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鴻不滿地乜了她一眼,這傢伙,哪壺不開提哪壺?
所以說他義父胡順說得一點不錯,女人就是頭髮長見識短,平日多聰明的女人,偏偏這種時候完全不會聊天!
但是他好像忘了,自己並沒有強到甚麼地步去,因爲他到現在滿打滿算也只說了三個字……
“不去了!”陸鴻沒好氣地說。
李嫣好奇地轉臉看他,問道:“不是廣平請你的嗎,爲甚麼不去了?”
陸鴻翻起了白眼,他開始懷疑這個女人的腦子是不是被換過了!
“她請我就得去?”他問。
雖然這個答案有些模棱兩可,李嫣也想不出根底,但是她心裡的高興是毋庸置疑的。
她不知哪裡冒出來的一股自信,現在甚至篤定地認爲,陸鴻的冷淡肯定不是因爲廣平,而是因爲生了自己的氣!
她發自內心地笑了起來,並且爲了掩飾自己的笑意,她自我感覺很明智地決定,先倒打一耙:“我帶女軍在天街受閱的時候,你爲甚麼沒來瞧?”但是這並沒能達到她想要的效果,她不僅沒有表現出責怪的意思來,甚至笑得越來越開心了……
好在陸鴻卻叫她問住了,雖然他隱隱覺得這並不算甚麼過錯,但是眼前那個古怪的笑容讓他並不是很有自信,他只好也反咬一口:“你怎知我沒去?你昨晚可是真正沒來!”
李嫣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濃,她好像打了勝仗一般,挺起了胸脯說道:“我自打進了定鼎門便找了一路,還瞧見胡小五和陳三流了,但是沒瞧見你,你肯定沒來,所以我也沒去!”她這麼一說倒好像是因爲陸鴻的“沒來”,才導致她“沒去”一般。
所以歸根結底還是陸鴻自己的錯兒!
她覺得自己簡直是太有雄辯了!
陸鴻顯然沒想到她突然就恢復了智商,而頗有些措手不及。
他連忙表現得大度一些,想把這事扯平過去,攤開了手道:“既然這樣,那麼咱們誰也沒有錯,是不是?”
李嫣不爲己甚地笑道:“是極了,我的賀禮就在家裡,你跟我去拿,還是我再送過去?”
陸鴻想了想說:“叫三流子去拿罷,你陪我去辦點事,然後去我那吃個晚飯……”
誰知道李嫣很嚴肅地拒絕了這個提議,鄭重地道:“不行,這件東西我必須親自交到你手上,而且你得答應我,要永遠永遠保存下去!”
陸鴻見她說得如此要緊,心裡也不禁緊張起來,說道:“那……先去景行坊一趟,然後去你那……”
李嫣這才滿意,她又把前頭的問題問了一遍:“你爲甚麼不去詩會了?”
陸鴻這回乖乖解釋了:“今天早上已經讓慶哥兒轉告給了郡主,我打算廿五前後就向聖君請辭。原來的嬀州刺史孔良你知道罷,他應該要出任安東都護府長史,回頭我和他一道兒走。”他說着不好意思地笑笑,“而且我讀了兩天詩集,也沒做出一首詩來,這點墨水還是甭去現眼了,呵呵……”
李嫣抿嘴一笑,她徹底放下心來,與陸鴻並着肩
往景行坊去。
景行坊和修業坊格局差不多,大小方圓也是完全一樣,但是這裡面的住戶要比修業坊多一些。
因爲並沒有幾家高門大院,都是夾着巷子的獨門小院,所以同樣大小的地皮上面,住戶顯然要多一些。
他們二人走到牌坊下面時,早有一個毫不起眼的老僕等在了路邊,見了他們眼睛一亮,主動走過來行禮,說道:“陸相公,家主已等了您多時了!”說着向李嫣打了個躬,並沒有囉嗦。
兩人下了馬,陸鴻回了半禮,問道:“還沒請教你家主人到底是誰,何事邀我?”
那老僕雖然其貌不揚,但是見了他倆並不慌亂,反而彬彬有禮,一副從容自若的神情,此時聽見陸鴻發問,便道:“相公人中之傑,家主仰慕得緊,隨我來一見便知。”
陸鴻與李嫣對視一眼,目光之中都有些狐疑之色。
那老僕見狀微微一笑,說道:“相公既已來了,必然不是怯懦之人,今日即便僕不引路,也必自行上門,是也不是?”
陸鴻一想確是這麼個道理,他接了那封沒頭沒腦的信,當然知道對方就是個不肯輕易露面的人,早已做了心理準備。
這麼一想膽氣頓生,指着前方說道:“煩請帶路罷!”
那老僕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當先轉身向坊間巷子裡去了。
三人一前兩後,在幽靜曲折的小巷之中左拐右轉,腳下的路徑越來越清幽,熾熱的陽光也彷彿被擋在了外面,周遭越來越陰涼。
陸鴻一路小心留意,總共過了十六道門,拐過十二道彎,中途接連聽見隱隱約約的古琴之聲、篤篤嗒嗒的敲打榫卯聲、撲撲的曬衣拍打之聲……
情形愈發詭異起來,陸鴻和李嫣心裡的不安也漸漸由淡轉濃。他不禁捉住了李嫣的左手,不一會便感覺到掌心沁出汗來,也不知是自己的汗,還是李嫣的汗,不知出汗是因爲緊張,還是爲了別的緣由……
那老僕最後終於在一扇比他本人還不起眼的小門前停了下來,取了牆邊掛着的一枚小錘,在門柱上“咔咔咔咔”敲了四聲,然後纔在門上咚咚敲了兩聲。
過了一會,門後響起一串“噠噠噠”的木屐着地聲,緊接着門扇“吱呀——”一聲從內大開,一張熟悉而陌生的面孔出現在了門框之中,微笑着看着陸鴻和李嫣,低低地叫了一聲:“大哥,嫂子!”
陸鴻張大了嘴巴,不敢置信地瞧着眼前這位有些靦腆文弱的年輕人,突然衝進門去一把抱住了他,叫道:“效庭,是你!”
原來這人正是陸鴻失蹤了一年的義弟,胡效庭!
李嫣聽了陸鴻喊的名字,當即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想起那一聲“嫂子”,她的臉頰頓時緋紅起來,心口一陣砰砰亂跳,手掌裡還存着剛纔他留下的餘溫,和溼漉漉的汗水……
緊接着她的眼眶便像手掌一般溼潤了,她看着兩兄弟緊緊地擁抱在一起,效庭雖然在努力地剋制着自己,卻早已滿面淚水……
這間小院幾乎只有玉浮觀那麼大,但是地處景行坊深處
,因此格外僻靜。
三株高大的槐樹遮擋着南面的陽光,婆娑的樹影透出一束束的光暈來,投射在地上,形成了一個斑斕瑰麗的景象。
院中僅有的一間小廳臨時充作了客堂,那老僕奉上三杯茶水來,便悄悄退了出去。
陸鴻雖然心中還充斥着見到親人的狂喜和欣慰,但是他的狐疑卻半點沒有減少。效庭一個人孤零零地跟着甫清先生失蹤了這麼久,是如何到得神都的,而且最遲去年年底就已經來了?
他是如何在這景行坊裡有了一片小院,雖然只是一個很小很小的院子?
而自己兩次到達神都,他都是一清二楚,並且準確地給自己發了邀請?
而且只是短短一年未見,雖然臉上仍舊掛着幾分羞澀和靦腆,但是陸鴻能夠從他的眼神之中看出一種堅毅和銳利,舉手投足之間也透露着過去不曾有過的沉穩和隱秘——這是一種打心底裡生出來的變化!
一個人的眼神和氣質,絕不會簡簡單單地隨着時間的推移而改變,它們的改變一定是建立在人的種種新閱歷之上,一定會有一件足以讓人震動的事情,纔會讓人脫胎換骨……
效庭一直在下意識地隱藏着自己所有行動的表象意思,他明明打算向前方直走,腳尖卻會似是而非地向左邊跨出毫不起眼的半寸遠,他明明預備觀察腳下的臺階,卻不經意地將目光轉向上房的屋檐,而用餘光向下瞥……
他所有的“看”,都變成了觀察,所有的“聽”,都變成了解讀,所有的“說”,都變成了試探。
所以陸鴻開始覺得他既陌生有熟悉,現在則感覺是真的陌生……
他的變化太大了!
“大哥,你變了不少。”這話卻是效庭先說了出來,“我以爲我自己已經變了好多,沒想到真正見到了你,才知道我瞭解的那些消息都太簡單了……”
他小心翼翼地用話語“試探”着,似乎在尋找現在的兩人之間一種新的、合適的交流方式;同時在饒有興趣用雙眼“觀察”着,好像在更加仔細地捉摸着陸鴻所有的變化。
陸鴻並沒有問他是怎樣瞭解自己的消息的,也沒有對自己的“變化”這個話題提出見解,他直接問了一句:“你現在爲陳州王做些甚麼?”
效庭一點兒也不驚訝於陸鴻看透了自己的底細,如果說這個世界上有誰是最瞭解他的話,那這個人一定是他的大哥!
他在認真地“解讀”着這句問話,知道確定了沒有任何隱藏的含義之後,便笑了笑,說道:“只是在神都探查一些情報罷了,說實話,我不喜歡做這個事情,但是陳州王他……是有野心的,所有的事都需要人做……”
效庭完全沒避諱陸鴻身邊的李嫣。
所以李嫣雖然對這些話感到驚訝,驚訝於竟然又聽到了那位已經沉寂數年的前太子、陳州王的消息,並且似乎還要繼續走向臺前!
但是正因着效庭沒有避諱她,所以她覺得他是真正把自己當成親人來看的,所以她在心裡竊喜,並且決定爲自己的“小叔子”保守秘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