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爬了四層, 姜崇安終於聽到有人在路邊談論着三百三十七層的那場戰鬥。見此,姜崇安終於放下心來。
三百三十七層,認真算起來離這裡也不過是隔了十一層。消息傳得再緩慢, 也不可能會到沒有人知道的地步。
那他們這一路來的平靜, 只可能是刻意維持出來的。說白了, 他們根本就還在楚河的眼皮子底下, 他才能這麼放心地不進行追捕。
姜崇安走着走着, 狀似不經意地放慢了步伐,靠近餘年低聲說:“找個熱鬧的地方,我們換個僞裝。”
餘年起先還想不理姜崇安。可他話的內容一入耳, 餘年忍住了回頭看宮城的慾望,壓低了聲音反問:“宮院長就這麼放着不管了?”
不知想到什麼, 姜崇安嘴角微勾, 竟然笑得無比陽光:“她認得出我們。”
話落, 姜崇安又狀似被人羣擠開一般,稍稍遠離了餘年。
三人繼續往前走, 做出東張西望的樣子。不一會,迎面來了一羣塔民,囔囔着似乎是要去什麼地方。姜崇安眼見着時機到了,和餘年打了個眼色,悶頭衝進了人羣中。
幾乎立即地, 人羣裡響起各種文明罵人的話語。
趁着這一小會混亂, 姜崇安低頭變裝, 在被人推搡之間順勢轉身, 完美地融入了人羣之中。餘年看着他自然而然的動作, 忍不住撇撇嘴,照這樣兒地跟在了人羣后面。
兩人隨着人羣離開。還埋頭往前的宮城腳步突然一頓, 抱着筆記本擡起了頭來。
人羣從她身側經過,她猶如河流中的一小塊石頭,頑強地阻斷着流水。人羣從她面前遠離,宮城富有深意地望了那羣人一眼,掉頭繼續着之前的前進方向。
一個小時之後,楚河的監控屏幕完全恢復了正常。但在屏幕上,再也找不到姜崇安和餘年的痕跡。
此刻的餘年,低頭看一眼姜崇安,又看一眼。最終壓制不住上翹的嘴角,“噗嘻嘻”的詭異笑聲從他口中傳出。
姜崇安扯扯身上的小裙襬,還是有點不適應。最初,他也就是想試試着僞裝能僞裝到什麼程度。沒想到,竟然連性別都僞裝成功了!
就這幅模樣,楚河想找到他們是難如登天了。
而元平這邊,狀況就不大好了。如果只是他自己一個人的話,還好躲一點,反正四大塔也不知道是哪個懶貨設計的,完全是一模一樣的格局。
在屠塔,他閉着眼睛都能橫着走。
可壞就壞在,他身後此刻跟了個小姑娘。小姑娘湯菀生怕被甩下似的,一雙手緊緊揪着元平的衣襬。
在三百二十一層分道揚鑣之後,湯菀拐了個彎,偷偷跟上了元平。對於元平,她有種強烈地預感,他知道的東西遠遠超過了他說的。
湯菀想知道更多,想更快地爲父母報了這個仇!
可惜湯菀跟了一層而已,就被元平發現了。元平帶着她兜了幾圈,直接兜到一處死衚衕裡。
湯菀眼見着被發現,抿着嘴不肯說話。元平聳聳肩,倒是沒想到眼前的小姑娘有那麼多的心思。之所以把人帶到這裡,不過是以爲追兵來了。
元平和湯菀打了聲招呼,越過她就想先走。沒想到湯菀伸手就揪住了他的衣襬,半天才僵硬着身子,冷冰冰問道:“巨人在哪?”
元平一呆,掉頭望向她:“啊?我怎麼知道?”
“巨人在哪?”這次,湯菀直接擡頭,目光灼灼地盯着元平。
元平摸摸腦袋,煩惱地再次坦白道:“我怎麼可能知道。湯妹子,你想太多了吧?”
可就算元平說破了嘴皮子,湯菀也認定了他就是知道。眼見着在一處地方呆久了不安全,元平只得先離開,任由湯菀像個小尾巴似的,綴在身後。
這一綴,就跟了十來層。
元平滿臉絡腮鬍子,一副頹廢大叔的模樣。再加上湯菀的娃娃臉,整個就成一個不靠譜的爹了!他才二十八歲好嘛!爲什麼一到屠塔,他就好像老很多似的!
只是這內心的掙扎咆哮,湯菀一點都聽不到。兩人一前一後,又走過了一條主街。元平忍無可忍找了處偏僻的小巷,直接把湯菀帶了進去。
“我說湯妹子,你說的那些我真的不知道。”元平雙手抱胸,桃花眼微眯着打量湯菀。
湯菀抿抿嘴,有些不自在。但她躊躇了會,沉默着微低下頭,只是那雙手還死死揪住元平的衣襬。
元平擡手扶額,翻着白眼嘆了口氣。他乾脆在街角席地而坐,扯得湯菀也不得不跟着蹲下。
“湯妹子,我沒見過那些巨人,就是聽過而已。”元平難得一副語重心長的長輩模樣,“我不能帶你去找那些巨人,也帶不了你。我上塔是想找到回去的路。”
湯菀抿抿嘴,還是倔強的不肯擡頭。她冷着聲說話,聽起來像在生氣:“回去上食肆船就行,根本不用上塔。元大叔,你騙不了我。你一定見過那些巨人。還看過他們吃人。”
語氣篤定得讓人無法反駁。
元平直接用手蓋住眼睛,順道蓋住了其中流露出的複雜深意。他呵呵笑了聲,也不去看湯菀了:“你以爲你真能報仇?你連一個巨人都打不過,還想着去挑了人家一個族?你太天真的。”
“聽大叔的話,回家去吧。把看到的都忘了。你爸媽都上了船,至少你們是安全的了。”元平將手放下,心塞地自稱起“大叔”來。
“回不去了。”湯菀聲音低了幾分,夾雜着讓人看不透的悲傷,“我一走,我哥就直接找皇室舉報通緝了。”
“回去,就直接送食肆船上。”湯菀擡起頭,眼中一片漆黑,竟似看不到頭。
元平一噎,終於放棄了勸說她回去的念頭。只是在心裡,他對湯菀的哥哥很不屑。父母爲了他要去賣命,他還舉報自家要救父救母的妹妹。
自私!
沒人性!
“那就沒辦法了。”元平無奈的嘆了口氣,撐着膝蓋站了起來,“湯妹子,我可說好了,你要是自己跟不住我,我可不會停下來等你。”
湯菀一愣,圓圓的杏眼驟然迸發出灼人的亮光:“嗯!”
兩人說定,湯菀終於放開了元平的衣襬。元平也懶得理衣服了,反正怎麼邋遢怎麼來。他一手靠在湯菀的肩膀上,整個人半斜着身子走得歪歪扭扭的。
路過的行人時不時投以奇怪的注目。湯菀不適地皺皺眉頭,但始終沒敢多說什麼。好不容易纔讓元平同意她跟着,怎麼也不可以因爲不重要的理由而放棄。
元平和湯菀沒有在路上多晃盪。兩人一同上了三百三十九層才停下來休息。
坐在街邊臺階上,湯菀的目光忍不住四處溜達。這麼久時間,她還是不怎麼能接受席地而坐這件事。
隨意的這麼一掃而過,湯菀疑惑地又將視線拉了回來。樓梯處忽然涌上來許多塔民。他們臉上那驚慌失措的表情,怎麼看都不正常。
“元大叔,你看。”湯菀推推元平的肩膀,朝樓梯口擡擡下巴。
“嗯?”元平正喝着水。聽到湯菀的話,他保持着喝水的姿勢,將目光轉了過去。
樓梯口涌上來的人,果然不正常。元平那雙桃花眼微微一眯,眼中深思的神色流轉不休。須臾,他咧開嘴笑了起來,濃密的鬍子掩蓋住脣瓣,只剩幾顆大白牙明晃晃的。
“走!過去瞧瞧怎麼了。”元平拍拍褲子站了起來,也不等湯菀便獨自一人往那邊走去。湯菀三兩下把手中的番薯塞到嘴裡,拍拍手跟上了元平。
隨手抓了個人過來,元平攬着那人的肩膀,哥兩好地湊了過去:“兄弟,你們這是怎麼了?我瞧着不對勁,都不敢下樓回家了。”
“下樓?”那人眼中的驚恐還沒退去,說話的音調比平時高出了不少,“你還要下樓!樓下都成戰場了!塔警抓人把房子都拆了個乾淨!”
“這麼恐怖?”元平皺皺眉頭,看上去十足擔憂的樣子,“我們是好塔民,應該不礙事的吧……”
“不礙事?走在路上都被光能槍打死了!他管你是誰!”那個塔民嚷嚷完,心有慼慼焉地推開元平,邊快步往前走邊忍不住回頭望。
元平保持着被他推開的姿勢,眼中劃過一抹幽光。湯菀擠到他身旁時,只來得及看到那個塔民離開。
“問到什麼了嗎?”湯菀疑惑地望向元平。這麼短的時間,這個戮塔塔警能有多大本事問出有用的東西?
“嘖,那兩個小子遇上麻煩了。”元平將右手手指插入髮梢,嘆了口氣順勢理順頭髮,“連無辜塔民都搭上命,這次的圍捕有點懸啊!”
“我們去救他們吧!”湯菀圓圓的杏眼微微眯起,眼中滑過一道狠意。
“不去。”元平伸了個懶腰,頭枕着自己的雙手朝上仰望。
天花板被模擬日光映照得耀花人眼,但終歸少了那份來自太陽的灼熱。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元平眼中劃過一絲幽光,整個人都沉默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