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
一聲迴天乏力的驚呼。
棋子敲定後,老人自知掉入了眼前少年郎設下的陷阱,企圖面無聲色的悔棋過關。
而身前的少年郎卻是不打算給老人倚老賣老的機會。
老人充斥着內心戲的一雙小手,還在緩緩移動中,蕭景謙的黑子便踏風入陣,勇奪帥營,再次結束了一盤廝殺。
絕殺!
“煩死了!不玩了!”
老人內心的暴躁浮現在了臉上,雙手一推將排列公正的棋子打亂,抱着手臂打量着身前的年輕人,卻是在連輸數局後打算強行找回面子。
“小子,你可知道我是誰?”
老人的棋藝極差,但是好在真性情皆溢於言表。
吃子佔優時笑的爽朗,兵敗如山倒時臉色也陰沉的令人膽寒。
如此年齡下竟還能保持赤子般直率的性子,棋子落定交鋒時蕭景謙對老人便多了一份敬重。
就是老人的棋品有些令人擔憂,落入下風時總是想着如何悔棋重來。
而這般無賴的行徑蕭景謙可不會答應。
蕭景謙搖頭表示不知。
見狀,老人的那尊貴的頭顱彷彿要透露什麼優越感似的,高傲的挺起,險些鼻孔對着身前的少年郎言語。
“那你可知這門外排着隊,想與老夫下上一盤棋,輸在老夫手裡的人有多少?”
“所以你的棋藝,纔會一直這麼的臭。”
一擊反殺扼住老人的要害,老人本無意用身份欺壓身前的小輩,不過是一時輸棋的氣話。
不曾想這身前的小輩也是不給老人面子,直言痛斥老人的痛處,令老人無中生有的乾咳幾聲,卻尋不得反擊之言。
“咳咳,小友我看你這棋藝不凡,可是有名師指導亦或者是有何種秘籍傍身?”
老人有些生硬的岔開話題,也不顧落了面子的難堪,倒是有些真誠的向身前的小友詢問起了增長棋藝的方法。
老人與方纔執黑子的老人已經交手不下百把,但每每結局卻總是驚人的相似。
平日裡與老人博弈的對手,往往都是有求於老人,大都想方設法的討好老人故意送棋。
老人雖然知曉自己的棋藝有些難登大雅,卻也在一衆刻意討好的話語中迷了方向。
而今日碰到的這個愣頭青般的年輕人,卻是不講情面的直率。
出手果斷不說,打法還異常剛硬,對棋盤佈局的掌控似乎比方纔執黑子的老人還要更勝一籌。
二人方纔博弈間,最快確認勝負的一局,老人還未行走超過十步,便被身前的少年郎斬於馬下。
一記活靈活現的雙重炮爲老人今日份的敗績再填一筆。
“老夫也不是佔人便宜之人,倘若你今日將着一身棋藝告知老夫一二,令老夫明日可以贏過那老禿驢,天啓城內不違反法律的情況下,老夫可以替你完成一件事。”
老人家有些信誓旦旦的拍了拍胸脯。
少年郎的棋藝是老人目前爲止見過之最,有機會再那老禿驢面前揚眉吐氣一把,老人也不願輕易錯過。
開出如此誘人的籌碼,這少年倘若是定居天啓之人,難免不會有所心動。
老人自是有着實力才千金一諾許下回報,那周身環繞着的一股不怒自威的上位者氣息,也是有些遙不可及的高貴。
可惜他許諾的回報,卻是對蕭景謙無關緊要的存在。
抓住了老人話語中‘法律’這一關鍵字,從老人的口氣聽來,似乎是在天啓市內擔任某些不小的官職。
而政府的官員在三家豪門金錢或權利的滲透下,卻早已是各爲其主,令那天啓市的市長雖坐擁萬頃良田,卻是無一人可用的光桿司令。
不對,天啓市的市長似乎在暗地中與李家還有這某種往來,在後世蕭景謙翻閱的那捲卷宗內,這位市長大人似乎還在對抗譚家時佔據了不小的影響。
但這些對於蕭景謙來說已經無關緊要了,利益前爾虞我詐的猜測與試探,遠不及在亂世內可以苟延殘喘的活下去。
譚家的未來如何發展是蕭正國所要謀劃的事情,而蕭景謙所求的便是做好更多的準備來迎接如約而至的亂世。
老人老頑童般的性子透露着一絲真誠,既有緣在此相會,蕭景謙倒也樂於感謝萍水相逢的恩賜,將自己的所學所感告知了老人,卻也不曾提及老人口中的回報。
“我這下棋的技術沒有什麼名師指點,也沒用什麼天下無敵的秘籍加持。不過是是輸的多了,總結出的一些對敵經驗罷了。”
“您倘若真的想對棋藝有些提高的話,到不如大大方方的輸上幾場,被打的痛了也就漲了幾分記性。”
習武亦是如此。
簡單的將自己的經驗告知身前正認真聽講的老人。
老人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蕭景謙卻是不曾有機會再指點老人一局棋。
不斷振動的手機提醒着蕭景謙自家大姐的事宜已接近尾聲。
與結下善緣的老人簡單道別,在老人依依不捨的註釋下,蕭景謙起身離去。
這次蕭景謙可不在盲目自信,打算尋求譚家傭人的幫助,走出這不似迷宮勝似迷宮的花園。
蕭景謙的背影消失在老人的視線中,老人將棋盤上的棋子重新歸位,繞有思量的挪動紅子後,又跑至黑子前對弈。
一人分飾兩角,老人倒也玩的不亦樂乎。
與這位萍水相逢的年輕人有了幾場棋的交流,雙方雖未相互知會姓名,但少年郎的家世,老人卻也猜了個七八成。
如此有趣的年輕人自然不是譚家那老頑固可以培養出來的。
況且譚家老人也算是常客,多次的往來也未曾聽聞譚家的小輩有這一號人物。
而李家自不多說,這世上恐怕還沒有比老人更熟悉李家的存在。
行事端正的軍武外表下藏着是一顆政治家的野心。
蕭家的小子老人倒是不曾見過,但都市的傳聞卻也是聽了不少。
耳聽雖不爲實,但惡貫滿盈的流言蜚語傳入耳中不免給人一些先入爲主的印象。
譚家少爺街邊遇襲,肇事者也在昨日警方的兵貴神速下捉拿歸案。
事情完美的落幕,不過是將明面上的爭鬥轉移至低下。
讓政府方面有個過得去的解釋罷了。
而在這個時間段內出現在譚家的生面孔。
除了李家與蕭家老人猜不出還有哪家勢力,會甘願捲入這場稍有不慎便會粉身碎骨的爭鬥中。
地方財閥如土皇帝把持着地方朝政,兩家頂尖勢力狗咬狗兩敗俱傷的爭鬥,政府還是願意接受的。
所謂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蕭家與譚家背地裡這幾年愈演愈烈的碰撞,政府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等待着一場傾家蕩產的失敗下,天啓城的權利分部可以重新洗牌。
天啓市的市長,是近來空降而來的一位比較年輕的官員。
雖是不惑之年,卻是已經開始着手改變着沉澱了十幾年的格局,企圖憑一己之力重掌天啓的大旗。
譚家家主因幾年前的意外離世,本在山中躲清閒的上任家主不得不出山,收拾自家兒子與兒媳意外離世留下的爛攤子。
年老力衰的老人重新執掌生殺大權,骨子裡的那抹狠勁卻也在山林中的吃齋唸佛聲下消逝了不少。
唯留下一副古怪的脾氣,與不分黑白任人唯親的行事風格,支撐着龐大的譚家城府,等候一位合格的繼承人出現,挑起老人無力支撐的大梁。
相比之下,李家還是較爲和諧的,三代同堂,爺孫父子齊心。
軍武出身的老爺子雖已退居幕後,但在某些領域上掌握的話語權,卻仍是異常的駭人。
如今的李家掌門李常安,過度的穩重雖不是成大事的料,卻也是將李家的生計維持在正軌,爭取到充分的時間來等待自家兒子的成長。
近年來,李家與譚家的發展,沒有一盞明路的航燈,卻是便宜了後起之秀的蕭家,漸漸趕超兩家,隱隱有獨佔鰲頭之勢。
蕭家於天啓市的成家史不過是近二十年的事,與其餘兩家近百年的傳承相比難免顯得有些稚嫩。
蕭家掌舵人蕭正國也正是不惑之年,卻已經是足矣媲美其餘兩家的老油條,分外難纏。
而政府方面最不希望兩家爭鬥存活下的那人,便是仍在持續成長的蕭家。
已經記不清明裡暗裡政府究竟給予了譚家多少‘幫助’。
政府方面更是在私下裡令老人閒來無事時常來譚府逛上一逛,令一衆搖擺的支持者們知曉政府的意願。
可惜蕭家與李家的小輩不知達成了某種協議,竟在不知不覺間,共同進退。
蕭正國這個異常棘手的角色,已經令新上任的市長感知到威脅。
本想着他有個混帳兒子可以替政府方面分擔一下火力。
不曾想傳聞中囂張跋扈的少年郎今日一見卻是如此有趣的存在。
大巧若拙,大智若愚,長達十八年的藏拙,是否意味着他同他父親一般有着別有用心的野心?
老人與其僅有一面之緣,尚不可猜出答案。
落子生殺,捨身破陣,不計後果的莽撞,卻異常有效。
一盤棋子在少年的執掌如此暴力,倘若讓這小傢伙接手蕭家,又會鬧出怎樣駭人聽聞的決絕?
已經無所謂了。
兒孫們的福分,自有兒孫們的憂愁。
是喜或憂,百年後入土而歸,盡數化作雲煙,不帶走世間的一片污濁。
一聲棋子碰撞擊落。
老人的紅子險勝一籌。
“老夫這棋藝當真如此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