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他淡淡掃了我一眼便徑自下了車。
我緊隨在他身後。
大漠的塵沙吹得我眼睛生疼。我向上提了提斗篷,前面的身影忽然停了下來,“應該就在此處,我們暫且先等一下。”他的後半句話一出口,就被邊塞的風吹進了沙漠。
眼前是一望無際的沙子,連綿起伏的沙丘,紅霞映滿了天盡頭,一抹朝陽自孤煙中升起。
這是我生平第一次見到大漠,而且是大漠中的朝陽。心潮久久不能平靜,這天地之間竟有如此壯美之景。仰頭就是蔚藍蒼茫的天,心胸一下子開闊了不少,卻由此襯得自己更加渺小。
完顏烈站在沙丘上舉目四望,腳下黃沙滾滾。
來時的七輛馬車就只剩我們一輛出來了,其餘的都被留在了城中,死的死,逃的逃,那些車大概本來就是爲引開追兵而設的,頓時心生悲涼。望着沙丘上的完顏烈,嘴邊勾起一抹殘忍的笑。
仇恨已經吞蝕了他的心,即便犧牲再多的人。
遠處塵沙之中隱約揚起滾滾煙塵,“篤篤篤”的馬蹄聲越來越近。完顏烈斂起笑容。神色肅然地道:“來了。”
“女真族的軍隊?”我問。
“不,是契丹族的軍隊。”額前劉海在風中盪漾,陰沉的看不清他的表情。
一種不好的預感悄然爬上心頭。
轉眼,千軍萬馬已來到跟前。年輕的王高傲地俯視這一片蒼茫,我與完顏烈一同跪倒在他的馬前,耳邊只有隆隆的風沙聲,掌心連同十指一起陷入黃沙之中。
完顏烈高聲道:“參見契丹王陛下。”
“此次叫你回來是讓你去做女真族的王,那個廢物昨天剛被巨蟒吞了,你看如何?”
完顏烈身形一滯,良久才緩緩道:“是,是……臣領命。”
看來契丹族果真已經控制了女真族,連王的人選都可以由他來任命。這樣的王與其說是王,不如說是傀儡,沒有自主權,還要受制於契丹族,剛強如完顏烈,竟然會答應這樣恥辱的要求!
“這位是?”
“他……是我從中原帶回來的僕從。”完顏烈極不自然地道。
“擡起頭來。”契丹王命令道。
我緩緩擡頭,迎上他那兩道犀利的目光,彷彿是正午的太陽,照在身上竟有一種灼燒的感覺。
他顯然被我這一身可笑的裝扮怔住了,半響纔回過神來,對完顏烈道:“你可以回去赴任了,你的族人都在等着你呢。”
完顏烈行禮起身,剛要拉我上車,卻聽身後契丹王道:“把他留下。”
我一怔,完顏烈忙擋在我身前,賠笑道:“不過是個卑賤的僕從。還是個男人,怕玷污了王高貴的身份,還是讓臣帶他走吧。”
契丹王眉宇一蹙,身旁懂得察言觀色的侍從立刻怒斥道:“王的命令你也敢違抗,我看你是不想活了,我們契丹族巨蟒多的是,你難不成也想被丟進去給它們當午餐?”
完顏烈攥緊我的手忽然鬆開了,轉身默默地上了車。
目送他蕭瑟背影消失在黃沙之中,腰上陡然一緊,我被一條有力的臂膀抱上了馬,整個人跌入一個寬闊的懷抱。
灼人的目光又開始在我身上肆無忌憚地打量,我感到渾身不自在。
契丹王揚起手一聲令下:“回去!”
在這茫茫大漠之中,向東走便是中原,向南走便是邊塞要境,向北走便是女真,向西走便是契丹。
契丹人沒日沒夜地趕路,我已不記得過了幾個白天和黑夜,當我被丟在營帳裡時,身心疲憊,連擡起一根手指頭的力氣都沒有了。
“譁”地一桶冷水將我澆醒,眼前模模糊糊的幾個人影。
“裝什麼死。還不快自己起來!”女人雙手叉腰,一副凶神惡煞的表情。
我擡起沉重的眼皮,那幾個女人的鄙夷盡收眼底。這才發現自己身上除了那隻銀鐲別無它物,如此跪倒在一羣異族女人面前,頓時屈辱無比。
一個女人上前抓住我的手腕,呵斥道:“不要在我們面前裝可憐,看你一副嬌滴滴的樣子惡不噁心?趁現在水還熱着,自己爬過去洗。”
我支着地緩緩站起來,冷冷地掃了她們一眼,便徑直走向了身旁的大水桶。
一個女人剛要開罵,被旁邊的女人勸住,那女人閉了嘴又不服氣地罵了一句。
洗完澡,背上已經被她們搓得紅腫。
兩個女子看似柔弱,力氣卻大得驚人,她們將一條毯子裹在我身上,把我擡進了另一間營房。光看這華麗的擺設就知道與其它營房不同,心中陡然一驚,卻見一人掀簾而入。
契丹王軒轅駿圖,與暮**、白沐風並稱爲極品三公子,曾在青牙峰擊敗“九命黑貓”範逸,當時還只有十五歲的軒轅駿圖就在江湖上初露頭角,因爲他的異族身份而被人銘記。
後來卻在江湖上銷聲匿跡,幾年後人們便只知契丹王軒轅駿圖,與江湖再無任何瓜葛。
我無力地望着那一抹高大的身影,屈辱的匍匐在地上,緊緊地抓着身上僅有的那條毯子。
“你在求饒麼?”他倨傲地俯視我。
“是,是,王,求您饒過我吧!”我伏在地上向他磕頭。這幾天已經有太多人對我露出如此眼神,我早就不在乎了,就算罵我打我讓我做任何苦力我也心甘情願,只要留給我做人最後的尊嚴,其他的都已經無所謂了。
桌案上的油燈發出極其微弱的光,燈油一點一點滴落,凝固在了桌子上。我帶着近乎哀求的眼神望着他,那個我尊嚴的最終裁決者。而他亦用那雙灼人的眼睛看着我,眼底閃動着不爲人知的光。
狼是不可能輕易放掉快要到手的獵物,除非那隻獵物勾不起他的食慾。
我只是個再卑微,再平凡不過的人,請不要再用這種探究的眼神看着我,正如完顏烈所說的,我還是個男人,不值得高高在上的王降低尊嚴。
然而,他最終還是俯下了身姿,將我慢慢抱起,放在柔軟的臥榻上。
“要怪就怪你是清月的東西,凡是他的東西我都要奪過來。”他緩緩揭開蓋在我身上的毯子,聲音沙啞卻清晰。
耳邊嗡嗡地一陣響,突然,身上一涼,毯子被他仍在了地上。雖然營房內燈光黯淡,然而如此暴露在一個陌生人面前,我還是覺得恥辱異常。
清月,你是否還在附近,爲何我如此狼狽你還是沒有出現,難道這也在你的計劃之中嗎?你爲我受的苦,對我發的誓,都抵不過你的計劃嗎?
我終於明白他那天的話了,好好保護自己,不可能永遠在他的羽翼之下。
“清月與你有何仇,你們一個契丹王。一個武林盟主,進水不犯河水,爲何你要如此與他作對?”我努力壓制住心中情緒,好好回想火蓮以前教我的自救方法。
軒轅駿圖冷笑一聲,“這世上本沒有那麼多爲什麼,想殺人有時只有一個理由——看不順眼。”
他的回答潑了我一頭冷水,以前火蓮逍遙的時候有那麼多人想要殺他,就是因爲嫉妒。如今清月得勢,嫉妒他的人應該也不少吧,眼前便是一個。
“是看不順眼。”我賠笑道,“其實我和契丹王是一樣的。”
“哦?”他挑了挑眉,忽然饒有興味地看着我。
我望了望他此刻的姿態,兩手撐在我的兩側,眼中情 欲還未澆滅。我只好厚着臉皮,努力裝出一副小人模樣,道“想必你也應該知道我不僅是清月的東西,還是火蓮的東西。”我故意在“火蓮”二字上加重了語氣。
“當年家破人亡之後,火蓮不僅收養我,還教我武功。如此恩情再沒心沒肺的人也不會忘記。恰好我也敬慕他久已,本想學成之後入蓮神教爲他做事,卻不想被清月抓去,我的屈辱生涯便是從那時開始的。清月與火蓮是宿敵,江湖上人盡皆知,我雖然是清月的男寵,可一心向着火蓮,一直想找機會報仇卻未能成功,直至清月一統江湖,火蓮被誅,我便痛下決心,此生不滅清月,枉爲人!即便下了黃泉也無顏見火蓮啊!”
說到火蓮,心中一陣激動,眼中竟隱隱閃現淚水。望着軒轅駿圖眼中楚楚可憐的自己,倒像是剛死丈夫的寡婦。
我心中一陣竊喜,卻聽軒轅駿圖淡淡道:“清月和火蓮都一個樣。”
頓時,有如天降冰雹。
“不過……”軒轅駿圖脣角一勾,滑出一個邪魅笑顏。“不過,我也犯不着和一個死人計較。”
頓時,有如天降甘霖。
我繼續憤懣地道:“火蓮處處懂得憐香惜玉,豈是清月這殘暴陰冷之君所能及的?要不是清月橫插一刀,說不定現在我和火蓮正過着賽神仙的生活呢!也不至於就這麼去了,我連他最後一面都沒見着呢。”
“倒真是可惜了一個活生生的大美人。”軒轅駿圖嘆了口氣道,忽而眼睛一轉,勾起我的下巴道:“不如就讓我替火蓮憐香惜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