合罷?”
陸鴻瞧他的眼色當即便生出幾分變化,笑道:“你也瞧出來了?不錯不錯,長進不少哩。”
三流子不屑地道:“你以爲只有小五子聰明啊,他只是比我多用功那麼一丁點罷了!別說是我,其實大傢俬底下都覺得去年那場仗打得蹊蹺,看起來好像誰都沒有準備好,就胡亂幹了一把似的。南唐人進攻時猶猶豫豫,咱們青州軍抵抗也不果斷,總之十分別扭!”
陸鴻頗爲認同他的說法,而且對他剛纔關於“裡應外合”的猜測也表示了一定的可能性,同時進一步地分析道:“我以爲只有我和司馬巽兩個人瞧得真切,現在連你都能瞧出來,看來朝廷裡的那幫老爺們也都不是瞎子——他媽的,我算是明白去年那個‘督查司’是幹甚麼來的了,鬧了半天老子險些成了幫兇。”
三流子當即落井下石地道:“呵呵,人家興興頭頭來查叛國大案,你倒好,反過來將湯胖子給勸反水了!”他看陸鴻的臉色陰沉下來,更爲得意,“你這回又自作聰明,把證物一齊交到李賊手裡,我瞧啊,湯
胖子總是要被你給氣死的。”
陸鴻雖然自己也十分懊悔,但是此刻木已成舟,只能走一步瞧一步了,他兀自嘴硬地說:“事實怎樣誰也沒法定論,你到了青州得管好那張臭嘴,別給老子惹出麻煩來——不管怎樣,現在剿匪纔是頭等大事!”
三流子只得舉手投降,笑道:“好好好,都聽你的。其實要我說啊,從去年李毅到壩集開始,說不定路子就已經往歪道兒上走了,只不過你個攪屎棍子一通攪和,把那個什麼藍鷂子打跑了!說不定現下最恨你的還不是湯柏,而是李毅……你可得小心了些!”
他本是信口胡謅了來調笑一番,想要刻意引得陸鴻惱火,這才叫他高興。誰知陸鴻聽了卻是心中一震,跟着便頭皮發麻,無數零零碎碎的回憶紛至沓來,讓他似明非明,眼看要抓住了一件要點,卻又茫茫然不可捉摸……
他的心裡不禁再次浮現出一個疑問:這個藍鷂子,到底是甚麼人?!
這個問題一直以來便是困擾着他的一個心結,以至於不論是在他遇見庫羅基、也就是蕭超時,還是在捉到蕭宛之後,都急欲打聽藍鷂子的去向,就是因爲他想弄明白,這背後究竟有些甚麼令人好奇,又令人恐懼的秘密……
末了三流子忽又笑道:“差點忘了,咱們李大都督可是你老丈人,這可真是應了一句老話,小金子你說哩?”他偏過頭向一直沒插上話的小金子使了個眼色。
小金子也笑了起來,點頭道:“不是冤家不聚頭……”
陸鴻見小金子也敢調笑自己了,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冷笑道:“好哇,你們一個個是嫌老子太好說話了對吧?”
小金子當即吐了吐舌頭,又低頭閉上了嘴。
只有三流子仍然滿不在乎地道:“少年你莫怕他,他都是裝的!”
陸鴻舉起馬鞭劈頭蓋臉地朝三流子抽去,不過看着兇狠,其實手上留了力道,落在他身上都是輕飄飄的,完全不痛不癢。
三流子夷然不懼,昂頭捱了他三皮鞭,臉上滿是得色。
陸鴻實在是對這兩個東西沒轍了,只好悶着頭,一言不發地策馬奔馳。
不一會,巍峨雄壯的青州城如同一座黑黝黝的高山,龍盤虎踞一般平地而起,出現在了眼前。
官道與城池連接處,一條清亮活泛的瀰河橫在前方,陸鴻停了一下,便打馬上橋,並且再次叮囑了一遍:“你倆進城之後不許亂說話,咱們有正事要辦,誰給我搞砸了就自覺搬去哨樓裡住着!”
三流子無可奈何地應了一聲,
小金子連連點頭,並且麻利地走到前頭,向守橋的皁吏出示了陸鴻的印信。
那皁吏見他這樣大的軍官,都嚇了一跳,趕忙分出一個人來在前引路,並且幫助他們直接通過了城東門口的關卡,這才連連作揖地請他們進城。
去年守城戰陸鴻就是在東門坐鎮指揮後軍作戰,因此倒不用那皁吏牽頭,只報上了名號那些衛兵們便都肅然起敬,絲毫未敢阻攔。
三人順利穿過關卡,進了城裡便到驛館住下,就在貫穿東西的長安街上。褚垓去年病發時就曾再此盤桓過兩個月,臘月十五時才搬了出去,說起來距今也不過一個多月而已。
等到一切安頓好了,陸鴻便取了名帖交給小金子,讓他跑一趟都督府所在的逸泉坊寶塔巷。他估摸着李毅剛剛回青州,定然還有許多大事小情需要處理,未必何時纔能有空接見他。
因此先預約着,具體能趕上哪天,那便真的說不準了。
小金子剛剛出門,他便換了一身常服,帶着三流子逛了一趟集市。如今他是忙裡偷閒,東萊守捉路遠,等到都督府議會的命令發過去,他們再從萊州過來,最早也要到明天下午。因此他倒沒奢望李毅今日便能見他。
不知不覺之中,兩人便轉過了兩條街,三流子舉目望着熙熙攘攘的人流、林林總總的鋪面,還有青州城裡各色建築、道路、植被,忽然發出一聲冷笑。
陸鴻奇怪地轉臉瞧他,問道:“你傻笑啥呢?”
三流子伸手指了一圈,說道:“去年咱們穿着破布褂子,一身泥滿頭汗修都督府的時候,可曾想過今日?”
陸鴻見他感慨頗深,心中略感好笑,有意撩撥他一下,便說:“沒想到,咋了,難不成你還要賦詩一首追憶追憶?”
三流子哂笑着揚了一下手臂,說道:“追個屁的憶,那種日子我是一天都不願過了,想都不願再想。還記得當年那個監工的老吳不,這老東西,可把咱們使喚慘了!”
陸鴻見他越說越離譜,忍不住失笑道:“甚麼‘當年’,可不就是去年的事情?你還別說老吳了,人家如今可是正經的錢號大東家!”
“吹罷!”三流子不以爲然地說,臉上滿是鄙夷之色,“看門狗一條,我可聽吳衛說了,當年吳衛的老子去世之後,吳家的日子很不好過,這老東西扭頭便棄了他大哥留下的孤兒寡母,癩皮狗一樣貼到李家去給人當使喚事兒的了!”
陸鴻這才明白,爲甚麼吳管事與吳衛明明是叔侄關係,卻似乎頗爲生分,原來其中還有這段往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