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年這下真忍不住了,“哇”的一聲眼淚鼻涕一起流,邊流邊斷斷續續說起來:“我爸被押上船了!我媽暈了!我成逃犯了!崇安怎麼辦啊?我好害怕啊!”
話落,他掙扎着爬起來,伸手抱住姜崇安的大腿,將鼻涕都蹭到了他的褲腿上。
姜崇安原本想要阻止湯菀再呵斥餘年,沒想到被餘年這麼一鬧,心中的擔憂頓時被噁心替代了。他伸出一根食指,抵着餘年的額頭,使勁將他往外推去:“不準哭!”
“哇!連你也兇我!”頓時,餘年深感生無可戀,身臨絕境,永無翻身的機會了。對家人的擔心,對友情的失望,一切的一切造成的打擊沉重得讓脆弱的他承受不住。
終於,餘年猛地抽泣一聲,白着一張臉,擔心得背過了氣。
湯菀皺着眉頭,沉默看着地上躺着的人,猶豫不決地轉頭望向姜崇安:“怎麼辦?”真沒見過這麼容易暈的人……
姜崇安無奈地嘆了聲,猛地將一頭服帖的短髮抓得亂糟糟的。他這才蹲下去,將餘年背進裡屋,放牀上蓋好被子。
安頓好膽小又脆弱的少年,姜崇安坐在客廳裡,右手食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敲着客廳桌面。他仔細聽着外頭的全塔廣播。廣播裡依舊是前幾天那則通緝逃犯的消息。
聽了大概有十來遍,姜崇安終於從廣播裡聽到了點別的內容——食肆船將於正午起航,滿載英雄的飛船將再次出塔探索,尋找屠塔下一年的食物。
至於他們倆的名字,只在百層廣播中出現了一次,被安上了越獄、襲警、拒捕等等,基本抓到了就沒活頭的名頭。
姜崇安難得感慨餘年暈得好,要是他不暈,現在估計也嚇暈了。
廣播還在繼續,姜崇安站了起來,掃了眼空蕩蕩的房間後,徑直走向屋角。那裡堆着一堆雜亂的東西。
姜崇安蹲在那裡扒拉了半天,從角落裡拉出來一個老舊的灰黑色書包。他珍惜地拍散書包上的灰塵,拉開拉鍊往裡望了望,探手進去摸索。
湯菀站在原地,並沒有因爲好奇而靠近。但她那雙杏眼又大又亮,直直盯着他的書包不放,眼中滿是深思。
也難怪湯菀如此。書包在這個時代已然是件奢侈品。各大塔只有貴族還能使用,其他的塔民有個布袋子裝東西就很不錯了。而絕大部分的塔民,是直接拿家裡有的鍋碗瓢盆裝東西上街的。
書包被清理乾淨,姜崇安從裡面摸出了一把六十釐米長的唐刀、一個瓶子、以及一本小冊子。似乎書包裡面還有其他東西,但姜崇安猶豫了會,空着手合上了書包。
書包塞回角落裡,他將拿出來的這幾樣東西都揣到懷裡,紮緊褲腰,以防它們掉落。隨後,他在外面又套上了一層寬鬆的外衣。
準備好了之後,姜崇安走進裡屋,使勁推着餘年,想叫醒他。
餘年悠悠醒轉,懵了半天也沒回過神來。姜崇安站在牀尾邊,微垂着眼簾淡然問着:“你還救不救你爸了?”
“救!”餘年猛地一個打挺,迅速從懵懂的狀態中清醒過來。他翻身下牀,急慌慌地拉過姜崇安的手就要往外衝:“快快快!船要開了!要開了!”
沒想到剛衝到裡屋門口,前面擋着一個人,餘年一個急剎步。三人差點撞成一團。
“你們要去食肆船?”湯菀圓睜着眼,整個人散發着嚴肅的氣息。彷彿只要他們回答一句“是”,迎接他們的便是劈頭蓋臉一通教訓。
“別擋道!”姜崇安把餘年推往身後,正對着湯菀喝道。話落,他伸手拉住湯菀的手臂,將她往一側拉去。
拖拖拉拉到現在,離正午不過剩下一個小時左右的時間,他們還要想辦法混進船艙去把人帶出來,時間實在太趕了!
“不能去!”湯菀被拉得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在地。她撐住門板,好歹穩住了身形。剛一站穩,湯菀又幾步上前,將姜崇安和餘年又擋在了身前。
“同學,我說你別搗亂行嗎?嗚,我要去救人啊!很急很急的!我就這麼一個爸爸啊!我求求你還不行嗎?”餘年見這個陌生的女孩子一直攔着他們,着急慌地猛竄到姜崇安前邊,噼裡啪啦一頓話,連哭帶求的,只想着讓湯菀快點放人。
姜崇安嘴角繃成一條直線,丹鳳眼深沉地望了湯菀一眼,拉過餘年繞過她就往門口走去。
眼見着攔也攔不住,湯菀轉身昂頭,極快的語速泄露了她掩藏着的擔憂和緊張:“你們不能去,去了就輪到你爸媽後悔!我沒騙你們,不能去!絕對不能上船!”
“船上有什麼?”姜崇安頓住腳步,低沉着聲音問道,語氣中的探究直白得令人無法迴避,“你告訴我們,身爲盡塔人的你,究竟在船上看到了什麼?”
湯菀抿緊嘴,握緊拳頭。大大的杏眼固執地看着姜崇安兩人的背影,一眨不眨。她深吸一口,白着臉色,只沉悶又抱歉地回了句:“我不能說。”
“那我也不能相信你。”姜崇安斜轉過頭,眼角餘光掃到隱在黑暗陰影中的那個女孩,毫不憐惜地回答。
話落,他拉着餘年冰涼的手,隔着衣服扶住唐刀,大步走出了家門。
十六、十七層逐層縮進十幾米,剛好可以讓食肆船鑲嵌着停泊。一扇厚重的石門緩緩向上開啓,露出了外面難得的明媚陽光。清風徐徐吹來,夾帶着清新溼潤的青草氣息,令聞到的人心曠神怡。
外出尋覓食物的英雄們,默默地從十七層出入口排隊進入船艙。而十六層,則是通過傳送帶,運進英雄們外出日子所需要的生活必須品,像水和食物。
而其中的食物,豐富得令人垂涎。
姜崇安和餘年避開工作人員的視線,偷偷藏在了十七層樓梯後頭的死角里,緊緊盯着不遠處的英雄們。
塔外驚鴻一瞥的景色,已然深深印入腦海之中,姜崇安深吸一口難得的清新空氣,眉頭微鎖。
正排隊等着登船的餘爸爸,也被眼前的景色震撼住了。他呆呆望着仙境一般的綠色,心底突然涌出一股源源不斷的希望。他雙眼晶亮地望着塔外的世界,嘴角竟微微勾起,顯得滿足又愉快。
忽然,身旁一聲嗤笑將餘爸爸從希望之光中拉了回來。餘爸爸轉頭看去,只看到一個稍顯刻薄的工作人員不屑地笑着說道:“我還從沒見過活着回來的英雄。”
他轉過頭,特意拉長聲音同隔壁的同伴說着大聲的悄悄話:“真想看看這羣人能不能破這個記錄了!”
“維特,別說了。”他的同伴明顯比他有同情心,不忍地打斷了這個工作人員的故意之舉。
那人聳聳肩,一副好商量的模樣住了嘴,可充滿趣味的目光卻總是在英雄們身上打轉。看到這羣人臉上的希望之光破滅,整張臉灰敗下來,他彷彿很有成就感。
餘爸爸的臉色也刷的一下全白了,死寂的目光落在黑黝黝的船艙口上,竟像看到了通往地獄的入口。
餘年躲得遠,沒聽到話的內容。可自己爸爸的臉色變化,他卻還是能看到的。一時間,他看着那工作人員的目光兇狠至極。可很快,那兇狠又被擔憂和膽怯取代了。
“要怎麼辦?”餘年心裡頭毫無想法,只好轉頭看着姜崇安,尋求幫助,“你那同學是不是知道什麼?這船上很危險嗎?”
姜崇安抿着脣,緊緊盯着緩慢移動的長龍。半晌,他輕輕扯了下餘年的衣袖,壓低聲音道:“走!下去。”
“哦。”餘年應了聲,毫無條件地完全信任姜崇安,緊跟在他身後往樓下摸去。
十六層看上去安全了很多。最起碼,這裡沒有工作人員,全部的貨物搬運全都是由機器人來完成。
姜崇安隱在一處紙箱後頭,身後跟着探頭探腦的餘年。
巨大的機械手臂來來往往,沿着既定的軌跡運動着。姜崇安仔細觀察了會,咬咬牙轉頭對餘年說道:“躲箱子裡去!”
餘年呆呆應了聲“哦”,基本是姜崇安一句命令,他就一個動作。
作爲乖乖孩子的他,從來沒有做過如同今天這般出格的事情,不知道他媽媽現在還好麼?有沒有人幫忙把她扶到家裡去?
思緒繁雜,餘年的心劇烈跳動着。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纔翻過那個紙皮箱,頭朝下倒栽蔥摔進去了。
一聲驚呼硬生生被他嚥了回去。隨後,姜崇安身手利落地也翻進了箱子裡。
箱子中的光線有些暗淡。餘年適應了會,忽然震驚地捂住自己的嘴,拼命拉扯着姜崇安的袖子。
姜崇安緊皺着眉頭,轉頭瞪了餘年一眼,企圖讓他安靜下來。可映入眼簾的那張臉,已經被嚇得臉無人色了。
順着餘年驚恐的視線往下,姜崇安這纔看到,他們此刻正站在一個個充滿不明液體的玻璃瓶上。瓶中裝着的液體是半透明的,隱約還能看到一隻變了形的手撐在瓶壁上。
浮腫的手指。每一根都泛着醬過的色澤,彷彿是一道特意調製過的菜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