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
墨瀾一睜眼便瞧見自家房間的天花板, 急急坐起身來卻只覺得腦子裡像攪漿糊般,同時又像是被什麼東西重重砸了數十次那樣疼的不行。捂着額頭頓了好久才徹底清醒過來。
身側是熟睡的貼身丫鬟,手裡握着一方溼帕, 想來也是照顧她好些時辰了。
“素兒。”她輕輕的叫了聲, 那丫頭便悠悠醒轉過來, 見她清醒很是歡喜:“瀾姑娘總算是醒了……第一次喝成這樣, 可嚇煞婢子了。”
“我何時回來的?”她揉着額角問, 印象中她該是在酒館裡喝醉了纔是,怎又回到此處。
素兒有些嗔怪的道:“瀾姑娘喝上了頭,是被七姑爺給送回來的, 滿身的酒氣卻什麼都不說,婢子想給姑娘灌些醒酒湯也灌不進去, 可是急煞婢子了。”
原來是未已。
她閉着眼嘆了口氣, 道:“素兒你也累了, 先回去歇下吧。我既是醒了也就沒事了。”
素兒掩了脣笑笑:“婢子這就走,不過有位公子等了姑娘好些時候, 還幫着姑娘醒了酒,姑娘怎麼也該同他聊聊纔是。”說着眼睛飄向牀帷邊上站着的人,臉便紅了三分。
墨瀾也一眼就認了出來,吃驚道:“洛寧兮?!”
那人很自動自覺的接過素兒手裡的帕子坐在榻邊,同時那丫頭也很自覺的退了出去掩上房門。他溫柔的擦了擦她額上的汗, 豎起手指比了個噤聲的手勢:“三更半夜, 孤男寡女, 我可沒見過那麼大聲的幽會。”
墨瀾目不轉睛的看他:“你怎麼在這裡?”
洛寧兮無奈的聳了聳肩:“今日有人爽我的約, 我便找過來了。將軍府的守衛也不如想象中那麼嚴密, 至少在中庭那就很好進來,你的丫頭也不如想象中那麼忠心, 我不過費了些口舌也就放我進來了。墨墨你今日爽我的約竟是去喝酒,還喝的爛醉,實在令人傷心。”
和洛寧兮說話的好處便是,當他想告訴你的時候,你從來不需要多問。
墨瀾看着他不說話,眼神卻很複雜。
洛寧兮伸手彈了下她的額頭:“發什麼愣?認識這麼久,終於想起要被我傾國傾城的容貌迷倒了?”
墨瀾拿他沒臉沒皮的樣子一點辦法都沒有,嘆息:“沒什麼……只是有些事想問你。”
洛寧兮看她,等着她說。
她也從來不喜歡拐彎抹角:“你想稱帝嗎?”
洛寧兮很意味深長的看着她認真的眼神,偏頭考慮了很久又看向她,十分爲難的樣子:“……這個啊,是稱好呢還是不稱好呢?”
墨瀾很想敲他,明明是她在問他,怎麼倒成他在反問她了?
洛寧兮看她一臉糾結,忍不住笑了出來:“看你這張臉。我對皇位半分興趣也無,莫非你想我奪了天下,然後娶滿三宮六院來與你爭寵?”
墨瀾一拳過去,正正的落在他掌心裡,心底卻覺得喜滋滋的。
洛寧兮傾身過來抱住她道:“帝王之道素來血流漂杵,總也有諸多無可奈何。墨墨,我不喜歡,你是知道的。”
墨瀾有些不安:“可別人未必如此認爲。而且我記得,你似乎對皇上有很多不滿。”
他一怔,抱着她的手緊了三分,低聲道:“是,他奪我七個皇兄性命,我恨他,卻也理解他,因爲我也是用別人的命活下來的。”
七個皇子死的蹊蹺,民間不是沒有揣測的。甚至連墨文飛也說過這件事。墨瀾第一次聽他提及,又是那般冰冷的語氣,只覺心底絞痛,反手抱住他說不出話。
“所以,我更不會要那個位置。”
墨瀾伏在他懷裡,亦是低聲:“我信你。”
……
……
到底不是自家府邸,洛寧兮即便再想留下,也得爲自己的安全着想,生怕第二日被墨文飛舞着刀子追得滿街跑,是以僅是多留了會便離開了墨府。
一路都是極靜的,可偏偏前腳還未踏進驛站,便有人攔在他面前拱手道:“皇上請王爺宮裡一敘。”
聲音尖細,不男不女,聽着是個太監。
洛寧兮卻只一改平日溫雅,冷冷笑了聲:“這夜深人靜,皇兄早該就寢。李公公不去皇兄跟前服侍着,卻到此處來尋本王是什麼意思。”
李公公仍然保持着拱手的姿勢:“皇上有命,奴才不敢不從,若是王爺要抗旨,便先殺了奴才,不過王爺也該替遠在寅都的冬青將軍和墨府的墨瀾將軍着想纔是。”
洛寧兮漂亮的手指在袖中鬆了又緊,緊了又鬆,脣邊凝出美到滲人的笑容:“那便有勞公公帶路了。”
……
……
清涼殿長久以來都是萬封帝王的寢殿。除了平日上朝,或是去各個妃嬪宮裡用膳休憩之外,平日休息乃至批改奏摺都在此處。
然而此刻,坐在裡面的,卻只有醉的東倒西歪的帝王。
到了清涼殿門口,李公公也就十分識相的退了下去。洛寧兮慢慢的走上前,只倚着門檻看着那個一身暗紋錦緞常服的兄長,很是嘲諷的勾起了脣:“真是難看啊,洛翊兮。”
趴在案上的人聞聲動了動,擡起臉看到倚門而站的男子,含着醉意的眼眸閃過一絲歡喜:“你來了,過來,陪朕喝一杯。”
洛寧兮卻只看着他不動。
皇帝也不管,自顧自的滿上一杯,一口飲盡,歡喜的很:“朕知道你去了鄔嶺,便知你一定會隨着平北軍的隊伍回來。朕等了你幾日,你卻一直不來見朕,朕就只好派人去請你,寧兮。”
洛寧兮輕嘲:“不想獨酌,你的三宮六院自會陪你,天色已晚,明日還要早朝,臣弟可不想背個耽誤君王朝政的罪名,恕臣弟就此告退了。”
說着真就要走。
“站住!”皇帝摔了酒杯,跌跌撞撞的站起來拉住他:“寧兮,你不能這麼待朕!朕這些年處處容你,你不要太過分了!”
“你要自由,朕給你;你不想看到朕,朕送美人去陪你;這麼多年來,能直呼朕名的,也只得你一個!朕是你的兄長,你不能這麼待朕!”
洛寧兮看着那搖搖晃晃拽着他衣袖的兄長,冷笑:“是麼?你是我的兄長,你便不算其他七位皇兄的兄長了?洛翊兮,你是處處容我,卻沒私心麼?想讓我以兄長之禮相待,你卻何曾將我當作弟弟?”
他一字一頓:“你囚禁了我十五年,別妄想囚我一生。你的東西,我沒一分喜歡,實在噁心至極!”
皇帝身軀一震,寒聲:“寧兮,你這般拒絕我,必定要後悔。”
被握在掌中的衣袖一分分抽出,洛寧兮看着他仍舊嘲諷的笑着:“哦?”
尾音已落,人亦走遠。
……
……
第二日早朝,文武百官紛紛入殿。
墨瀾等人自是隨着武官的隊伍站在後面。依着墨文飛和沈亭之後站着,一擡眸竟看到洛寧兮也在百官之中,不禁有些意外。不過轉念一想,他到底也算是天子朝臣,既是回了帝都,早朝便是分內之事,也就淡然了。
滿朝文武站定之後,才一同恭迎天子上朝。墨瀾隱在百官之中,因滿朝文武只得她一個女子,爲了避免麻煩,她還是一身尋常的武將官袍,梳着男兒的髮髻,除了沒像往日那般抹着一臉黑膏,一切都如往日般並無半分變化。
衆人看她的眼神自然還是帶着疑議的,但大殿之上無人敢出聲議論。一直待到皇帝一身明黃龍袍坐上龍椅,衆人才紛紛跪地齊聲:“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墨瀾忍不住擡眼瞧了眼洛寧兮,卻發現他真是端正禮儀並無半分走神,也就正了自己的態度不再撇他。倒是龍椅上的皇帝淡淡的道了句“衆卿平身”,聲音裡是十足十的疲憊。
衆人才起來,有事上奏的官員才準備站出,卻聽皇帝低低喚了聲:“墨小將軍可在?”
墨瀾一怔,垂頭出列:“臣在。”
“擡起頭來。”
墨瀾依言擡頭,卻見皇帝只是玩味的打量了她半晌不發一言,看得她腦門上幾乎冒汗。過了須臾才哈哈笑道:“墨小將軍撤了一臉遮蓋果真是龍章鳳表,朕見猶憐。算起來小將軍也該有雙十年紀了吧?”
墨瀾道:“臣虛歲二十。”
“可惜了一代奇女子竟拖到這把年紀。”皇帝有些可惜的搖了搖頭,又道:“小將軍算起年齡來倒與朕的二皇子相符,若是朕作這個主,成了你與二皇子的姻緣,你可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