悽風冷雨的街頭,幽深無人的小巷,市中心醫院住院部的病房大樓在夜色中亮着星點燈光,卻是照不亮那一牆之隔的小巷深處陰冷黑暗的角落。
細碎的,猶如詭異低語的聲音不斷從巷子深處傳來,一粒一粒半透明的猶如果凍一般的晶體在黑夜裡跳躍,緩緩聚到了一起,那低喃一般的聲音越來越大了,最終凝結成了一個整體。
半透明的,半凝固狀的巨大異形怪物在小巷子裡緩緩穿行,身上因着情緒的波動不斷變換着黑紅二色。當日,它便是在一個雨夜吞噬掉了小巷子裡郭芳的靈體,從此有了郭芳強烈而偏執的感情,而現在它的偏執顯然已經不止對着一個人了,那日在廣場偶遇的女孩兒,那看着被所有人喜歡寵愛着的女孩兒,它好像成爲她。
蠕動的怪物就像是一隻巨大的軟體怪蟲,相比兩個多月前吞噬郭芳的那一日,如今它的體積已經大了很多。隱匿人界,吞噬腦髓,它越來越容易像一個人類一樣思考越來越習慣像個人類一般行動,嚮往着融入,嚮往着人類所擁有的一切,它緩緩的朝着巷子口爬去,雨水落在身上是清涼的感覺,可以平復它體內冤死的惡靈的躁動。
無人的雨夜街道上傳來高跟鞋踏過水塘的輕響,夜班的小護士自落雨中而來,一把小紅傘在冷風中輕輕搖曳。這一條平日裡總是走的小路不知道爲什麼夜晚走來便是有了別樣的感覺,到處都是溼溼冷冷的,街上一個人都沒有…心頭打了個寒顫,小護士拉緊了衣衫加快了腳步,卻是走到那住院部大樓邊的小巷子的時候,倏然頓住了腳步。
街角的小雜貨店已經拉下了捲簾門,一盞舊舊的小小的燈點在外頭,吸引了殘冬裡一隻不知爲什麼還活着的飛蛾。小護士站在雜貨店門口,有些愣愣的看着飛蛾扇動着被雨水打溼了的翅膀,艱難的一次又一次撲向那閃爍的夜燈,下一刻,街對面一個小型貨車轉彎過來疾馳而過,車身行遠之後,雜貨店門前也是沒了人影,唯餘下那隻終於飛不高了的蛾子,在溼漉漉的地面上撲騰了幾下,再也不動了…
在一腳踏入幽深小巷的那一刻,小護士的腦中還在奇怪的想着自己爲何會有這樣的舉動,就像是被什麼東西召喚了一般,牽引着去了自己絕對不會去的地方。夜幕下的巷子裡積着黝黑的污水,她手中的紅傘不知道什麼時候掉落了,高跟鞋上也沾上了污跡,她逆着淡淡腥臭的風一步一步潛入小巷子深處,直到來到了那個巨大的,半透明的物體之前…
怪物頭部一瞬幻出巨大的尖刀狀的口器之時,她纔在迷幻中一瞬清醒,黑瞳中一瞬映上恐怖影像的那一刻,口器已是一瞬插下,狠狠的,穿透了她的頭顱!還來不及嗚咽一聲,被透明觸手纏住的四肢已經被拖到了半空,白花花的腦漿順着口器裡的管子蠕動向上送入怪物口中,被吮吸着的女人臉部痛苦的扭曲,鮮血順着額頭流下,眼珠因爲腦漿的抽出翻成了白眼狠狠突出,下一刻終於噗嗤兩聲爆裂,化作了兩個血色的窟窿。
鮮血飛濺了一地,死掉的女人如同枯葉一般飄零落下,只是已是最後一人了,再也沒有收拾屍體隱藏行蹤的必要。
空氣中的血腥味愈發的濃了,忽的一陣風過,小巷子裡吹出一把破敗的小紅傘來,紅傘在風中一個盤旋飛到的街對面,下一刻小巷子響起了高跟鞋的輕響,紅裙紅鞋,一身豔麗的女人邁着優雅的步伐從黑暗深處緩緩而來,閃動着幽光的眼角一個輕擡,跐溜一聲,香舌探出,舔淨了指尖最後一點血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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晝家的私家車在當夜晚八點過停在了嚴家別墅前,辛朵楚天騏各自向家中說明了情況,李怡然也得到了學校的批准,所有關聯方全部齊集,來到的阿零口中的最合適的地方,李怡然表示不能再滿意!~
“哦呵呵,我就知道,不過就算知道還是擔心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所以最開始木有敢太期待呢~阿零果然好樣的給出這個給力的福利包你讓姐怎麼感激你好?絕對要點個贊!”李怡然換了常服,在車上還拜託辛朵給她梳了個好看的髮型,此刻正抱着龍貓抱枕歡歡喜喜的站在阿零身邊,伸出大拇指在阿零臉上按了一下~
李怡然的手有些涼,阿零笑着躲了一躲,一擡眼正看見百里容笙從車上下來。從學校出來之後百里就沒再回家,這時候身上穿着還是白天那套略顯單薄的衣衫,阿零自從開始意識到百里容笙身體不好之後就總下意識的去留意,兩人視線一個相觸,下一刻楚天騏突然往前一步一下到了車前,拉開書包從裡面扯出一件厚厚的外套來。
“喏這件衣服給你穿,今天晚上據說有寒流我一想估計也就我人品那麼好會給你準備衣服了——不用看我,沒什麼好謝的就是借你披一個晚上。”楚天騏的表情和語氣都不算好,話落,硬生生的把手上的外套用力塞到了百里容笙懷裡。
百里容笙擡眼,墨色的眸子裡稍許茫然了一刻。他不太適應和強勢的人相觸,也不太習慣接受別人不由分說的好意,低頭看了一眼手裡的外套再是對上楚天騏皺着眉的臉,他頓了一頓卻是沒有推辭,輕聲說了句謝謝。
半大的男孩,看着久病的蒼白。只是那白色看着卻並不贏弱,只讓人感覺到無比的乾淨,纖塵不染,便彷彿不該存在於這個世上一般的乾淨。蹙眉望着那白皙的肌膚淡漠的眼,楚天騏心中只覺得更加鬱結,阿零小跑過來開心的再次道了聲謝,楚天騏偏頭,皺眉,惡聲惡氣:“誰要你謝了?關你什麼事啊?”
沒頭沒腦惡狠狠的一句,阿零被罵得愣了一愣,下一刻楚天騏已經氣鼓鼓的拔營而去。前方李怡然回頭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阿零卻呆呆的站在車前反應不過來。
“哼,不就是隻楚天騏麼,真是不知道又哪裡惹到他了!”片刻之後阿零踢了踢鞋子仰起頭,不爽的輕哼了一句。
百里容笙也是一個不懂人情世故的,聞言微微搖了搖頭,下一刻身後突然傳來砰的一聲響,阿零驚了一跳猛一回頭,直直對上了一雙含着冷意的墨瞳。
晝焰行用力抽上車門,此刻正站在車前一臉寒冰淡望過來。一身黑色的呢大衣襯着墨色的短髮冰涼的雙眸讓他整個人看着愈發的丰神俊逸也愈發的拒人千里,阿零一瞬回頭對上那莫名的冷氣,毫不理解的縮了縮脖子正要開口,下一刻人已是冷冷的越過她,徑直朝着別墅走去。
身後,阿零徹底在風中凌亂了。一個生氣了,另一個也生氣了?短短一分鐘裡被飛甩了背影兩次她到底做什麼壞事了啊明明之前在車上的時候都是好好的(淚目)…
所以說,a爲了讓她不關心b才主動關心了b卻因爲她替b道謝而生氣了,c看見a爲了讓她不關心b才主動關心了b卻因爲她替b道謝而生氣了的這一幕也生氣了什麼的…如此複雜的男人心海底針,像阿零這種呆子,當然是永遠不可能理解的…默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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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小舅舅對不起,弄得太亂了…”
幾人進屋,阿零站在大廳內看着一地的狼藉有些不好意思的紅了紅臉,微微給佘青遞了個眼色,佘青一副主子真的不是我弄的我已經很悠着了的表情默默回覆。
其實大廳裡還是收拾過了的,只是家裡的木門被破壞了個徹底已經完全倒下了,呼呼的冷風灌進來怎麼看都不太像樣,嚴銘正在廚房給大家備茶,聽見阿零的話微微擡眼笑着說了一句不要緊,只是那臉色看着卻並不是太好,臉上帶着的一如既往的禮貌笑意這時候看着也有些勉強…那副表情看在阿零眼裡只覺得一定是弄太亂了被責怪了,丫頭有些無措的站在原地,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佘青是晝家的下人,做的事晝家自會負責。”下一刻,微微抿脣有些侷促的丫頭已是被一個後退環在了身前,清冷的男聲淡淡在頭頂響起,“後面嚴總可以列個清單出來看有什麼要賠償的送到普天,便是要找回一模一樣的東西原樣買了送回來,想必也不是不可以。”
晝焰行在笑,眼底卻並無笑意,冷冷一番話落,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那處,便是阿零這種呆的都感覺出來這句話說着得有些不太合適了,擔憂的仰頭望了她家殿下一眼,下一刻晝焰行伸手在丫頭頭上胡亂揉了一把,示意她別說話。
咳咳,阿零她爸,霸氣了有木有!~而且本人比照片更帥,男神果然是要近觀方能顯其精華啊有木有!~李怡然在一邊兩眼冒了冒心點了個贊,眼風瞥到阿零身上,默默羨慕了一把。
對面,嚴銘低頭倒着水,直到晝焰行開口之後才從自己的思緒中緩了回來,微微蹙眉擡起頭來。
晝焰行不是個好相處的人,這一點嚴銘很清楚,但是同時他又是個無原則的女兒奴,這一點嚴銘更清楚。心中輕嘆了口氣,嚴銘淡淡開口,聲音聽着很和煦:“現在即不在公司也不談公事,表哥何必這麼見外用這樣的稱呼…家裡的東西並不是佘青小姐弄壞的也無需晝家負責,表哥客氣了。”
晝焰行說話是直白而冷漠的,嚴銘說話卻是溫和而疏離,一番話用了輕柔的語氣卻是聽不出暖意,一句“表哥”怎麼聽都是諷刺的意思。只是話落,嚴銘便是垂眼望上了阿零略帶着不安的眼神,之前是他走神在先孩子又有什麼錯,想着嚴銘放緩了語氣:“一樓太冷了請大家上二樓吧,二樓小廳備了吃的和毯子,我一會兒端茶上來…阿零,嚴景的臥室在二樓右邊走廊盡頭,你幫我去看看他?”
“嗯?…好。”那一瞬望來的眼神裡竟是帶着一絲若有似無的傷感,只是那異樣的情緒轉瞬即逝阿零沒有抓住,稍稍愣了一刻,阿零點了點頭,帶着幾個小夥伴一起朝着樓上走去。
樓梯上一行人大多安靜,只有李怡然一個人情緒激動。李怡然是個沒心沒肺的主,在她心裡什麼妖怪襲擊啊什麼晝嚴來家關係緊張之類的全部都沒有她目前正杵在她家嚴美人家裡這件事來得重要,笑得眼睛都沒有的姑娘拿着行李往樓上竄,晃着頭一眼瞥見身後的辛朵,突然發覺辛朵今晚似乎異常沉默。
幾人上樓之後一起來到了嚴景的臥室門口,大門還是閉着,阿零直覺有事發生,嚴景不是這樣朋友都來了卻不出來迎接的個性。
“嚴景?”阿零在門上輕敲了敲,等了一會兒沒有聽到迴應,猶豫開口,“嚴景我們過來了哦,之前青青已經跟你說過了吧,今天晚上我們要對付那個妖怪,我把辛朵李怡然和楚天騏也一起帶來了。”
話落,靜候,沒有應答。
“嚴景你是不是不舒服?今天晚上比較危險最好不要一個人待着,你出來和我們大家一起去客廳吧。”
門內還是毫無反應。
阿零轉頭請示大家的意見,結果楚天騏率先發言:“嚴景不會是在睡覺吧,那我們是不是先去客廳比較好?反正他舅舅也在一會兒上來叫他一樣的。”平淡的語氣隨意的笑容,嗯,應該表現得很自然吧。
阿零聽後有些爲難,下一刻今天一直沒說什麼話的辛朵卻突然開了口:“嚴景不想出來也有他自己的原因吧,不如先讓他一個人待一會兒,晚一點我再陪你過來看看?”
辛朵的話阿零一向比較聽,這麼說了之後阿零也不太好堅持,想着再是回頭看了一眼房門,阿零伸手握了握口袋裡的手機想着要不要繼續給嚴景發短信問情況,真是這麼想着,突然身後的房門一瞬打開伸手一隻手來死死抓上了阿零的肩膀!
阿零嚇得一聲驚呼下意識反手一擰,結果那隻手臂卻完全沒有鬆開的意思用力一把把她往門裡拽去!好在阿零那一刻已經反應了過來拉她的是誰沒有下了死力,短短一秒的時間,大門一瞬打開就像把阿零一口吞了進去,砰的一聲房門再次在衆人面前重重關上,門外的衆人這才驚了一下反應了過來,楚天騏一下怒了伸手在門上砸了一下:“嚴景你…!”
“你別管了我們先走!”同時李怡然卻是一步上前死死拽了楚天騏一把,張口怒吼。
門外幾人一個吼一個的大家都暈了,楚天騏難以置信的回頭一瞬對上李怡然難得嚴肅的表情剛要開口,忽聽門裡傳了阿零一聲帶着驚慌的呼喊。楚天騏氣得猛一回頭,下一刻卻是被李怡然下了死力拽着向外拖去:“你不要去妨礙他們,嚴景一定有事找阿零,我們先去客廳等!”
楚天騏本來腿就不好,被李怡然一個怪力扯得一踉蹌差點摔倒,反應過來之後頓時黑了臉色。
妨礙?他妨礙什麼了?他做了什麼了妨礙了這個又妨礙了那個?!楚天騏的眼神在充血,他已是氣極了!方纔那一晃眼,嚴景那是什麼眼神?他就這麼把阿零一把拽了進去,有沒有顧及過他們其他人的感受?!阿零不是他一個人的,阿零憑什麼要陪着他一個人?他需要她?那他呢,他就不需要了?憑什麼憑什麼?!
“不管你樂不樂意,阿零這個時候一定是想陪着嚴景的,所以讓你去敲門,去敲了也不會有用!”下一刻,卻像是讀出了楚天騏的心聲,李怡然一下轉頭冷冷瞪上用力甩開了她的楚天騏,一字一頓,緩緩開口道。
他們所有人都是阿零的朋友,他們所有人之間,卻並不見得是朋友。李怡然在意的人只有阿零和嚴景,一句話出口甚至帶着一絲譏諷,她纔不管這個愣頭青楚天騏聽了這樣的話會不會氣死呢!
而事實就是這樣,在阿零心裡嚴景比楚天騏重要,有很多的東西都比楚天騏重要,認識得早又如何,相處得長又如何,有的人就是氣場更合化學反應更微妙,有的人就是被替代了,再也回不到他原來的立場!
這樣的信息,李怡然很明確的傳遞了,楚天騏接收到了,而且該死的,他心裡竟是沒有辦法理直氣壯的否認!其實妖怪襲擊,如此荒誕的事,他爲什麼來了,不在於他有多信,而是在於那一句是朋友。在阿零心裡,他還是她的朋友,纔有可能被妖怪盯上,才需要保護,他爲了只一句話而來,該死在這裡受到比較,嚴景,送外賣的,還有更多其他的人,在他們面前他就像是個張起了全身的刺要守護領土的刺蝟,只是可笑的事,那領土也許從來就不曾是他的…
他來,並不是爲了給阿零添亂的,所以他走,因爲他不想讓她爲難,也或許,他根本沒有膽量去證實李怡然口中阿零的選擇。那一瞬眼底泛起的情緒糾結得讓人心疼,紅了紅眼眶,楚天騏一個轉身,大步朝着二樓客廳走去。
身後,李怡然沉默着跟上,辛朵也沉默着跟上,房門前,百里容笙還站在原地,回頭瞥了一眼緊閉的房門,再是擡眼望了一眼身前三人離去的背影,墨瞳微闔了一下,若有所思。
房門之內,阿零被死死壓在門板上,聲音裡帶着一絲慌亂:“嚴景我是不是弄疼你了,是手疼?還是肩膀疼?我不是故意的我們打開燈看看?”
方纔那一瞬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屋內明晃晃的燈光下阿零隻是晃眼看見了一雙佈滿紅血絲的眼睛,下一刻牆上的開關就不知道是怎麼碰滅了,整間房間都陷入了一片黑暗。黑暗中,阿零隻能模糊得看到一個黑影聽見帶着鼻音的凌亂呼吸,她第一反應是自己把嚴景弄哭了嚇了一大跳,結果怎麼問他都沒人回答…
“…嚴景…你能不哭了麼,我已經道歉了,而且剛剛我其實也沒太用力,你是不是太弱不禁風了?…”
半天之後,從驚慌到擔憂,從擔憂到無奈,從無奈到無語,阿零感覺自己已經在黑暗中站了十多分鐘了對面還是同樣的狀態,怎麼說呢,某大神經的姑娘開始漸漸嫌棄對方多愁善感了…
“……”對面的氣息一個停頓,半晌,黑暗之中終於傳來一陣惡狠狠的男聲,“尼瑪誰說爺哭了?”
“……”
“嚴景你別逞強了,你的眼淚都滴我手上了…”
“……”
咬牙切齒:“你怎麼知道那不是口水?!”
“……”好吧,爲了掩蓋真相連面子都捨棄了,也算是蠻拼了…阿零在黑暗中無語的嘆了口氣,放緩了聲調:“那好吧,口水就口水,現在能開燈好好說了麼?今晚事情很多沒有時間磨蹭了,我數到三,能說就說不說就走,一!”
“我靠哪有人直接就喊一的?!”
“二。”
“我…”
“三!”阿零猛一轉身伸手摸門把,下一刻砰的一聲嚴景伸手重重往門上一撐,急得怒吼:“你給我點時間心理準備哪有你這樣說走就走你到底會不會哄人啊!”
下一刻卻是門沒開啪的一聲燈開了,一瞬的光亮一下晃花了眼,嚴景眯着眼發火的同時還不忘了死死抵着門,帶到終於可以勉強睜眼了,只看見方纔嚷着要走的丫頭這個時候竟是又轉了回來,正糾結着眉頭勉強睜眼看他:“怎麼樣現在是不是好一點了?生氣了之後果然就不那麼傷心了吧!”
皺皺的眉眼,一隻睜着一隻閉着的眼睛,眼前的丫頭看着簡直是怪怪的甚至還有些醜,那一刻嚴景卻是倏然呆愣之後心中猛嘆了口氣,下一刻差點忍不住伸手一把把丫頭按進懷裡。
能懂他的心思,盡心盡力的安慰;能讓他敞開心扉,毫無保留的依賴…這個世上,也許唯有,眼前這一人了。
…
臥室內,大門邊,兩個孩子肩靠着肩坐在地上,氣氛和諧。
“…然後我就告訴小舅,說我可以跟他一起死,我不需要一個人安全,我可以和他一起面對危險,反正就是這麼個意思;然後小舅生氣了直接拒絕了,說他不想跟我一起死,就是這樣…”嚴景的語氣故作輕鬆,放在身側的手無意識的揉着褲縫,淡淡開口。
“嗯…然後呢?”
“然後?然後就沒了啊…”
“嗯——?就是爲了這個事?”阿零微微抿脣,注意了一下措辭。
“什麼叫就是爲了這個事啊你說得倒輕鬆!那是我沒和你認真說,你不知道小舅當時那個表情和語氣有多冷淡,他是這麼說的好麼,‘你怎麼就知道我願意跟你一起死?’!”結果嚴景還是一下爆了,一把撐坐起來各種激動,“所以他不願意啊阿零,我說了這樣的話結果他這麼直接拒絕,你讓我情何以堪?你讓我之後再怎麼辦,我以後怎麼面對…”
“…嚴景…不是我說你啊,只是你怎麼老想着死啊?…”阿零也轉了個身與嚴景面對面,微微皺了皺眉,“我不是說你這個事情不打擊人,只是我覺得你說的這個話沒說好,什麼叫可以一起死?聽着好不吉利…”
“那!那我還不是因爲最近出了很多的事有危險麼?”嚴景愣了一愣,開口辯駁,“那個變態不是怪物麼,誰知道會出什麼危險?!而且那一天,那個郭芳…我就在現場眼看着小舅受傷我當時是什麼心情啊,我怎麼可能不在意…”
“所以還是你一直在想着死啊嚴景,只是兩人在一起怎麼能老吧死字掛在嘴邊呢?”阿零搖了搖頭,表情微微嚴肅,“你這個樣子不是太消極了麼,如果我是小舅舅,聽着你說這樣的話我也會生氣的哦…”
“…所以你的意思是都是我的錯?”嚴景頓了頓,一個擰眉眼中寒意乍起。
結果阿零毫不在意一個上手把寒意拍飛:“我也不是說是誰的錯哦,就是我覺得是理解的問題吧,比如說你說可以一起死,小舅舅說不願意,那肯定是因爲他想好好的跟你一起活下去啊。”
認真的表情澄淨的眼,其實像阿零這樣的丫頭雖然公認的比較傻,卻是破天荒的容易被人信任,就是因爲這樣一張臉這樣一雙眼,讓人不自覺的感覺安心,不知不覺就會順着她的思路想下去…
對面的嚴景明顯也有些動搖了,微微垂了垂眼:“…你怎麼安慰我也…”
“所以啊嚴景,你真的是在消極哦,太悲觀了!什麼事情都往壞的方面想怎麼可以,這樣會給你自己和小舅舅很大壓力哦!”
阿零搖了搖頭,嚴肅了語氣,“而且就算情況不好又怎麼樣呢,情況不好,我們不是更加應該要樂觀的去面對嗎?就比如我和…我和我爸爸也是一樣的,我有時候也會害怕,會擔心很多事,但是擔心沒有用,我也幫不上什麼忙,這樣的時候我除了積極樂觀就什麼都做不了了。可是就是因爲這樣才更加要積極啊,很多事情就是因爲積極的去面對才能找到解決方法的,如果我們自己都不相信會過得好,又怎麼可能過好呢…好吧我承認我說得有些亂,但是就是這個意思,我知道小舅舅受傷那件事你一直很在意,但是過去了的事已經過去了,好好想想將來纔對,所以今天的這件事情,說到底非要說誰對誰錯的話,嚴景,是你不對比較多哦…”
想着好的事情,積極的去面對一切問題麼?原來阿零心裡,一直存着這樣的念頭麼?…不過的確,很像她呢…
她這是在教他,害怕的時候,要自己去調節,悲觀的時候,要自己去克服,或許阿零,遠比他想象得要堅強麼?是啊,情緒一再反覆,又有什麼用呢?逼迫着自己,也逼迫着小舅,今晚他的舉動真的沒有帶着一點私心麼?其實他就是因爲害怕,因爲不自信,所以纔去宣泄,要去求一個肯定,不是麼?
青黑的眼底,似有什麼情緒一瞬閃了閃,化作了絲絲遲疑,再是轉成了點點動搖,一點一點,慢慢透進了心裡…
——所以阿零,難過的時候,還是要微笑麼?
——嗯!
——那擔心得要命的時候,該如何是好…
——擔心的時候,就告訴自己沒事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要學會信任哦。
——呵呵,所以便是把一切都交到對方手中麼,阿零,你不害怕?
——…其實,怕的呢…只是怕沒有用哦,而且誰都會怕呢,如果兩個人都害怕,那還怎麼克服困難?
密長的睫毛一個忽閃,青黑眼底帶上了恬靜的光亮,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阿零微微笑了一下,那個笑容,竟是帶出了一抹超出了年齡超出了本身性格該有的穩重和堅持。
她的心裡其實和嚴景一樣呢,有時會懦弱,有時會害怕,有時會擔心,有時會膽怯,只是這樣的感情誰都會有,那麼如果有一天,突然殿下心裡生出了同樣的感情,哪怕只是一點,若是當時她是堅強的,是勇敢的,是安寧的,是信任的,那麼會不會一切都將不一樣?那個她害怕的不能一起直到永遠的約定,也許便能堅守下來,奇蹟會發生,爲了她一如既往堅定的信念,和感情。
這一刻,嚴景突然發覺了,阿零和他,原來是不一樣的。
同樣的出身,同樣的經歷,他們甚至擁有着同樣的感情和未來,但是面對所有困難的時候,阿零從來考慮的都是兩個人,而他,至今想到的,只有他自己…
他害怕的,是他要求的東西求不來,只是這真的很重要麼,重要過了他和小舅的回憶,重要過了他們可以一起度過的未來?
他不信任麼,是的,他不信任呢,小舅的心思他並不是一點都沒有猜出來,只是他害怕他的感情不夠多,不夠能給他一個理想的結果,所以非要勉強在這樣的時候逼着他,說出一個讓他安心的答案來。
阿零有一句話說對了,他的確,太過悲觀。害怕不好的結果,不敢信任小舅,他甚至在心底裡曾經想過,也許就這樣一起死了,也好過將來活着分離…也許正是因爲這樣的悲觀導致了他說出了這麼不該的話,而他這樣的情緒小舅一定是直觀的感受到了,所以,他才生氣了麼…
再擡眼時,那雙含着淡淡情緒的青黑鳳目已和之前的樣子有着太多的不同,眼前的丫頭,是說她實在聰明絕頂所以大智若愚好呢,還是說的她真的是太過笨拙,所以只會傻傻的去相信,全心的去依賴,纔會有瞭如今這樣強大的,堅不可摧的可以包容一切困難的心態?
只是無論如何,今天便是阿零點醒了他,給了他一個全心的視角去看待很多問題。心裡長長舒了口氣,眼角眉梢又是帶起了點點以往的神采飛揚,嚴景微微偏了偏頭,忽的笑了一下:“阿零你最近似乎進化了啊怎麼看都不像本人哇~還是快把你的妖精皮剝下來讓爺看看裡面是哪顆星來的瓜…嘶——”
末了一聲抽吸,嚴景揉着被擰疼了的胳膊呲牙咧嘴的撲過去跟阿零鬧作了一堆,阿零咯咯笑出了聲來,才笑了兩聲,門外突然傳來了冷冷兩聲輕叩。
便是聽敲門都能感覺得到的冷意也是醉了,嚴景一下頓住望向大門,下一刻門外傳來的清冷男聲:“鬧夠了就出來,等的‘人’怕是已經來了。”話落,也不能門裡兩人迴應來人已是走開,乾淨利落的消失在了走廊上。
嚴景伸手一把把阿零從地上拽起來,揚眉笑得賊:“呵呵呵,這樣的情況要是放狗血劇裡面絕壁是你爹一個開門進來看見我們這撲那撲讓後直接怒了走人呵呵,然後你追出去說你聽我解釋呀,然後你爹說,我不聽我不聽,循環往復n次方哈哈哈~”
阿零已經從地上爬了起來,一下打開門發覺走廊上已經沒人了,悻悻轉過頭來:“還我追出去解釋呢,剛剛要是我爸爸真的開門進來了我們兩個絕對都撞到頭了現在肯定疼死了…”嘟囔了一句阿零似有些不開心了,撿起地上的小書包三兩步跑了出去。
呵呵,所以還是忍不住去追了麼~一個無意識吃醋,一個下意識遷怒,看來阿零的路比起他的來似乎順暢不少呢,只要這個小呆瓜能在感情的事情上早一點開竅,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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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樓大廳,百里容笙已是在挪開了傢俱的客廳中央繪製出了陣圖。屋外的結界四周掛上的八角銅鈴遠遠發出了一串串輕微的聲響,從最初隨着風聲而動的雜亂無章,到了最後統一了頻率統一了節奏,那一聲聲鈴聲便像是深入到了人心底深處一般,隱隱牽動了寒意。
阿零趕到樓下的時候,所有的受保護人員已經同意關在了二樓小廳的結界裡,只留下了有戰鬥力的人聚集在了陣圖周圍。阿零其實有些詫異,這一次自己原來也會在可以參與的人之列,她帶着欣喜跑下來,結果到了大廳便接收到了強烈的冷意,阿零望着長身而立站在陣圖一側的她家殿下,微微往後挪了一步,拉開了距離。
“一會兒人來了,你負責攻擊,百里容笙會協助你。”結果剛剛避開對面冷冷的眼神就掃了過來,四目一瞬對上晝焰行淡淡下了指令,這個安排顯然是之前沒有和大家商量過的,守候在另一側的佘青夜福,包括正在完善着陣圖的百里容笙,所有人都愣了一愣。
她來負責攻擊?殿下居然讓她上陣,作爲對付怪物的主力?阿零有些帶着反應不過來愣了一愣,再次確認了一邊之後,眸中閃過了一絲震驚。那一刻,百里容笙蹙眉擡眼望了晝焰行一眼,再是轉眼看了看阿零,看着阿零的表情雖然有些呆滯卻是完全沒有一絲的動搖和懷疑,淡淡垂下了眼。
阿零隻是有些緊張也有些詫異,卻似在第一次聽見這個安排的時候就沒有產生絲毫的反對意見,百分之百的信任,無條件的服從指揮麼?看着阿零眸中漸漸聚起的凝重,淡漠的黑瞳之內一絲情緒轉瞬即逝,下一刻,百里容笙已是有了決定。
其實關於晝零那一日召喚出兵器一事,他之後回去查閱過一些古籍,也有了大致的判斷。晝焰行今天作法明顯是想要再一次激發阿零體內的靈力做一次判斷,而這樣的判斷,百里容笙也有些在意起來。如果真的按照古籍上所說,能召喚出來的兵器若能判斷爲神兵,便可以確定神族的血統的話,那麼也許,他已經可以大致斷定,阿零便真的是那牛皮紙上提到的人了…
“那好,屆時便由晝零負責攻擊,我會在一旁協助,負責防守並保護晝零的安全。只是同時要有人操縱陣圖鎖住怪物的靈氣,這一點如果我不做,便由你來做。”
空蕩蕩的灌滿了冷風的大廳正門前,兩道均是冰冷的視線在空中一個交匯,達成了最終協議。
懵懵懂懂的阿零此刻亦是隱隱感覺到了大廳之內微妙的氣氛變化,只是眼前她家殿下還是一如既往清冷,百里容笙也是一貫如常的淡漠,她微微抿脣將兩人看過,還沒待細細分辨出心中隱隱泛起的那抹違和感,倏然間,卻是聽見屋外那響了整夜的銅鈴聲,忽的停了…
風聲依舊,雨聲依舊,片刻之後,那銅鈴聲竟是再一次響起,這一次,卻是伴着一個截然不同的頻率。
一步,一響,清越,幽冷。
聲聲的銅鈴聲帶着雨夜特有的冰冷一瞬砸上心頭的那一刻,前方雨幕之下突然現出了一個人影,緩緩而來。紅衣,長髮,雪白的腳踝上纏繞着銅鈴的金線,女人牽動着銅鈴慢慢走近,慢慢擡起了頭來,慢慢的,露出了一抹笑容。
黑瞳,紅脣,詭異癡迷的笑容一瞬綻放於慘白的肌膚上的那一刻,陣圖中央金色的光線一瞬溢出,填滿了上古咒符。風聲呼嘯之間,兩道身影已是一瞬飛掠而出直入雨中,呼應着攻擊,無數觸手一瞬從紅衣女人的體內爆出,觸手頭部一瞬幻化出人的頭顱,獰笑着,朝着兩人攻去!
------題外話------
今天本來是打算寫完爭鬥的,但是實在來不及了,斷在了這裡,其餘的明天寫出來。最近的章節感情戲的部分比較突出,這一章主寫的阿零和嚴景的一段安撫,其實是白第一次直面的描寫阿零對於和殿下之間的困難的態度,展現出來的是白很喜歡的個性,同時也通過這一段對話點撥了嚴景,讓他可以以更加積極和沉穩的心態,去面對和小舅之間的感情。
明天的章節會寫完最後一部分,阿零會有很突出的表現,關於很多大家在意的身世之謎,也會一點一點展現出來,白估計看完明天章節,大家十有*能猜到一些了呵呵。還是那句話,感謝大家一直以來的體諒,後面會努力穩定更新了,謝謝大家!╭(╯3╰)╮