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裡,百里容笙頓了一下,微微擡眼望上阿零的臉色,果然一說到時間的問題,那張小臉就嚴肅了下來。小小的咖啡廳角落,氣氛變得有些凝重,百里容笙用手指沾上了一些清水在桌面上繪製出一個簡易的陣圖,示意阿零將手心覆上去。
透過秘術,他給她看了幾個片段,關於前世的記憶。時限的事情,並不是空穴來風,以往每一世的靈鳶人格都是英年早逝,這一點是事實,誰也無法忽略。透過只有兩人看得見的靈氣環繞,百里容笙觀察着阿零的反應,從最初的微微震驚,到之後眸光一點一點沉寂,她相信了時限的事,卻是沒有他想象的慌張。
微微沉吟,淡淡的聲線在靈氣波動中緩緩傳來:“昔日,神女靈鳶並非通過正常的途徑投胎轉世,所以身份等同於是墮落神明,投入人界之後必定會受到污濁之氣侵體,這是無法避免的變化。”
“如今,你的身上之所以還未顯露過濁氣侵體的症狀,只因體內的神格一直運用着神力壓制着濁氣的蔓延;只是隨着你和神格的不斷融合,隨着濁氣的不斷增強,終有一日濁氣侵體的程度將超過神格可以控制的地步,反應到你身上。屆時一旦你的身體被侵蝕便會再也無法承受,因爲缺少一位靈格的你始終是*凡胎,便是連墮神都無法忍受的濁氣會極大的損耗你的身體,縮短壽命。”
一幕幕前世的記憶,擺在眼前,淡淡的話語,環繞在耳邊,看着發生過的事實,聽着這樣的解釋,阿零微微抿起嘴角垂下了眼,半晌:“那這個濁氣最終侵體的時間,還剩下多久?”
“三年,至多…三年。”
百里容笙擡眼,望上對面那張沉靜的容顏,關於這個時限,他並沒有說謊,說出這樣的話,他的心裡也很不好受,這一世,他已經下定了決心要儘量延續她的壽命,在他僅剩的時間裡找到壓制濁氣的方法,只是,他可以傾盡所有,卻只有一項無法接受,他不願她再繼續,留在那人身邊了。
“阿零,你跟我一起,回越山吧。”凝上那雙微微詫異的墨瞳,他開口,聲音輕柔,細聽,卻帶着一絲緊繃,“越山,是靈脩之地,那裡的淨化之氣對你的身體有好處,雖然如今我對壓抑住濁氣的方法還並不清楚,但是那裡有很多的古籍,我可以再去查找秘術,這一世一定不會像以前一樣,我一定可以把你留下來,只要我們回越山,我…”
“百里…你說的回越山,是指,只有我,和你麼?”下一刻卻是淡淡的聲線起,打斷了這個提議。百里容笙擡眼,對上的那張永遠清潤溫婉的小臉,她亦是在看着他,一雙烏黑的眼眸澄淨透亮,看得他微微愣神,四目相對,片刻他一瞬垂眼,嘴角彎出一抹微微苦澀的笑意:“事到如今,阿零,你還在想着這樣的問題麼?你覺得,在找回前世那樣一段記憶之後,我還會同意,那人陪在你身邊?你覺得,在知道前世他做的一切之後,他有資格麼,踏入,越山!”
那人,那人…似乎從初遇開始,他就從來沒有好好稱呼過一次他的姓名。那一年,他第一次追隨飛昇任務跟着門衆一起下山,那一年,他看出了他的不同,卻是還不識他的身份,之後的第二次相遇,他帶着毀天滅地的殺意而來覆滅了整個百里門,那一日他輸得很慘,之後的十年間,每一次交鋒,他都輸得非常慘,無論是靈力,還是感情,他永遠被這樣一個人壓制着,如梗在心,如刺在喉,說的,便是這樣一個人,在這十年間,給他的感受!
而這一切,卻還是在他神格覺醒之前,如今的他,擁有着青嵐的記憶,明瞭了的他的身份,他怎麼可能接受這樣一個人,萬年之前覆滅了整個越山,害得他失去了靈鳶的男人?!這一世,天意弄人,他居然是以這樣的姿態出現,和她,是這樣的關係。阿零是這樣對他,靈鳶,也是這樣對他,當年地底的異世空間,他無意間看到的那一幕,那一次,便該是他和神格靈鳶第一次見面,可是,爲什麼兩人之間會是那樣的感覺?沒有仇恨,沒有敵意,沒有該有的一切,卻是有試探,有包容,有着點點的欣喜,還有着絲絲微不可查的情愫?
萬年的時光,便是有這樣的魔力,磨平了所有仇恨,生出了本不該有的悸動?
呵,那這樣,他又算是…什麼?!
萬年之前的青嵐,捨棄了一身修爲,捨棄了神族身份,甘願魂飛魄散也要施展的重生秘術,爲的,只是讓自己心愛的女人投入仇敵的懷抱?
重生一世,當年的他還不明所有,不知道他便是前世的仇敵,也不知道她便是前世的愛人,地底空間,他像個傻子一樣看着他們相遇,看着他帶着她離去,其實如果是神格靈鳶,她必定是能發覺他的身份的,只是那一日,她的眼中卻是隻有那個人,至始至終都沒有看過他一眼!她也許,早已,忘記了他…
呵,這就是他,因爲靈鳶而嫉恨着那個人,因爲阿零而嫉恨着那個人,他對她的怨,埋藏得很深,是啊,他如何才能不怨她,這樣的行爲,在前世的青嵐眼中等同於感情的背叛,在聽說那些往事,在瞭解了當年覆滅門宗屠害親師的罪孽之後,爲什麼她還能一如既往心無旁騖的面對這一段感情,毫無保留全心全意的,向着,那個人?
便是這樣的麼,別人的付出,永遠只是別人的付出,便是犧牲再大,只要不是她想要的,她就永遠不會感激;
而別人的感情,也永遠都是別人的感情,便是再執着成傷,不是她在意的那個人,她便是永遠都看不到,連了解一下,都是費神。
當年的靈鳶,如今的阿零,都是這樣的人,看似溫柔,看似和煦,那樣的溫柔和煦卻是對着所有人,從來沒有一點偏頗;這樣的溫柔,只是她性格里的常態,其實所有人她都沒有真正放到過心裡,最柔和的一個,卻也是永遠是最無情的一個,當年也許他最愛的便是她的這份永不入心,而如今,卻也正是這一份永不入心,狠狠,傷到了他!
清淡的聲線在耳邊響起,她輕聲告訴他,讓他不用再爲了她費心,她不用去越山,也不用他再爲了她尋求秘術了,她可以好好的,和靈鳶一起努力克服困難,他不必再管她,萬年間,他爲她做的已經夠多了,這一次,她會自己去努力,好好面對一切…
聽着這樣的話,他擡眼,對上那雙透着真摯的墨瞳,那些話,明明帶着關切說來,聽着,卻是最殘酷的拒絕。
那立下了死志的決心,她卻是,輕易選擇了放棄,便是連死都嚇不到她麼,爲了和那個人在一起,便是死亡,她都可以如此輕易的接受?
這樣一句話,他終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口,對面,那雙永遠澄淨的墨瞳微微頓了一下,然後她竟是笑了,淺淺上揚的嘴角彎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恬靜而安寧,笑着,她說,不是可以接受死亡哦,而是我相信自己一定不會死的…三年時間,也並不是太短呢,我想那靈格合一的辦法,殿下他,一定是可以找到的。
一定可以,找到的。
這便是,她給出的答案。
這一世,她已經有了可以依靠的人,她已經有了,全心信任,全心愛戀的人,所以這一世,她已經,不再,需要他了。
呵,呵呵呵,心頭泛起一陣苦笑的那一刻,嫉妒,仇恨,悲傷,甚至是毀滅一切的*,這樣惡意的感情充斥了身心,甚至喚醒了體內的濁氣,他努力壓抑着,臉色漸漸慘白,對面,那淡淡望來的墨瞳裡帶上了一抹擔憂,只是她永遠都不會知道,他難過的真正理由!
心智終於被惡念吞沒,他擡眼,對上那雙他最愛的墨瞳,那一刻,出口的話,卻是再也沒有愛意,他說,就這樣信任他麼,阿零,你可知道前一世,最後的那一場戰役,到底發生了什麼?
“昔日的神魔之爭,大戰共計八場,當年,你在第四場戰役的時候投身戰場,只是神魔兩族實力懸殊,單憑你一人之力根本無法扭轉局面,待到第七場戰役的時候,你在和魔君對峙之時被魔刃所傷,之後魔界大軍奮起突襲,那一場戰役,天族已是輸得潰不成軍。”
“只是最後,贏得卻是天族,如此的乾坤逆轉,只因,一場暗殺!”
萃了冷意的雙眸,帶着寒意的聲線,用着這樣的語氣神態,說出昔日的往事,望上對面那張開始漸漸變得慘白的小臉,百里容笙心知,接下去的話一旦出口必定會傷到她,只是那又如何,爲情所傷,爲情所傷麼?這樣的傷痛,如今看在眼裡,也許只會讓他感覺到快意而已!
“那第八場戰役,攸關天族覆滅,天帝採取了非常規的手段,命你在大戰之前,下界,殺了一個人。”
“正是因爲那個人的死亡,擾亂了所有!當時魔君正在靈脩的緊要關頭卻是不惜一切代價發動了戰爭殺上天界尋你復仇,若不是因爲極度的悲傷擾亂了心智,當時本就有傷在身的你根本不可能是他的對手。卻是因爲,在那最後的關口他因心智紊亂被靈氣反噬讓你抓住了機會,阿零,當年你纔可以用一隻金箭貫穿了魔君的元神,爲天族,贏得了最後的勝利。”
那殘酷的話語,最後終是毫無顧忌的說出了口,望上對面那已然慘白的小臉,這樣的慌張,這樣的失魂落魄,也許,纔是他真正想要看到的。
薄脣輕勾,彎出一抹微不可查的笑意,最後一句,淡淡的話語出口,終是一瞬將所有都打落塵埃,冰封了一切神智。
他說阿零,原來這一切,他都沒有告訴過你麼?我原本以爲你都知道的,知道,他曾經有過一個摯愛的女人,他可以,爲了她去死,而那個女人,卻是,死在了前世的你手中!
但是阿零,你也不必太難過,因爲此後的萬年,他一直用玉棺續着那個女人的一絲靈魄,尋求讓她復生的方法,那個女人,夜清衡,她一直都留在你的嵐山大宅,我想,你或許已經,見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