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你臉上的傷是怎麼弄的,跟媽說實話,是不是又在學校和人打架了。”
母子間簡單的電訊通話後,楚嫿便捨棄了公司全部的事務,駕車前往學校接兒子回家。
楚嫿清楚,她的寶貝兒子蕭景謙是個外強中乾的性子,展現在別人面前的總是一副蠻不講理的強勢,而內心柔弱的一面卻被緊緊藏在不爲人知的陰影中,與外界徹底切斷了聯繫。
方纔母子相見時,蕭景謙有些激動的張開雙臂抱住楚嫿的身軀。
略高一籌的頭顱有些費力的搭在楚嫿的肩膀上,眼眶內不絕翻涌的淚花,倒是令楚嫿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安慰的話語無從開口,卻是萬分溫柔的輕撫蕭景謙的頭顱,任由身軀已經比她高出許多的孩子,任性的蜷縮在母親的懷抱中。
哪怕不曾知曉他的故里,無法理解他未來的征程,但此刻只是站在這裡,心與心的距離因一抹血脈牽連,無需緣由,一位母親都會以最溫柔的琴聲來安撫天涯歸來的浪子。
回家
如今蕭景謙的情緒有些許異樣,柔弱的神情展露在外,久久沉寂的心防也有所鬆懈,楚嫿當然不會錯過這個上天賜予的機會。
雖然不知蕭景謙這段時間獨自在外都經歷了什麼纔會露出如此神色,但藉此機會來調節他們父子之間的矛盾,楚嫿內心的虧欠總是會少上幾分的。
並不避諱的講,蕭景謙如此叛逆性格形成的原因與楚嫿蕭正國早年間爲事業奔波常年離家有關。
家中雖有玩伴陪同,但這個家庭組成的特殊性,楚嫿這個成年人都不一定可以完全理解,又何嘗可以強迫一個當時只有四歲的孩子理解其中緣由。
爲母親正名,或許成爲了這些年那對父子之間最深的一道隔閡。
說不計較,那都是假的。
又有那個女人會心肝情願的與其他女子分享自己的丈夫,同本是陌生人的女子以姐妹相稱。
無非是情之深愛之切,沒有成功的欺騙自己,不可割捨的東西太多罷了。
望着車窗外轉瞬即逝的風景,坐在副駕駛的蕭景謙背靠座椅將身子埋的很低,眼神有些渙散,將頭撇在一旁,也不去迴應楚嫿的關懷,懶洋洋的縮在一旁靜靜的聆聽着最爲熟悉不過的嘮叨聲,嘴角在不知不覺間掛上了笑容。
見蕭景謙沒有回答臉上傷痕的意思,楚嫿也不在繼續詢問,繼續與兒子聊起了在學校時生活的大小瑣事,卻十分心細的發現了蕭景謙腕部缺失的物品。
微不可察的在手機上發送一條信息,楚嫿駕駛的白色轎車在經過短暫行駛後,終於將車停在了一棟古風宅院的門前。
記憶中曾無數次幻想踏足過的地方,今日終於有機會故地重遊。
激動之餘,卻是令下車的蕭景謙愈發懷疑現實,誤以爲觸手可及的美好,是幻境中誘人的黃粱一夢。
倘若夢境真如眼前一般美好,今朝長醉不復醒,或許也不失爲一種美談。
蕭家古宅歷史較爲悠久,據蕭家前任家主的敘說,這座沉積了過往的宅院曾有幸親眼見證過的王朝的更替。
算下來,蕭家宅院傳承的歷史或許比天啓這座城的建立還要久遠一些。
但不知出於何種緣由,蕭家這一延綿近乎三百年的世家大族,人丁卻是格外稀少。
蕭家上一任家主蕭正極爲古板,對三位子女要求十分嚴厲,這才使得蕭家現任家主蕭正國延習了其父親的性格,分外守舊,以至於宅中的風景歷經兩任主人的更替,卻是不見過多的改變。
踏過蕭宅厚重的古門,入目可見的便是一座大理石製成的雕像噴泉,噴泉四周的樹木兩兩相對整齊排列,顯然是經過他人刻意剪裁,一條石制的臺階躍過身旁的兩座高大威武的石獅穿過院落的圓形拱門連接內外兩院。
古宅的佈置十分復古,門窗的款式大多都是中式風格的手工雕刻木製建築,少有的些許西式裝修也是這座古宅內年輕一代分外喜歡之物,纔在上一任家主的威嚴下有所保留。
許久未踏足此地,蕭景謙站在古宅門前,望着門上掛着的牌匾久久出神。
直至一道清脆的女聲於門內響徹,蕭景謙百般思緒纔有所收斂。
“小氣鬼,歡迎回家。”
尋聲望去,故人依舊保持着定格在照片中的模樣,映入眼簾。
烏黑筆直的長髮自然而然的披落在腰間,不加粉黛修飾的臉龐總是波瀾不驚的保持着優雅。
她喜好白色,故總是身着一席純白的長裙出現在親近之人的身前,配合彼時微風的吹拂,自成一方風景。
只是單單的映在那裡,不論何時回想起這副美人畫卷,都會令人不由自主的分外臉紅。
預先得知楚嫿與小少爺今日會提前回家,蕭鈺寒便早早的候在門前。
等待着這位最近鬧了些脾氣的小少爺,忘卻昔日脫口而出的承諾,再次踏足這個他發過無數次誓想要徹底斷絕關係的家。
最後一次與蕭鈺寒見面是什麼時候?
記憶中的畫卷再次不由自主的翻涌起來。
一襲隨風漂泊的白衣也是隱隱與身前的那人重合。
蕭景謙已經記不清上一次與這位蕭家大姐見面時,是末世開始的第幾年。
只記得少年本是滿心歡喜的以爲旅途到達了終點,殊不知在希望的盡頭等候的竟是無窮的絕望。
被視爲天險之地的天啓城防線,在千里迢迢流浪於此的蕭景謙親眼目睹下灰飛煙滅。
依舊是一身潔白的長裙,但卻被血污所侵染,
奄奄一息的少女,一人一弓守在早已失守的城牆下奮力的對抗着漫天血日下,漆黑一片的‘鴉羣’。
她身後守護的一切,以盡數被降臨於此的異族所摧毀,而心中殘餘的最後兩道羈絆,卻是令這位少女在行將就木之時綻放出微笑。
無能的怒吼與哀悼的眼淚改變不了任何既定的事實,蕭景謙哀嚎的身軀癱軟無力的跪下,親眼目睹着那熟悉的白衣,被漫天漆黑的‘鴉羣’吞噬。
想要付諸行動去改變,到最後卻發現自己根本沒有能力去改變任何事。
楚嫿抱着從後備箱拿出的大包小包的瓜果蔬菜,招呼着蕭鈺寒來搭把手。
蕭鈺寒甜甜的叫了一聲楚媽,便不顧呆愣在原地的‘小氣鬼’,十分自然的接過楚嫿遞來的購物袋。
細聲交談幾句,在得知今日楚嫿即將征戰廚房後,蕭鈺寒那總是喜上眉梢的笑顏,終究還是不可抑制的僵硬起來。
這兩位毫無血緣關係的母女倆相處起來給人的感覺總是更像姐妹。
一個永遠掌握着主動權與身旁的哪一位談笑風生,而另一位總是倩倩的笑着,無論何時都會輕聲應和着,聊起身邊小到不能在小的蒜皮瑣事,其樂融融的化作一團。
經過蕭景謙身旁時,蕭鈺寒一如平常的微笑示意,她自然無法體會蕭景謙眼中透露着百年的孤獨。
在蕭鈺寒的認知中,她與這位調皮的弟弟只是月餘未見,而短短數日之間蕭景謙似乎與上一次見面時有些許不同。
月餘不見,着實消瘦了不少,但眼神中卻是多了些許無法言繪的陌生感。
二女有說有笑的相併步入古宅,也不去理會呆愣的蕭景謙,簡單招呼一聲,許久未見的母女倆便熱絡的盤起了家常。
這段時間,楚嫿的公司在服裝貨源方面出了些問題,算日子已經吃住在公司半月之久,對家中近期發生的大小事件也是知之甚少。
聽聞蕭鈺寒口中轉述家中近期發生的趣聞,楚嫿也是卸下疲憊笑得十分純粹,再也不顧及在外需要端着的架子,花枝招展的笑了起來。
母女之間的相處方式一貫如此隨和,舊事重映眼簾的蕭景謙也不願打擾曾嗤之以鼻的溫馨。
畢竟那一聲‘小氣鬼’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聽到了。
似乎連這個綽號的緣由,蕭景謙都有些忘卻。
春風拂過,微涼。
蕭景謙步入古宅,在爲數不多的傭人們一陣距離感十足的招呼聲中,漫無目的的走着,欣賞着這曾被稱之爲家的建築。
一點一滴。
“哥哥!”
入門,還未前行幾步,銀鈴般的話語聲清脆入耳。
一聲甜甜的呼喚卻是打斷了蕭景謙神遊天際的思緒。
轉身,接住,一陣嬌小的觸感攜帶助跑飛奔至蕭景謙的身旁,小短腿起跳,飛撲環抱住蕭景謙的腰部。
似乎對此還有些不滿,扎着兩個丸子頭的小腦袋瓜在蕭景謙的胸膛來回蹭了蹭,發出酥軟的撒嬌聲,才心滿意足的綻放出笑顏。
重生後蕭景謙的身體機能回到有限記憶中最羸弱的時期。好在經過末世洗禮的反應神經似乎沒有太過衰弱,在小女孩飛奔過來的那一刻迅速回身,穩穩的將小女孩抱在懷中,確保其安全着陸。
而小女孩飛奔而來的方向,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或許也在隱隱的宣告着小女孩的身份並不平凡。
“聶夫人,您有孕在身,跑慢些。”
不顧傭人的攙扶,近八個月身孕的聶愫在蕭家古宅的後院小跑着,眼神不放過一絲角落,似乎在尋找着什麼。
當聶愫聞聲趕來,兄妹重逢的場景正如她腦海預想般浮現,卻是令這位爲母則剛的女子頭腦發暈,身形有些搖晃。
視線所及的不遠處,聶愫最不願意看見的身影,正表情陰暗的低着頭抱着她的女兒,任由其在懷中撒嬌。
也不知是遺傳了父母誰的性格,聶楚楚自出生起便總是喜歡沒日沒夜纏着她的哥哥蕭景謙,任由蕭景謙對其百般欺凌,小丫頭也總是傻傻傻傻的笑着,接受並享受着哥哥與她獨特的相處方式。
聶愫害怕女兒被欺負,私下也曾嘗試阻止過聶楚楚尋找蕭景謙,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的勸說下,沒心沒肺的笑聲在次日很快便再次傳入了聶愫的耳中。
無奈,女兒年齡尚幼不辯忠言,聶愫只得放棄對聶楚楚的勸說。
當然小丫頭被欺負慘了也會大哭一場,找父親和母親訴苦後,沉沉的睡上一覺,第二天醒來便像個沒事人一般,再次纏在蕭景謙的身旁,任由其百般欺凌,也不見小丫頭死心。
因爲出身的原因,這位正房所生的公子哥,一直不是十分待見二房三房這兩位應當被稱之爲‘母親’的女人。
也怪她們二人肚子不爭氣,相繼爲蕭正國填了兩個女兒。
而聶愫肚子裡這個,從最新的檢查報告的數據來看,答案似乎也是不盡人意。
聶愫是趟過娛樂圈渾水的人,身份背景自然比不上二房的秦雅軒乾淨,當年與蕭正國發生關係也是陰差陽錯,近些年雖然二人之間愈發恩愛,卻也改變不了當年險些破壞蕭正國婚姻的事實。
所以,這些年面對蕭景謙咄咄逼人的欺凌,聶愫心懷愧疚,也是一一忍了下來。
尤其是在當年懷上聶楚楚時,本打算此生井水不犯河的楚嫿,終究是軟了性子,盡心盡力的照顧起聶愫,更是將聶愫的女兒聶楚楚視爲己出,閒來無事時陪伴左右,關照有加。
雖然聶楚楚無愧楚楚動人之名,確實分外討人喜歡,但楚嫿對母女二人的善意卻是令聶愫愈發心懷愧疚。
對待蕭景謙的態度上,也是再三退讓,一忍再忍。
但,蕭景謙不該觸碰一個女人的底線,尤其是一位母親的底線。
聶愫對她年輕時犯的錯並不後悔,這複雜的一家人生活在一起,雖有些許隔閡,卻也各自樂在其中,受點苦受點罪,一切也都是值得的。
千不該萬不該,蕭景謙不該將那怨氣灑在他親妹妹身上。
冤有頭債有主,當年一切的罪過皆隨風散去,如今也都已成爲過去,又關一個還未出生的孩童,有何干系?
聶愫搖晃的身形漸漸穩住,目視前方的掌心微微握拳。
深呼吸,聶愫內心終於做出了某種決定,方欲開口,一道不容置疑自帶威嚴的女聲,自身後突兀響徹。
“蕭景謙,你在對我妹妹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